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答应让褚湘过来住,江昼了然地挑起眉,微笑道:“那我晚点过来收拾东西,有点事,先走了。” 他挥挥手,也不等褚荀说话,骑上自行车,不过一眨眼就消失在转角处。 迎着风,江昼鼻尖微微泛红,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本来就该走了,他难道还想跟褚荀住一辈子吗? 骑车到了医院,江昼停好车,熟练地走到住院部。 他不喜欢医院的消毒水味,总让他脑袋有些晕沉。江昼停在病房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擦了一把脸,才大步走进去。 “奶奶,我来了。”江昼笑眼弯弯,又朝病房内的其他人鞠了个躬,“姐姐,好久不见。” 一个短头发女生也笑起来:“放学了啊?” 这是双人病房,除了江昼的奶奶,还住了另外一个老人。她的女儿最近在陪护,瞧江昼奶奶无人照顾,就会顺手帮帮忙。 奶奶见到是江昼来了,喜笑颜开,眼睛弯成一条线:“小满来了啊。” 江昼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你今天吃午饭了吗?” “吃了。”奶奶粗糙的掌心贴在江昼的手背上,她微微眯着眼,打量着江昼脸上的伤:“小满,你又跟人打架了?” 江昼摸了一下侧脸,眸光黯淡:“没有,骑车摔了而已。” “真的?”奶奶松了口气,又怜惜地拍拍他手背,“你呀,骑车慢一点,从小到大就急慌慌的,哪天真摔伤了怎么办?也不要去打架,你受伤了,奶奶也心疼啊。” “嗯。” “你好像瘦了点。” 江昼疲倦地垂下眼,眼底下一片青紫,“没有,最近学习累。” 奶奶还不知道江复临杀人这事儿,医院里消息不流通,奶奶又不玩手机,到现在都不知道家里出事了。 他也不想让奶奶知道。 “你以前成绩就好,现在也要好好学,以后找到好工作,奶奶脸上也沾光……” 隔壁姐姐挑眉问:“你现在多大了呀?” 江昼答:“十九岁了。” “成年了呀?” “嗯。” 姐姐扶着脸叹气:“想当年,我也是十八岁妙龄少女……” 江昼趴在他奶奶身边,眉眼掩不住的倦怠,很轻很轻地说:“奶奶,我不想读了。” 短暂的沉默。 奶奶很瘦,皮包骨,因为化疗,头发已经掉光了。她摸着江昼的脑袋,声音很轻柔:“小满不想读了就不读了,奶奶养你。” 可是奶奶已经病了。 江昼没说话,只把头靠在她身上,“嗯。” 奶奶又说:“成绩那么好,为什么不读了呢?学校有人欺负你吗?” 她顿了顿,猛地皱起眉,浑浊的眼睛激烈地颤动起来:“还是你爸又欺负你了?他以为我生病了就管不了他了?” “不是。”江昼就怕她动怒,赶紧摇头,“跟他没关系。就是……觉得很累,想休息一下。” 真的很累。 他不知道自己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奶奶很久没说话,只缓慢而轻柔地拍着江昼的后背。 时间也不多了,江昼站起身,强行压下胸口翻涌的情绪,眼眶有点红:“奶奶,我先走了,下个周再来看你。” 望着他通红的眼眸,奶奶欲言又止,在他走出门的一瞬间,喊住他:“小满,要是撑不下去了,咱就回老家去。” 江昼背影清瘦,回过头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先回学校了。” 不想让奶奶担心。 想让奶奶活下来。 他到缴费处进行缴费,刚好学校的助学金也发下来了,江昼咬咬牙把欠的钱全部交上。 身上就只剩下十块钱了。 接下来该去哪? 他不能回褚荀那里了,住宿又成了一个大问题。江昼不是不知趣的人,这几天褚荀肯收留他,他已经还不起这个恩情了。 要是为了他,让褚荀跟妹妹吵架,他会更难受。 果然还是应该退学找个工作。 总是靠打架,万一又碰到一个像褚湘这样变态的角色,他真的出事了怎么办?谁来照顾奶奶? 江昼没有回学校,而是骑着车,沿着街道缓慢前行。 冬季的风格外刺骨,他放缓了速度,不知不觉间,他骑到了一片杂乱的街区,临近水南职高。 这附近有一带发廊,江昼记得张飞家的理发店就在这里。 华丽的招牌,“张飞理发”,搭配红白色的理发杆,彩色的灯光晃了眼。 江昼迟疑了一下,还是踏进去。 理发店里的环境很乱,电吹风的暖风让温度都升高了几度,搭配各种稍刺鼻的香味,好像误入了一个花花世界。 江昼推门而进,张飞正在跟一个客人聊天,很灵活地在对方脑袋上涂药水。 “飞哥。”江昼喊了一声。 张飞眯着眼,“哟,怎么来找我了?” 江昼冰冷的身子被暖风吹得暖和了一些,他面无表情,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窘迫,“你这里,还缺人吗?” 张飞手上动作顿了一顿,“你等等。” 他进屋去叫了另外一个男生出来给客人继续抹药,然后才说:“你跟我进来。” 江昼跟进屋,张飞想点根烟,又想起什么,把烟收回去,“你怎么想着来我这里了?” “缺钱。” “你不上学了?” 江昼眸子平静,像是个傀儡一样:“我今天去退学。”
第19章 全部怪褚荀 张飞皱了眉:“你真打算退学啊?” 江昼像是没听见他说话,眼神放空,被他摇了摇肩膀才回过神:“啊……是,之前就打算不读了。” 他爸杀人以后,他就不想回学校了。他成绩差,学校流言蜚语又多,生活压力山大,放弃学业是他最好的选择。 结果褚荀总是来找他,坚持不懈地给他送作业,临走时总是会问一句:“明天你要来上课吗?” 所以江昼就回去上课了。 其实回去第一天,他就想找老师办休学。鬼使神差的,他多读了几天,像是在抓住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 事实证明,他抓不住。 “早就该退学了,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江昼很快就放松下身体,坦坦荡荡的,“所以这还缺人吗?” 张飞迟疑了一下,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你要是想来,当然有你的位置。如果你想清楚了,我可以包你吃住。” 江昼父亲杀人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不过兄弟一场,也没人故意提起来。 但他们了解江昼,知道他的情况,那些不了解他的人,就会因为他是杀人犯的儿子,而抗拒他的接近。 人的偏见是无法被改变的,沉重地压在江昼身上,压得他寸步难行。 “谢谢飞哥。”江昼勉强笑了一下,“那我先回学校处理好事情,办完退学就来你这里。” “江昼,你再考虑一下吧,要是缺钱,你就当是我借你的,你以后还我不就行了吗?”张逸德为人仗义,可能是他从小就被人戏称为张飞,学了张飞的忠义无双。 他多次想帮江昼,可江昼却始终不肯低头。 江昼抬起眼,直直看过来,“还有这么多年,大学不是每个人都能读的,我没钱,我难道一直靠别人吗?” 他紧攥着拳头,又松开,轻松道:“放弃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他像是怕面对别人的可怜,慌乱地垂下头,“不说了,我先去学校了,晚上应该就能过来。” 说完这句,他加快步伐,身后像是有洪水猛兽,恐惧如影随形,逼得他只想逃,不管不顾地逃。 不要来可怜他。 别人可以讨厌他,可以无视他,可以喜欢他,就是不可以可怜他。一旦他被人可怜了,那他就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人生烂得一塌糊涂。 只要没人用那种怜惜的眼神看他,他还可以骗自己,其实一切还没有那么糟糕。 冬季的风太冷,江昼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指骨都被冻僵了。他呼出一口白气,有些感觉不到自己鼻子和耳朵的存在了。 太冷了,耳朵都要冻掉了。 他揉揉鼻尖,大步从校门进去。现在是返校时间,操场上有很多男生在打篮球,江昼站在远处望过去,眸子闪过一丝失落。 “这!传我!”谢京宥永远是跳的最高的那一个,他疯狂招手,流畅的肌肉线条在冬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漂亮。 梁雁和他默契十足,一个高抛,他提前预判了篮球的位置,截断以后跳起来投了个三分! 全场惊叹。 这才是少年人啊。江昼远远地看着,双手插在兜里,他好像没有和班上同学一起玩过。 任何活动,他都是个透明人。 他停下脚步,观看了几分钟,最终毅然决然地收回视线,走向了老师办公室。 龙折莲正在批改试卷,见到江昼进来,她挑起眉头,“什么事?” 江昼低下头,正好看见她在改褚荀的试卷,因为褚荀的字体太有标志性了,规整到可怕。 一堆红叉。 褚荀…… 莫名其妙的,江昼心情更加晦暗,他没什么精神,“老师,我想退学。” 龙折莲脸上淡淡的笑意顿时消失,她没着急说话,而是垂下眼眸,长久地沉默。 “你为什么会做出这个决定?”龙折莲抬起眼,眼神变得极其凌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 “你知道我们班明明是重点,为什么当初分班的时候,我依然把你留下来了吗?” 龙折莲语气很严厉,“因为我知道,你曾经考过全市第三名,被学校特招进来的。雅颂是全省第一的大学,你现在遇到了很多困难,老师相信你能克服,所以希望给你提供一个好的学习环境。” 她眼神很失望:“但你现在告诉我,你想放弃。” 江昼脸色惨白,“我……” “你也许觉得,现在放弃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但你这种家庭的孩子,没有人脉,没有学历,你以后拿什么立足?进厂去拿三千一个月的工资,就能养活你自己了?就能完成你的梦想了?就能救你奶奶了?” 龙折莲拍了下桌子,斩钉截铁道:“你如果真的缺钱,老师可以帮助你,只要你给我写保证书,一定好好学,给我坚持下去。” 江昼眼眶蓦然红了个透,他撇过脑袋,声音微微颤抖:“老师,我知道您照顾我,但是我真的静不下来,我没办法再学下去……” “你要退学这事儿,你跟褚荀说了吗?”龙折莲忽然提起褚荀,江昼茫然地摇头,不明白他退学和褚荀有什么关系。 “那你把褚荀叫过来。”龙折莲脸色冷淡,“我倒要看看,他这个班长怎么当的,同学压力这么大,情况这么糟糕,他居然没有跟我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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