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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家居。” “嗯，是不是有点中二？你别在心里笑我。我妈妈姓艾，所以我叫陈艾，‘尘埃家居’取了个谐音。” 许远点点头：“那陈唐的妈妈姓唐？” “对的。” 很简单的取名方式，但是挺有爱的。 “你大学学的那个……软装、软装设计吗？” 陈艾答：“不是。我成绩不好，高中去日本念的，然后在东京工业大学学习摄影，接着去了德国学工业设计……没毕业，德国太难毕业了，然后去巴黎学视觉艺术，毕业以后在欧洲和南美旅居了两年，到处逛。快28岁回国开了这家工作室，算算，有三年了。” 许远听得一愣一愣的，外国，对他而言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世界，何况他还去过这么多个国家。 “外国……怎么样？听说外国人都过得特别好。” 陈艾笑道：“也没有吧，各有各的好。” 各有各的好……许远没觉得自己的生活哪里好，也许“好”都是别人的，“坏”都是自己的。 陈艾开门、开灯，引着许远往里走。 许远不懂软装设计具体是干什么的，但他有基本的审美，工作室外墙斑驳老旧，很有岁月感，里面的陈设精美又温馨。许远随着陈艾往里走，走过玄关、走廊、客厅、卧室，就像走进一个真实存在的家一样。 他们一直走到会客室，那是一个不规整的房间，墙上有五扇老式窗扇，窗外是一片树影。 陈艾请许远坐，“白天这里才好看呢，我当初就是为了窗景看上的这栋房子。走进来，每扇窗户都能看到大树。” 会客室一边摆了一张很大的黑木桌子，一看就是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陈艾：“这是最近给客户订做的胡桃木餐桌，没地儿放了，暂时塞在这里。” “好大的餐桌。” “也不算大吧，长二米五，客户的餐厅50平呢。” “为什么要把木头染成黑色？”黑沉沉的，吃饭感觉不会温馨。 陈艾端了一杯水来，笑着说：“不是染的，黑胡桃本来就是这个颜色，蛮大气的呀。” “哦。” 陈艾顿了一下，继续说：“我以前不爱用实木，觉得不够有人味，最近突然喜欢上了，特别是黑胡桃木。告诉你吧，其实……跟你有关系。” 许远不明所以，“木头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第一次见你，是晚上，当时我就想起了黑胡桃木。它不算多名贵的木材，但我觉得它颜色大气、纹路不拘一格，做成原木风家具摆在家里应该还挺好看的。” 许远还是没听懂，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往四周看了一圈，最后指着自己身下的木椅子说：“你像这个木头。” 陈艾听了眼睛顿时弯起来，“谢谢夸奖。” 许远：“嗯？” “这把椅子是黄花梨的，所以我当你在夸我了！” “很贵吗？” “有点贵，但我不喜欢用价格去评判材质的好坏，我喜欢的就是好的。”陈艾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平淡的、谦逊的自信，许远觉得那种表情有点特别。 许远就在陈艾的工作室开始上班，工作内容就像他说的，接待客户、接听座机、倒倒水煮煮咖啡、打印设计稿……很简单的内容，许远干得很适应，偶尔遇上他不懂的问题，陈艾都耐心教他，虽然不说他做得好，但也从来不说他哪里做得不好，就好像一颗珠子落到地上，叽里咕噜转了一圈，最后停下，它停下的位置就是它的最佳平衡点。 陈艾的神奇之处就在于，他让许远觉得，自己呆在了平衡点上，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陈艾买了一批木料样品回来，叫许远帮着他一起挂到展厅墙上，陈艾站在梯子上，许远负责给他递木料。 快递箱子里有一张发货单，许远无意中看见了黄花梨的价格：“海南黄花梨木/规格1000g/单价3500/总价7000”。他惊讶地说了一句：“一块木头这么贵？！” 陈艾摆弄着墙上刚挂上的黑胡桃木笑道：“我会客室那把椅子——就是你第一次来坐的那把，有客户想出50万买下，我还不愿意卖呢。美丽的家居是需要代价的。” 许远撇撇嘴，“代价好大。一定要坐这么贵的椅子吗？你真会给客户烧钱。” 相处久了，许远对陈艾说话终于不那么冷淡了，渐渐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可能和陈艾的性格有关，他脾气好得出奇，对许远十分纵容。 陈艾接过许远递来的黄花梨木板，顺手用它磕了磕许远的脑袋，“我给客户做设计，从来不考虑预算，只考虑效果，要规定预算的别来找我，工作室还有别的设计师。” 他回过身开始挂黄花梨木样品，认真地观察位置，嘴里念念叨叨：“软装设计师的使命是把‘房子’变成‘家’。每个人都是独特的，每个人的家也是独一无二的，那是一个注定要付出很多代价的地方，金钱、时间、情感……我会用很贵的材料，也会用很便宜的材料，重要的是让住进去的主人找到内心的归属感。 一个人一生会看过、走过无数场景，而‘家’是一生遍历之场景微缩。 很多客户并没有明确的审美——主要原因是他们没有明确的自我认识，客户带着‘我是谁’的问题走进来，和我们一起搭建家居，最后得到‘我是我’的答案。这就是我心目中的软装设计。” 下班以后，回到出租屋，晚上躺在床上闲聊的时候，许远把这段话转述给郁风听，他转述得磕磕绊绊的，没有陈艾在说这段话时的那种优雅。或者也是因为郁风太年轻，他对此没什么感想，只评价道：“嗯，挺会讲故事的，果然还是要会讲故事才能给产品赋值。没有这套说辞就是‘烧钱的软装’，有这套说辞就是‘自我表达的载体’。” 被郁风这么一说，许远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他把脑袋从郁风胳膊上挪开，趴在枕头上问他：“那你觉得，你的家会是什么样子的？” 郁风定定地看着他，嘴边有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现在这样不好吗？” 对郁风来说，有许远的地方就是家，但许远似乎有更多困惑。 许远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睡觉。 郁风只好又说：“以后我们买了房子，也请软装设计师给我们设计。你喜欢什么风格？” 在尘埃家居干了俩月，许远已经对主流装修风格比较熟悉了，来来去去就是老钱风、法式、原木、复古美式、Japandi、包豪斯、MCM。他看设计师们的设计稿，觉得都很好看，但需要从中选择一种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喜欢哪种。 “不知道。” “不知道没关系，我们买个大点的房子，每个房间装一种风格，你想呆在哪种风格就呆在哪种风格。或者，买十几套房子，每套房子装一种风格。” 二十二岁的郁风以为自己这样说是浪漫的、体贴的。这样的语言也许能打动其他人，但对于许远来说影响力有限。他不确定，郁风若买了大房子，放进去他们两个，这样的组合到底算不算一个家。 许远突然想起来什么，掀开被子下床去翻自己的外套口袋。他一进一出把被子里的热气带走了一些，他钻进被子的时候郁风紧紧缠住他。许远问：“冷吗？”郁风抵着他的颈窝摇头：“不冷，就想这样。” 许远艰难地把自己胳膊抽出来，手里捏着一个东西，“给你这个。” 郁风松开他，接过来，那是一颗黑乎乎的珠子，直径不到两厘米。 “这是什么？” “小叶紫檀木球。陈艾那里拿的边角料，我借工作室的工具打磨的。” 郁风坐起来，打开床边的小灯看，小球磨得很光滑，红得接近黑色，上面还有一些金色的小点。 他拿在手里转了两圈，问：“一个球？没有孔吗？” “没有打孔的工具。”许远忽然觉得这个玩意儿有点蠢，他把木球拿回来，丢到床尾，“算了，随便做的，没什么用。” “诶！你干什么？！”郁风忙爬起来把球捡回来，“是送我的吗？是送我的吧。” “嗯。我觉得小叶紫檀像你。” “这叫小叶紫檀吗？” “嗯，上面有亮亮的金星，陈艾说，是土壤中的矿物质沉积在树的导管中形成的。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 “陈艾说我像黑胡桃木，我觉得你像小叶紫檀，有一点像，不过你里面有星星。” 郁风用一双炽热的眼睛看着他：“那你是星星吗？” 许远笑着翻过身：“我是猴子。把灯关了，我要睡了。” 郁风有些失望，他捏着珠子躺下。在黑暗中躺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问：“许远，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问出来，他自己先吃了一惊，随后他屏住呼吸，等着许远的反应。不过许远好像已经睡着了，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第81章 转眼到了春节前夕。 大四上学期结束之前，郁风找到一份大厂实习工作，开始了996通勤生活。工作很忙，但他很适应这种节奏，全情投入。唯一的不满就是跟许远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 许远最近也很忙，忙着跟陈艾一起到处打卡吃饭。有工作室内部的团建，有各个供应商邀请陈艾团年，还有跟陈艾的朋友们一起聚会，甚至还有他的家庭聚会。 让我长话短说吧，这段时间下来，许远和陈艾的关系肉眼可见得变得暧昧。 工作室的同事甚至都已默认他们是一对，常常隐晦地开他们玩笑。不怪他们八卦，主要是陈艾对许远太温柔太照顾，许远面对这样的玩笑也总是一笑而过，表现得并不反感。 陈艾给许远的感觉很舒服，喜欢笑、总是不慌不忙甚至有点拖拉、买东西不懂得讲价、什么莫名其妙的知识都懂一点、讲笑话非常好笑、讲故事也挺有趣、客户阴阳怪气从不生气、对陌生人也非常热心…… 似乎他人生当中没有什么可以持续十分钟的烦恼，哦，除了一件，他跟许远吐槽自己的桃花运特别特别差，年逾三十，没谈过正经恋爱，总是遇不上合适的人，“到底是我有问题还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许远说：“昨晚在大排档，不是有个男的要你微信吗？” 陈艾：“你说对了，‘男、的’，那就只是个‘男的’而已！我们学艺术的从小训练审美，我已经不能接受任何丑东西了。我的家里最丑的东西只能是我。” 许远被他逗笑，说：“你不丑。你的家也很漂亮。” 陈艾的房子许远去过几次，这位软装设计师把自己的房子打扮得令每一个走进去的人都迷醉在家的温馨中。有时候许远可以坐在他种满绿植的阳台上，什么都不做就能呆很久。 陈艾酝酿了片刻，说：“以前不觉得，后来认识你以后，我发现‘人’才是家里最好的软装。如果里面有一个像你一样的男主人，我都不敢想象那是多美好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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