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敛着眉,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盯着那张照片怔愣三四秒,挤出个苦笑。 -你是谁?想说什么? -裴先生是聪明人,不用我多说。 “哈。”裴溪洄冷笑一声,噼里啪啦打字。 -你是活不起了吗跟老子故弄玄虚。 -他徐呈是精神科的还是神经内科关你什么事?不都是治脑子的? -再说他治的是我又不是你,用得着你操心?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 “我草你大爷!哪来的神经病!” 裴溪洄猛地蹿起来,气得额角青筋直冒,攥着手机原地转了几个来回,正要打电话,就收到电子城老板的消息。 -小裴先生,您之前送来的手机我们已经修好了,但手机里有用的信息不多。 -只有户主发给联系人的几条短信和一段加密视频,短信内容邮件发您了。 裴溪洄用力闭了闭眼睛,强压下火气,背上急出一小层薄汗,冷风一吹透骨凉。 邮件打开,是一张黑白打印件的部分截图。 左侧是发信人(我),也就是靳炎。 右侧是收信人,没署名,就一串号码。 一共三条短信,发送时间是三年前的7月16,他出车祸当天。 靳炎:我的耐心有限,别耍花招。 靳炎:准备好三千万今晚交易,少一分你都别想我删除视频。 靳炎:完整版视频你已经看到了,不想靳寒进监狱的话今晚就来这个地址。 三条短信下面,是收信人回复的一个字:好。 回复时间是7月16日晚上8:59,回复人的号码是1863089—— 裴溪洄没有把它念完。 因为那是他的号码。 三年前被靳炎用一段视频和三条短信勒索三千万的人是他。 他回复说好,就代表他真的去了短信中的地址,和靳炎见面。 他居然去了,还真的去了。 裴溪洄只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到底是什么视频,会让他脑残到答应这种要求?上赶着被宰? “叮——” 电子城老板给他发来第二封邮件。 不用猜就知道是那段视频。 裴溪洄没有贸然点开,先扶着长椅坐下来,摸遍全身口袋终于找出根略微发潮的烟,把它放进嘴里点燃,一吸一吐呼出一口白圈。 浓白的烟雾在他脸上逸散。 他小心翼翼地点开视频。 一上来就是靳寒的脸,占据着3/4的屏幕,狭长的下三白眼和眉骨上的小疤都清晰可见。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哥哥,裴溪洄都觉得安心,嘴角弯起个细小的弧度。 下一秒,他就看到靳寒用右手拎起一柄足有个小西瓜那么大的铁锤,向后猛地挥去! 女人的尖叫声突然响起又戛然而止。 屏幕被一片血色遮盖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靳寒用锤子砸爆了他生母的脑袋。 脑浆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就像大力摇晃过的可乐般喷射出来,瞬间染红屏幕。 裴溪洄心头一颤,呼吸骤停。 还没来及反应,他就看到视频里,靳寒杀掉他妈后,又拎着锤子追上想要逃命的父亲。 第一锤快准狠地砸在父亲头上,人没死,向前扑去,他抓着父亲的头发补上第二锤。 一分钟,三锤子,两条人命。 他全程都很冷静,动作井然有序,仿佛只是在菜市场里敲鱼。 他甚至还在杀完人后把他爸妈的尸体用绳子吊在房梁上,站在一旁颇为满意地欣赏片刻,之后泰然自若地走到镜头前,用那张沾满鲜血的脸阴恻恻地对着裴溪洄笑。 视频就停在这里。 裴溪洄脑袋里“嗡”地一下。 傻掉了。 很长很乱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找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原本红润的小脸现在没有半分血色,圆溜溜的狗狗眼此刻瞪得极大,茫然又无措地盯着已经黑掉的手机屏幕,连同他拿手机的手一起在颤抖。 时间一分一秒地往前推。 一根烟快烧到结尾。 电子城老板又接连给他发来几条消息。 裴溪洄都没有任何反应。 他有些呆滞地站起身来,把烟蒂搓灭,丢进垃圾桶,然后给电子城老板回话:这视频你看过吗? 对方秒回:没有!我绝对尊重客户的隐私! “你现在就把这段视频销毁,所有备份都删除,什么底都不要留。如果被我知道你偷看或者泄露,李老板,你知道我的脾气。” 确认语音发送完毕,他立刻清空了和电子城老板的聊天记录以及邮箱,把自己的微信注销,拿出电话卡掰断,又把手机在地上砸碎,把碎片收拾起来放进装甜豆花的袋子里。 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部手机,拨通了靳寒的号码。 靳寒接得很快,听声音应该在车上。 有一阵一阵急促的汽笛声。 “你好,哪位?” 裴溪洄挤出一声干巴巴的:“……我。” 听筒里传来靳寒的轻笑,似乎是在无奈他又闹妖:“怎么换了号码?” “没办法啊,其他的都被你监听了。” 话音落定,听筒里陷入长久的沉默。 两人都没说话。 一片阴云被风吹到他们头顶上空,那么强劲的海风,却无法把此刻凝固的空气吹散。 最终还是裴溪洄先开的口。 其实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习惯对靳寒用任何审讯犯人的手段。 他不想看哥哥惊慌无措,更不想他为难。 “不要慌,哥哥,我没想兴师问罪。” 他端起那碗已经凉掉的豆花,甜水入喉,心头却只觉得酸苦。 “换号码是因为我要销毁一段视频,那张卡和手机刚才被我撅了,不过早上九点半到十点这个时间段,负责监控我尾号7903手机的人,哥你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他控制起来,他已经反水了,我收到了一些应该被你偷偷删掉的东西。” 靳寒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给豹子打电话去找那个人。 裴溪洄听着他有条不紊地调集人手,分配任务,之后开门下车,皮鞋踩在枫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最后在某个地方站定,出声问他:“都收到什么了?” 声音镇定平静,不见一丝心虚慌乱。 裴溪洄不禁感叹他哥真是沉得出气,老底都被揭了却还能理直气壮地来反问他。 “一段视频,或许该叫你的犯罪证据?” 裴溪洄闭上眼睛,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脑海里不断闪回那些血淋淋的画面。 “你在靳家的小屋,你父母的房间,拿着一柄……很大的锤子。” 靳寒“嗯”一声:“继续。” 裴溪洄指尖掐进肉里,声线在颤。 “你把你爸妈……砸死了。” “所以呢?” 靳寒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落叶,语调冷漠又凌厉:“声音抖成那样,怕我啊?” 裴溪洄睫毛轻颤,怔愣两秒后,一字一句说:“但我一眼就认出来,那不是你了。” “杀人的不是你,是靳炎。” “那个狗日的杀了他爸妈还想栽赃到你身上!他到底还是不是人啊!气死我了!” 他攥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到发青,几乎是在咆哮着吼出这句话。 靳寒前一秒还紧绷着的神经倏地松懈下来,特别想穿过屏幕摸摸弟弟炸毛的脑瓜。 “怎么看出来的?” “太容易了啊!” 他看到视频里的“靳寒”的第一反应,确实以为那是他哥。 身形、头发、衣服、眉骨上的小疤,全都和他哥一模一样。 但第一眼还没看完,他就认出来那是靳炎而不是靳寒了。 因为眼神不对。 靳寒的善良和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一个想要跳海自杀都怕影响别人做生意的人,一个自己有三百块给弟弟花两百九十块的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露出靳炎那种狡诈又恶心的眼神,那种奸计得逞、迫不及待、如同流着口水的鬃狗看向猎物的眼神。 所以他刚才全程都在发抖,不是因为看到哥哥杀人而害怕,而是生气靳炎妄想污蔑他哥。 “就凭这个?”靳寒半倚靠在车身上,姿态放松得如同只慵懒的大猫。 裴溪洄抿抿唇:“还有一个小细节。” 说到这里,他垂下脑袋,抠着手指甲,臊眉搭眼的样子看着很难过。 “靳炎穿着你的衣服,模仿你的身形,手臂上也弄了假肌肉,甚至还在眉骨贴了一块和你一样的疤,但有一点他模仿不了,就是你那个没人知道的习惯。” 枫岛很少有人知道,靳寒是左利手。 不是天生的,纯粹后天为了抱裴溪洄练的。 裴溪洄刚上小学那年,发烧特别严重。 冬天的流感,夏天的水痘,秋天的风疹,他一样没落下。 一年12个月,他加一起可能只有三四个月是好时候,其余时间都在断断续续地生病。 生病不能上学,怕传染给别人。 也不能在家,靳寒要去打工,没人照顾他。 他烧得脸蛋通红不省人事,那么一小团可怜巴巴地缩在被子里,跟只没人要的小猫似的,很小声地叫哥哥抱抱他,说哥哥我不疼,你去工作吧,回来我给你唱歌听。 靳寒心疼得嘴角起了两个大泡,说什么都不忍心把弟弟一个人留在家。 他拿被子把小孩儿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带去了后海码头。 一开始想像小时候那样,拿根绳子把弟弟拴在腰上。 但裴溪洄烧得站不住,没跟两步呢就像只皮球似的自己滚了起来。 他又想把弟弟扛在背上,但这样扛大包时会不小心碰到他。 最后实在没办法,靳寒只能抱着他。 右手抱着他,左手扛大包。 他闷着脑袋在寒风中受冻洒汗,弟弟在他怀里安安稳稳睡得香甜。 那一整年时间,他不管干什么活都这样抱着裴溪洄,左臂渐渐练得比右臂还要壮实。 在船上和海盗厮杀时他也习惯用左手刀,能在对方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打人个出其不意。 后来他左臂被机器绞伤,裴溪洄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再用左手干活,他才又换回右手。 但他如果真被逼到气急败坏情绪失控,要靠杀人来泄愤的地步,一定会首选左手去做。 “你是左利手这件事,除了那帮和你出生入死的兄弟外,只有我知道。” 裴溪洄用指甲在长椅上摁出个小印,嗓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你右手抱着我,用左手干活,用左手吃饭,用左手拍拍我的脸说醒醒我们回家了,如果这样我还能分不清那人到底是你还是靳炎,我直接跳海算了,良心被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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