胸腔不断传来撕裂的遽痛,喉咙里哽咽难鸣。 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哭哑了。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那一个个文档一行行批注简直要变成小刀刺进他的眼球。 脑海里不断闪过昨晚哥哥流着泪质问他的话——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吗?” “你以为我做这些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裴溪洄,我只是想要你……”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裴溪洄哀嚎着把脸埋进膝盖,扯着嗓子失声抽泣,脚背被玻璃碎片划出了很多血,顺着他毫无血色的脚趾滴到地毯上。 他紧紧攥着自己被植入定位器的小腿,泪水和血滴在地上混成一滩。 霍深拍拍他的肩膀:“真正的控制狂不是这么个控制法的,要做到这种程度,我猜只有一种可能:他曾经失去过你,但你好像没有相关的记忆。” 裴溪洄从膝盖上抬起满是泪水的脸。 “能不能送我去南屏山顶,我知道我哥在哪了……”
第50章 真相【下】 南屏山顶的石头古堡,曾经对裴溪洄来说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 没有窗户的暗无天日的牢笼,酷似坟茔的形状,婴儿手臂粗的铁链,这些都意味着他将失去自由,剥脱意志,变成一个被脚镣束缚着的等待主人临幸的私有物。 但是现在,此时此刻,站在浓雾弥漫的南屏山顶,面对这堆沉静冰冷的石块,裴溪洄确信里面不会有任何让他害怕的东西。 霍深没下直升机,把他放下就走了。 高速运转的螺旋桨在山顶卷起狂风,半人高的杂草像大海里的软体动物,扭着腰肢向一侧倒去。 裴溪洄穿着单薄的睡衣,赤着脚,踩在碎石和沙土铺成的地面,肿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古堡大门,心跳声如擂鼓。 大门是密码锁,他想都没想就按下数字,1025,靳寒的生日,也是哥哥捡到他的日子。 滴——大门弹开。 一束狭窄的暖光透出来。 裴溪洄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门,走进光里。 一股熟悉的味道迎面扑进鼻腔,裴溪洄愣愣地站在玄关里,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他曾经那么惧怕的地方,心跳呼吸短暂停滞。 古堡只有一层,是个巨大的厅,没有房间,没有隔断,灯光很亮,是他最喜欢的橘色暖光。 屋里充斥着小时候哥哥给他洗衣服用的老式皂角的味道,闻上去就像一个陈旧的夏天。 而在他正前方,客厅的其中一整面墙壁上,高高地挂着一张写真艺术照——他十八岁成人礼那天,站在后海别墅的楼梯上,被哥哥拦腰抱起放肆大笑的照片。 照片右下角斜斜地写着一行字——小猪十八岁生日快乐。 不光是这一面墙壁,也不是四面墙壁,应该说整个古堡,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地方,除了地板以外到处都是他的照片。 从少不更事到年少有成,从蓝白校服到西装革履,从五六岁时胖嘟嘟的脸蛋到十七八时叛逆的寸头,再到现在,漂亮男孩儿留着一头耀眼的金发,蹲在阳光下吹蒲公英玩…… 这根本不是什么暗无天日的牢笼,而是叫做“裴溪洄”的收藏馆。 是靳寒留给自己的一岁一礼。 在怦怦狂跳的心脏声里,裴溪洄几乎快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了。 进来不过几秒钟,他的双脚却如同被钉入地面般沉重,迈开步子时甚至还踉跄了一下。 客厅正中央摆着张双人大床,床上躺着个安静熟睡的人影,被子搭在他身上,勾勒出裴溪洄再熟悉不过的轮廓和线条,是哥哥。 他平躺在床上,抬起一条手臂盖住眼睛,睡得那么熟那么乖巧,可裴溪洄看着却只觉得心疼。 被弟弟伤透了心的哥哥,没有地方可去,没有人能倾诉,只能躲到这里,来找这些“不会说话的弟弟”获得一丝微薄的安慰。 裴溪洄轻声走到床边,半跪下来,把脸搁在枕头一边,看着哥哥手臂下露出的一小点睡脸。 英俊的脸很苍白,眼下两条乌青,嘴唇干巴巴的,长时间没喝水的样子,离近才看到他挡着眼睛的手背上,贴着块输液留下的胶带。 输过液了就好,裴溪洄稍稍放下心,帮哥哥掖好抖开的被角,取出他耳朵里的有线耳机。 记忆中哥哥没有听着音乐睡觉的习惯,裴溪洄把那耳机放进自己耳朵里,想知道哥哥在听什么。 一道稚嫩的童声传进耳朵。 “哥哥哥哥!月亮是不是一块大大的糖啊?” “不知道,或许吧。” “如果是的话,会是什么口感呢?甜甜脆脆的吗?” “你想吃甜甜脆脆的糖吗?” “想!我今天晚上要向月亮大神许愿,求她给我们糖果吃。” “不用许愿,你闭上眼睛。” “好!” 紧接着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拆开塑料膜的声音,十四五岁的靳寒说:“睁开眼睛吧。” 小裴溪洄兴奋地大叫起来:“哇哇哇!棒棒糖!还是双层的!” “哥哥舔舔,哥哥吃第一口。” 耳机里“砰”的一声,应该是他蹦起来把糖递到哥哥嘴边。 靳寒象征性地舔一口就把糖塞进他嘴里,说:“再想吃糖不要和月亮许愿,来找我许。” “找哥哥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不一定,但我会尽力。” “嘿嘿,那我要许愿让哥哥的愿望全实现!” 这段音频并不是特别清晰,还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因为它是裴溪洄刚被靳寒捡到的那一年录下的,用不到一百块在旧货市场淘来的翻盖手机。 那时靳寒十四岁,这段音频他听了十八年。 裴溪洄甚至不知道哥哥为这段话录了音,就像他不知道哥哥留下了他每一岁的照片藏在一个温馨的古堡里,后来还被他误会那是要囚禁他的地狱。 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哽咽,裴溪洄侧躺着默默哭泣,泪水在他没有血色的脸上开辟出两条小溪,顺着鼻翼滴在床单上,一滴一滴,在水杯里荡起涟漪。 他从饮水机下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走到哥哥面前,想要喂给他。 靳寒突然睁开眼睛。 裴溪洄吓了一跳,嘴里的水“咕嘟”咽了下去。 “出去。”靳寒只看他一眼就扭过身,沙哑的嗓音吐出两个字。 裴溪洄半跪在床下,朝他伸出手:“出不去了,我没有鞋子。” 这一定是全世界被拒之门外的人能想到最蹩脚的理由,但对靳寒就是有效。 他支起上半身,看向裴溪洄的脚。 原本白净光滑的一双脚丫,现在满是血迹和脏污,玻璃碎片和石子划出的乱七八糟的伤口,热可可烫的一片肿起的水泡,甚至还沾着两片在外面蹭到的草叶。 靳寒重重躺回床上,攒着眉,骂了句操。 “你是故意的。”语气十分笃定。 “是。” 裴溪洄承认得也十分坦然。 他知道他把脚伤成这样,哥哥无论如何都不会赶他出去。 “因为我实在没办法了。” 裴溪洄红着眼睛,一口气说了很多话。 “烫伤不是故意的,我也刚看到,其他的是刚才从直升机上下来跑太急了,鞋子掉了,我没注意,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这样了,我当时就想那就这样吧,哥哥看到是不是就不会赶我走了,我想和你见面,想和你说话,我不知道怎样还能让你同意我留下。” 他明明那么聪明,可在哥哥面前只会耍这样笨拙又气人的手段。 “我有时候真想抽哭你。” 靳寒的语气又冷又烦躁,却伸出手一把将他扯到床上,撂下一句:“在这呆着。” “等等哥哥!”裴溪洄知道他要去拿医药箱,不让他走,刚跌到床上还没稳住自己呢就拼命抓住他的手,黑黢黢的眼珠里满是急切和虔诚:“我不是来道歉的,我是来和你告白的!” 靳寒被他弄得一愣:“你说什么……” “哥哥坐下。”裴溪洄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拉着他的手让他靠坐在床头,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条领带,绑住自己一只手腕,领带另一端绑住哥哥的手腕。 “……” 靳寒不知道他要搞什么。 裴溪洄眯起红肿的眼睛,摇摇晃晃地在柔软的床垫上膝行几步,爬到哥哥腿边,坐下来,抱住他一条屈起的腿,将下巴垫在他膝盖上。 这是幼小的动物依偎着强大的动物的姿态。 靳寒如果真的不愿意,只需要轻轻抬一下脚,就可以把他踢开。 但他没有那样做,反而是抬起指尖,擦过裴溪洄泪湿的眼尾,阻止了一场最短暂的雨季。 “哥哥之前说,不该轻易答应我的告白,因为我一点都不会追人。”他的声音柔软又眷恋,哭肿的眼睛变成一条狭窄的水缝,缝里满满登登地装的全是靳寒。 “确实是那样,我十八岁时只会说爱你,喜欢你,但这两句话在我们之间并不珍贵。” “一个人突然爱上另一个人,才会对他说爱,说喜欢,说非他不可此生不渝,可是哥哥,爱你是我的常态,那并不是我们之间值得特意提一嘴的事情。” 靳寒的眼睫像蝴蝶翅膀般轻轻颤了颤。 裴溪洄笑着,一字一句对他说:“我大学修的心理课,上第一节 课时老师发给我们每人一张纸,让我们写下对死亡的理解。” 十八岁刚成年的孩子,人生才刚刚开始,聊起死亡的话题,有人忌讳有人胆怯,有人装作满不在意有人压根没听讲,而裴溪洄想了又想,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温暖。 “死亡对我来说是温暖的事。” 他抱着哥哥的腿,两只手一笔一划地向哥哥描述自己想象中死亡的场景:“哥在我的怀里死去,我帮你筹备葬礼,大火吞噬掉你的身体,留下一小把灰烬,然后我也变成一把灰烬,我请人帮我把骨灰放进你的骨灰里,那是我们这辈子唯一一个能融为一体的机会。” 在夏天,整个枫岛积攒了一个冬季的冰都会化成水,所有水都会在海湾里重逢。 在死亡的那一刻,他就是一小粒冰,融化在哥哥的怀抱里,哥哥的孩子,回到哥哥的身体里去。 死亡并不恐怖,只是温暖的结束。 “这就是我的告白,哥哥。” 他又半跪起来,向前探一点身子,透着温热吐息的唇凑到哥哥的嘴唇前,相差着近在咫尺的距离,说:“我会用一辈子去爱你,直到死亡都属于你。” 靳寒听到自己胸膛里传来的震动。 一下、两下、三下……狂跳不止,如一只在夏末油尽灯枯之际发出最后尖叫的蝉。 两滴轻柔的泪滑下来,掉在裴溪洄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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