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衣柜不大,但衣服都叠的特别整齐,容易有折痕的外套都挂了起来。他身子往里探了探,从最里面挂着的外套内口袋里扒出一张卡。 这是他妈妈临终前偷偷塞给他的,里面大概有个四五万,全是林芝女士生前工作攒下来的。 林明启无法回想她生命的最后那段时光,无法想象平日里坚强又精力充沛的人最后会被病痛折磨成这样。 从被确诊的那一刻起,林芝的生命就进入了倒计时。她愈发消瘦,瘦到两颊凹陷,皱巴巴的皮肤耷拉在骨头上,半躺在床上的时候俨然一副骨头架子。脸上总是撑着笑容,用力将那层皮肉挤压,如同秋季泛黄枯槁的树木。 她被查出来的时候已经胃癌晚期,她不愿意在医院里消磨最后的时光。 这种病,治了和不治都是痛苦。 更何况,他们家没钱,也做不到倾家荡产去治这个病。 林明启还要上学,他那么聪明,又那么勤奋,一定要好好念书,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去拥有更美好的生活。 或许是早有预感,林芝偷偷塞给他这张卡,并告诉他不要把卡的事跟林海强讲,要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林明启看着手里的卡,人也变得钝了起来,直到大门生锈的铁栓吱呀呀响起,他才回过神,下意识将卡塞进裤兜,藏了起来。 他走出房间门,和刚进门的林海强刚好对上。
第8章 林海强今天看起来清醒许多,手里也没提着酒瓶子。 他今年刚四十,但总是窝着背,像个苦大仇深的老头。身上的衣服总是那两件,尽管是炎热的夏天,也总是两件衣服换着穿,被洗衣机绞到变形,衣服边边早就失去弹性,一圈圈波浪似的卷起来。 林海强并不在意自己的衣着打扮,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一张嘴就是发酵的味道,像是酒精和胃酸混合在一起从胃里反出来一样。 林明启站在自己卧室门口,跟林海强对视一眼之后别开视线,一言不发往客厅里走。 林海强也垂下眼,换了鞋朝里走。 很罕见的,他今天身上的酒气也不重。 不过也是,林海强这人要喝起来,一般都直接把自己喝废。 以前林芝在的时候也这样,每次喝的醉醺醺回来,二话不说,倒头就睡,一切都交给林芝收拾,其他的什么都不管。 林明启打开电风扇,随手拿起遥控器,靠在沙发上。 他在家里穿的随意,套了个老头衫的背心,下面穿了条宽松的长裤,还算透气,也不黏腿。 电视声音不算大,风扇立在那吱悠悠晃的声音都要盖过电视里的声音。 林海强慢悠悠坐过来,坐在林明启两个手掌远的位置。 林明启感受到身边突然袭来的滚烫热浪,面无表情往旁边挪。 “这演的什么?”林海强没在意林明启的动作,两只眼盯着电视,问林明启。 林明启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回他,“不知道。” 旁边放的那么大一长串子字你看不见? 他面上一幅平静姿态,继续看着电视。 “哦。”林海强点了点头,语气拉长,仿佛本来就不在意答案究竟是什么,只是为后面说的话铺垫,“你今年上初二是吧?” 林明启看似平静的深吸一口气,没说话。 林海强一直自顾自的说着,“上完初中就差不多了,有个初中学历,下来打个工,还能补贴家用,毕竟我现在年纪也大了。”他语气轻飘飘的,话却是决定性的,高高在上,随意就要决定林明启的未来。 这才是他的目的。 林明启眼皮重新抬起,看向电视,没搭话,依旧沉默。 “我没跟你商量,这事就这么定了,学这个东西没必要上完,读完之后还是要打工的。你看我,没上过学,早早的出来打工,还能早几年攒到钱,日子照样过的不错。”林海强往沙发上一靠,叹了口气,闭目养神,真的一副日子过的特别滋润的模样。 林明启捏着遥控器的手紧了紧,不小心摁倒了调频道的按键,换了个台。 他的日子当然过得滋润。 家里的任何事情没有操心过一点,林芝活着的时候全是林芝干,不仅干家务,还要工作养家。 林海强只需要伸伸手,或者说几句软话,就能轻易从林芝那要来钱。 林明启攥着遥控器的手心开始出汗,刚刚为了离林海强远一点的时候,他刚好坐出了风扇吹程范围。风扇定着头,只往一个方向吹,林明启只能感受到几缕风,而这几缕风带来的凉爽微乎其微。 他背后也开始出汗,那条透气的裤子突然开始有些闷热。 身边传来呼噜声。 林海强睡着了。 林明启指尖动了动,按下关机键,然后带着略微躁意的将遥控器丢在一边,起身离开客厅。 - 两个星期后,录取分数线正式出炉,林明启擦着线上了重高。 真如刘一安所说,他走运了。 高中开学那天人特别多,林明启起了个大早,赶上了最早的一班公交。 学校离他家挺远的,要坐六站路,基本上到这趟的终点站了。 没到一站公交车都象征性停一下,车里的广播也滋啦啦响起。林明启坐在离后门最近的一侧靠窗户的位置,早上的风还算舒服,从窗户里拂进来,软绵绵扑在他脸上,他开始犯困,头歪在椅背上闭着眼。 经过的前两站站台上都没人,司机直接开了过去,目前为止这辆公交车上统共就只有林明启和司机两个人。 不知道到了哪一站,车停住,广播开始通报:“景江站,到了。” 林明启像是脑子里被安上了开关似的,听见这三个字就自动打开记忆,带动着脑子里的各处神经,他缓缓睁开眼。 这个点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天边金灿灿的。不被建筑物遮挡的空旷处也铺上了一层金色,几束光穿过公交车的玻璃窗户,直直散进来。 硬币叮的一声落入投币箱里,林明启恰好此时抬眼,看见熟悉的面孔往公交车后座走。 穿过那片散落的光线,进入阴暗遮蔽的公交车尾部。 林明启同他对视一眼,缓缓收回视线。 公交车猛然开启,周树言还没走到后面站稳,身子猛然被甩了一下,他扶着把手,又往后走了两步,快速走到林明启身边的座位,坐了下去。 林明启眉眼间还带着淡淡困意,只是在周树言坐到旁边的时候,身子渐渐坐直。 依旧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额前的碎发耷拉在眼皮上,有两根稍微长点的,扎在他睫毛下一点,像是为了掩饰他的疲惫,但却无形中为他增添了些倦意。 车上特别安静,只有风偶尔来一趟,呼呼两句。 不知道过了几站,大概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周树言开口问道:“上学么。” 林明启脑子还不太清明,一听这话像是突然醒了,脑子里开启了自动回怼模式。 不然呢?他看了眼自己腿上放着的书包,难道他是带着书包去要饭的么? 他看了眼身边的人,因为未散的困意,眉还轻皱着:“嗯。” 对方似乎能读出他内心活动一样,只淡淡说了句,“那该下车了,到站了。” 林明启顿住,正思索着,想着刚刚通报的上一站是什么,公交车就已经停了下来,“乔县第一高级中学,到了。” 周树言已经起身,走到了车门前。 林明启扣着书包肩带,把书包甩在肩膀上,垂着眼跟着下去。 总有一种当傻子的感觉。 学校大门口挺冷清的,太早了,除了他们俩,基本就没人来。 唯一看上去热闹点的是大门两边站着的五六个保安大爷。 他们俩往学校里走,跟走秀似的,两边的大爷目光齐齐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学校门入口处有两个特别大的公告牌,上面贴着年级班级分布图,还有今年的新生班级。 林明启目光在上面扫着,然后停在了十四班。 他看见了周树言的名字,正当他准备大发慈悲告诉身边人的时候,他自己的名字也落入眼中。 十四班。 他也在十四班。 …… 周树言同样也看见了分班的公告,开口的时候话里带了点不明意味的笑意:“一块走么。” 这话落在林明启耳朵里就是“公交车的下车点你都弄不明白,在学校里你也必会迷路”。 林明启咬咬牙。 这是在挑衅他么? 一定是。 林明启没说话,径直朝左边走过去,步子迈的很大。 …… 校园挺大,到处绿油油的,各种各样的树修剪的也是风姿绰约,一片绿油油的草地间还铺上了鹅卵石路,挺宽,能走两三个人。 从这条小路插过去,就直接到高一教学楼前。 教学楼里也挺空,但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也有早早来到教室里,优先挑选座位的。 十四班在二楼,楼梯空荡,林明启上楼的时候听见自己脚步声回荡着,还有紧跟着他身后的脚步声。 他没理会,继续往上走。 十四班跟楼梯口挨得近,上楼转弯就到。 班里一个人都没有,连老师都没来,空空荡荡。 林明启进门就看见了最里面靠窗户的一排。 那是单独列出来的,没有同桌。 林明启径直往里面走,停在第四排的位置上,不前不后,还刚好靠着窗子,随时都能透气。 他把书包随手往桌子上一甩,人洋洋洒洒坐了下去。 还没刚坐稳,一道阴影笼在他身上,刚刚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人此刻落座在他前面的座位上。 啧。 林明启不满地垂下眼。 - 太阳越来越大,整个露在空中,天空亮堂堂的,整个学校也都染上太阳的颜色,顺着树叶往下落。 学校里也逐渐热闹起来,人越来越多,还有些从下面的乡镇考上来的,家长帮忙拖着大包小包往里走。 林明启有些无聊地等待着,他看着黑板上方走动的表盘,才八点。 班里的人来的依旧不算多,毕竟今天第一天开学,通知书上也写着早上十点半之前到校,像他们俩来这么早的,简直少之又少。 要是让人知道了,铁定会说他们俩闲得蛋疼。 林明启视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到了前面的后脑勺上。 后脑勺坐得并不板正,歪着身子,胳膊支起来撑着头,看着又并不懒散,不像没坐相的东倒西歪。 林明启不得不在内心感叹,人的气质真是无法磨灭的东西,从背影就能看出来这人是个并不热络甚至有些冷淡的人。 他冷不冷淡关我什么事?! 林明启被自己惊人的内心活动雷到,本来懒散的坐姿逐渐板正,腰渐渐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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