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棵荒芜的枯树,像一块裸露的岩石,像一只遍体鳞伤的垂死动物,唯独不像一个人。 他被折磨得失去了作为“人”的形状,面容灰败,双眼紧闭,眼睛底下流淌着两道黑红的血泪,眉骨上一条褐色小疤。 这是裴溪洄爱了十八年的人。 从五岁起,他的眼睛里就只看得到这一个人,他明知道自己会死的情况下还将全部十九颗瓜子都给出去的人,他相依为命互相依赖着长大的人,他宁愿违背自己的本能和意志也要去爱的人。 变成了这样一条……不人不鬼的东西…… “疯了吧……” “我一定是疯了……” 他嘴里颠三倒四地自言自语,眼睛瞪得几乎要撕裂,一行行鲜血从他的眼睛、鼻孔、耳道里流出来,他使出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抬起手臂,碰了碰靳寒的脸颊。 可以摸到,不是做梦。 裴溪洄一下子瘫在地上,彻底崩溃了。 他想拿把刀杀了自己。 或者挖掉自己的眼睛。 不要再让他看到了,不要再让他面对了,这不是他哥,都是骗人的,他一定是在梦。 他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垂着脑袋,看到靳寒身上的黑袍被风吹开,露出来的小腿是两根白骨。 哥哥被风吹倒了,压在他身上。 他张开手臂抱住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哥哥揉进身体里。 雨水拍打着他们的身体,哥哥的血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流淌。 他把哥哥和自己绑在一起,走到小猫旁边,用袖子抹掉哥哥脸上的血迹,在他唇上落下一个眷恋缱绻的吻,然后捡起块尖锐的石头,割开了自己的动脉。 不怕了哥哥,我们解脱了…… 不管变成什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没人能把我们分开,死亡也不可以…… 在窒息而死前的最后几秒,裴溪洄尖叫着睁开眼睛,看到头顶摇晃的吊灯和满眼血丝的靳寒。 “小洄!放开手,别掐自己!” 靳寒跪在床上,用力掰开他要把自己活生生掐死的双手。 裴溪洄不放,也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地钉在哥哥脸上,看着他完好的眼珠、还能说话的舌头、有血色的皮肤、充盈的肌肉…… 如同已经死去的小兽在直通天堂的列车上看到了自己的主人,裴溪洄猛地坐起来扑进他怀里,终于喊出那句在噩梦里怎么都喊不出来的:“哥——” “你还活着……太好了你还活着……” 靳寒听到他的话,心疼得喘不过气。 伸手把弟弟拦腰抱进怀里,双手兜着他的屁股下了床,像哄小时候被噩梦惊醒的弟弟睡觉那样,抱着他在卧室里慢慢踱步。 “好孩子,没事了,都是梦,我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 他只用一条手臂就可以稳稳地托住弟弟,另一只手一下一下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温热的吻落在裴溪洄的脸颊和额头上,温柔至极地哄他:“没事的,宝宝,你是在做梦,梦醒了就好了。” “呜……”裴溪洄手脚并用紧紧扒在哥哥身上,缩在他怀里扯着嗓子哀叫哭喘,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他只觉得这个梦太长太长,长得他精疲力尽也熬不过去。 难以忍受的委屈和恐惧像是一只不断胀大的气球填充进他的肺里,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挤爆了。 好不容易看到亲人,他把脸埋进哥哥的颈窝里,哭吼着向他求救。 “我做梦了,哥,我梦到大花死了,我的猫都死了,老裴死了,你也死了……” “你躺在我怀里,只有脸和骨头,旁边有好多好多碎肉,我把它们捡起来,拼在你身上……可我拼一块就掉一块……拼一块就掉一块……怎么都拼不好……哥……我是不是疯了……” 他每说一句,脑海中的画面就加深一分,那些一闪而过的场景变得愈发真切,愈发清晰,仿佛根本不是他为自己织造的混沌梦境,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靳寒闭上眼睛,双手紧握成拳。 心脏像被人用锤子一下一下砸碎了。 “没有,崽崽,你是受了刺激才会做这样奇怪的梦。”他贴着弟弟的脸颊,将他更用力地嵌进怀里,“我没事,大花也没事,它没有死,豹子去救它时发现那只是一只和它很像的玩偶。” 裴溪洄从他怀里抬起脸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靳寒笑着吻去他的泪,“哥哥不会骗你的。” “那大花在哪呢?我想看看它。” “还没有找到,已经派人去找——” “你骗我!”裴溪洄忽然咆哮起来,神情恍惚地看着靳寒:“你就是在骗我!大花死了!我亲眼看到的!你也死了!是我害死的……你们都是我害死的……” 我害死了靳寒。 我害死了我哥。 他眼睛被挖了,舌头被拔了,全身上下一块好肉都没有了,只剩一副骨头躺在我怀里。 可那是我哥啊…… 怎么能这样对他…… 求求了不要这样对他,来杀我吧不要欺负我哥…… 裴溪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疯了似的冲到茶几边,“砰!”地摔碎茶杯,拿碎片往自己身上割。 “小洄不要!” 靳寒吓得心脏停跳,最快速度冲过去抢过他手里的瓷片,把他按进怀里。 “放开我!放开我……”裴溪洄胡乱挣扎着,一哽一哽地哭诉,“我哥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要去找他,我哥在等我呢我要去找他!” “你去哪找?那根本就不是我!” 靳寒把他从怀里挖出来,两只大手一左一右掰着他的脸,逼他冷静下来,正视自己。 “小洄,死的不是我,是靳炎,听懂了吗?” “可是我看到了……”裴溪洄薄薄的眼皮里泡着两颗湿红的泪珠,一字一句说,“我亲眼看见的,你眉骨上有那条小疤,那不是梦,你在骗我。” 呼吸一窒,靳寒愣在原地。 英俊的脸上挂着一副天塌地陷的表情。 “你想起来了?” 他念出这几个字的声音轻得都要听见了,透着一股垂死挣扎的希冀。 裴溪洄说:“想起了很多画面……” 靳寒闭上眼睛,低下头,几秒后,他朝门外喊了一声:“徐呈,进来。” 话音刚落,卧室门就从外面被撞开。 裴听寺比徐呈先冲进来,后面还跟着满脸焦急的夏三儿和陈佳慧,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样了。 裴溪洄傻呆呆地望着他们:“所以你们全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 夏三儿和陈佳慧羞愧低头。 老裴欲言又止。 徐呈避开他的视线,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水,对靳寒说:“裴先生的精神已经错乱了,再这样下去很危险,不能再拖了。” 裴溪洄听不明白,看向哥哥:“他什么意思?什么不能再拖了?你们要对我做什么?” 靳寒潮湿的眼底满是无奈和疼惜:“崽崽,不用怕,很快就会忘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拿过那瓶药水,走向裴溪洄。 裴溪洄一步步向后退,像个被与自己天下第一好的朋友背叛的小孩子般看着哥哥:“你又要让我失忆一次吗?然后继续联合整个枫岛的人一起瞒我?” 靳寒脚下一顿,被他的眼神刺伤。 “对不起,但哥没别的办法了。” 他环抱住弟弟的腰,把人抵到墙角,一手握着他的脖子,一手打开药水,喂到他嘴边。 “别怕,很快就好了,好孩子,喝了药就没事了。” “不要……我不想失忆……我要知道真相……哥哥求求你,别这样……” 裴溪洄哭着摇头,抱着他的手臂哀求,见不管怎么求哥哥都无动于衷,就矮下身子想跑。 靳寒一只手就把他抓了回来,压在怀里喂药。 他动作强硬,裴溪洄被呛了好几口,牙齿抵着瓶口往外推。 靳寒掰开他的齿关往里灌,呛出来就拍拍后背再喂下一口。 淌出来的药水顺着他的掌根往下滴,弟弟的泪水也顺着他的掌根往下滴。 他快要疼死了,却不能停下。 这件事换成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来做,裴溪洄都只会更害怕。 一瓶药灌完,裴溪洄顺着墙壁滑到地上,靳寒扯起没有弄脏的衣袖擦擦他的嘴角,把他抱起来,走向床边,同时对徐呈说:“准备吧。” 裴溪洄闻言瞳仁微颤,缩在哥哥怀里的身子打了个寒战。 靳寒感觉到了,连忙问他:“怎么了?哪儿疼吗?” 怀里的人没有回话,过了很久才抬起眼来看向他。 这一眼里包含着太深太杂的情绪。 恐惧、绝望、后怕、心疼……还有拼尽全力却发现只是徒劳的无奈。 靳寒第一次不敢和他对视,把头偏了过去。 弟弟湿漉漉的眼睛却贴到了他脸上。 “哥……为什么要这样啊……” 泪水淌过脸颊,他听到弟弟问他。 “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却没有知情的权利,你不觉得太过了吗?” “我还不够听话吗?我还不够乖吗?” “你在我腿里安定位芯片,我假装不知道。” “你在我的舌钉里放监听器,我骗自己说没关系。” “你不让我出岛,不准我离开你的视线,派人二十四小时监视的我的一举一动,把我身边的同学朋友甚至我常去的店、常逛的酒吧,都换成你的人,我接受了。” “就连你在南屏山顶弄了个暗无天日的石头古堡要把我关起来,我都接受了……” “不论你对我做什么我统统接受了,我已经在违背我所有的本能和意志去爱你了,你想要什么我都想满足,但是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泣不成声地说:“芯片在腿里真的好疼好疼,每到阴天下雨,它都会割我的肉……” “舌钉里的监听器真的让我很不自在,我每次和别人说话都担心你会不会因此吃醋难过。” “我不是不爱出门,我很想去我妈妈工作的地方看一看,想去枫岛之外的世界看一看,但是你不准,我就不去了,我安安心心地留在你身边,像你期望的那样陪着你。” “但你现在是要干嘛呢?” “连我的记忆都要归你管了吗?我的请求完全不重要吗?” “靳寒……”七岁之后,裴溪洄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求求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对我,不能因为我没爸没妈,我只有你,就这样欺负我啊……” 到底是多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对即将对自己“行刑”的“刽子手”求救。 可裴溪洄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在座所有人,夏三儿陈佳慧还有老裴加在一起,都不够格去和靳寒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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