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讨厌那个楼梯。 非常讨厌。 邹简正好过来洗手,看到迟潜在这难受的吐着,皱了皱眉还是给他撑了把伞,关心问了句:“迟潜是吧?你怎么了?要不要跟老师说?” 迟潜循着声抬头,生理性从眼眶里流出眼泪,他乖乖的说:“邹简哥哥,我想洗手和脸。” 邹简怔了怔。 握着伞柄的手晃了一下,他把目光转而移向一边的水龙头,水龙头是开着的,但是没水。 有人把水闸关上了。 没有多少犹豫,他把伞递给迟潜,然后独自撑起迟潜丢在地上的伞,“你在这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好。” 一分钟后,流水声从水龙头那里流出来,哗啦哗啦的响,迟潜此前从未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公共池旁边有肥皂,他把肥皂最上面的一层刮擦了下来,先用清水洗过两遍之后再洗手,确保手上香香的一点都没有水龙头生锈的味道,才开始使劲揉搓着脸颊。 邹简再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小家伙快把脸擦破皮了,忍不住开口道,“已经很干净了。” 迟潜脸红的快滴血,但不是因为害羞,他垂着长长的睫毛,一本正经的跟邹简道谢。 邹简换回了雨伞,掩过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没事,以后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好。” 等人彻底消失不见了,邹昀才慢悠悠的从旁边走出来。 他恶劣的勾唇一笑,“邹简,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你应该叫我哥。” “得了吧,就隔一分钟。” 他眼睛一转,“不对啊,邹简,你以前也没要求我叫你哥啊?” 邹简不理他,有时候跟这家伙一张脸真是挺无奈的一件事。 “他刚刚叫了你。” 这是个肯定句。 邹简转过头看着他,面色冷淡,“妈妈要我们在学校多照顾照顾他。” “呵,得了吧,这又不是在家,装什么装。” “邹昀,你有必要对我这么大敌意吗?” 男孩眨眨眼,“有必要啊。” “……” “还是因为去年爸爸给我买了小汽车没有给你买?” 邹昀摇了摇头,“妈妈今年过年多给了你一百块钱压岁钱。” 翻来覆去就只有这些理由,邹简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他眉间闪过一丝烦躁,“都说了那是因为我期末考试考了第一名。” “你考第一妈妈也会给的。” 邹昀冷哼一声,踢了踢脚下的石头,到底还是小孩,提起这些伤心事,总会显得烦闷,他低头,“妈妈明知道我永远都考不到的。” “她就只喜欢你。” 邹简自觉没办法再跟他说下去,把水龙一关,利落的甩了几下手,“你要真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 虽然黎潮汐并不想和秦家有太多来往,但是相比这些,还是迟潜没有课本的事情比较重要,所以周天的时候,黎潮汐还是顶着头皮去敲了敲秦家的门,开门的人是秦妙,小丫头冷着一张脸,一看见她就说她从前的课本都已经扔了。 黎潮汐愣了愣,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是专门来借课本的,但人家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她也没理由再去问,只能掩饰地笑了笑说没事。 迟潜站在门口,看见母亲空着手回来就知道她没借成,他拉拉黎潮汐的胳膊安慰她:“妈妈,没事的,我可以和同学一起看。” 黎潮汐叹口气,蹲下来抱着他。 “妈妈?” “小潜。” 她眉心微皱,“要不我还是回去——” 迟潜摇摇头,“不,不要。” 他面上很坚定,“妈妈,你忘记我们来的那天你说过的话吗?你说你可以的。” “我也可以,小潜也可以的。” “二年级没有书,我也一样可以学好。” 黎潮汐眼眶灼热,一颗心仿佛都被濡湿,她点点头,没有再提这件事。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二年级一共就两个班,迟潜被安排在了二年级(1)班,赵四月也在这个班里。 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张云带着脸蛋红扑扑的迟潜走进来,笑着对大家说:“从今天开始,咱们班上来了一个新的小朋友,他叫迟潜,大家欢迎一下好不好。” 二年级的小朋友都很配合老师,一双双眼睛好奇的看着迟潜,掌声响彻云霄。 张云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迟潜说:“迟潜你先一个人坐一个位子可以吗?现在大家都已经有同桌了,调位置还要等到下个学期哦。” 迟潜板着一张小脸,如实说:“老师,我需要一个同桌,因为我没有课本。” 张云愣了愣,有些为难,班上一共三十六个人,位置都是固定好的,如果要给迟潜安排一个同桌的话,就意味着要有另一个小朋友单出来了。 她这样想,又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家都听到了,迟潜需要一个同桌,有没有哪位小朋友愿意一个人坐的呀?” 这话刚刚落地的一瞬间,讲台底下出现了一张又一张愁眉苦脸的小脸,小萝卜头们头低低的,没一个人愿意和自己的同桌分开。 迟潜的眼中罕见的带着一丝迷惘和纠结,显然也意识到这件事的棘手。 这个时候,赵四月突然高高举起手,一双小鹿眼红红的,看样子委屈极了,“老师,我想要一个人坐。” 张云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满意的表情,“好,那四月你就坐在后面一排吧。” “哦。” 她旁边的路银杏一脸的不可思议,赶紧拽了拽她的袖子,“四月四月,你怎么突然要一个人坐了?你不要我啦?” 赵四月瘪瘪嘴,掉了一颗眼泪珠下来,凑到她耳边,声音几不可闻,“他是我弟弟,我得照顾他,银杏你记得带他一起看课本啊,我还是会想你的。” 然后,她就收拾收拾书包迈着小短腿跑到路银杏后面一个位置坐去了。 迟潜从讲台上走下来,很自然的坐到路银杏旁边,和她微笑着打了声招呼,“你好,我叫迟潜,迟到的迟,潜水的潜。” 路银杏没见过这么礼貌的男孩,脸红红的有些害羞,“你好。” “我叫路银杏,公路的路——” “银杏树的那个银杏吗?”他问。 路银杏睁着眼睛点点头,“对。” “你名字很好听。” “谢,谢谢。”路银杏在桌子底下绞着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她想起迟潜是没有课本的,赶紧推了推课本到他面前,“我们一起看。” 迟潜坐的很正,说:“谢谢你。” “不,不客气。” 赵四月听着他们的聊天,在后面默默的哭了,泪水打湿了铅笔字体,糊的到处都是脏脏的,她觉得自己真是全世界最可怜的人,没有了同桌,迟潜也连句谢谢都没跟她说。 虽然黎阿姨人很好,但是迟潜却不是这样。 他跟大院里的其他小孩是一样的。 赵四月为这个事实感到难过,她还以为他们可以成为朋友。 赵四月心里想的这些,迟潜都不知道。 他就这样顺顺利利的在大院和学校之间过上了一种安静的生活。 迟潜喜欢安静。 从前每次黎潮汐和迟誉吵架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一种难言的烦闷,然后一个人躲到安静的地方看天空。 他很想像那些飞鸟一样,飞的高高的,躲到天空里,躲在人间的背面。 现在他们搬到了这里,他终于没有了那些烦恼。 只不过,偶尔院子里还是会传来几句争吵的声音—— 赵四月的爸妈也会经常拌嘴,但迟潜能分得清,那种争吵并不像是黎潮汐和迟誉那样,反而充满了包容和退让。 只是,他抬眼看一眼院子拐的木楼梯。 他也是最近才知道的,那个楼上的叔叔没有胳膊,他经常会和自己的妻子吵架,他们的争吵就很像自己从前经历的那些。 迟潜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和母亲一样选择离婚。 他也不知道他们家的小孩会不会其实也他一样喜欢看飞鸟。 如果他也喜欢的话—— 迟潜又想到那个楼梯上面就是天空,抿了抿唇,有些羡慕,那真的很方便。 但马上,他又想起那天他骑车把泥点子溅到他身上的事,忍不住又有些生气。 迟潜眸光微暗,面上闪过一丝失望。 他肯定是个脏小孩。 脏小孩,都不会看飞鸟。 四月份的时候,黎潮汐已经顺利找到了一份新工作,就在吕凤英上次说的那个电子厂里,两个人恰好还是一个车间的,第一个月的工资她大笔一挥买了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每天和吕凤英一起骑车下班,关系也越来越好。 同在一个车间的还有楼上那一家子的女人,黎潮汐也是上了班以后才知道那个名叫常丽的女人风评居然那样烂。 车间里几乎所有人都不待见她,有几次黎潮汐看没人理她,想同她说几句话,吕凤英赶紧把她拉到一边,面上严肃,说:“小黎,你不要搭理她,这个女人差劲的很。” 黎潮汐不明所以,问:“这话怎么说?” 吕凤英看看四周,确保没人才收紧了下巴,道:“她偷东西。” “还偷人。” 黎潮汐一下子发出轻微的尖叫,“啊。” 反应过来又赶紧捂住嘴巴,小声迟疑着问:“真的假的?” “那还能有假,她老公在南场开灰指甲店的,但是缺条胳膊,你以为常丽能看得上他。” “常丽就是觉得他窝囊废,管不着她。”她手里紧接着比了个二,“起码被逮到两回了我跟你说。” “那男的确实也窝囊,每次就只知道吵,什么办法也没有。” “他家那小鬼,哼,还不知道是不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反正我们院里人啊,还有房东,从来都不管他们的,脏,而且晦气的很。” 黎潮汐听得惊掉了下巴,她打了个哆嗦,“听着怪怕人的。” “就是说啊,我觉得常丽她脑子不正常,正常人哪做得出来这种事情,反正你不要管她,知道不?” 黎潮汐点点头,既然知道对方是这种人,那她肯定不会再理。 她也不让迟潜跟他们家有牵扯,叮嘱好几次让他在路上碰见了他家小孩不要和他多打招呼。 迟潜觉得母亲多虑了。 因为他觉得,楼上那家的大哥哥似乎从来都不会多看别人一眼,就好像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空气一样。 迟潜现在已经知道了,他以为的那个脏小孩,实际上比他还要大三岁,今年上五年级,是院里最大的一个小孩,也是唯一一个自己骑车上学的小孩,这都是赵四月在回家的路上告诉他的,现在他们经常一起回家,黎潮汐和赵四月的爸爸妈妈轮流接送,一接接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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