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啊,天这么暗,那里黑魆魆,我看都看不到,我就赶紧跑回来了。吓死我了。” 秦冕往爸爸怀里抱,“爸,那小孩跟鬼一样,脸惨白惨白的。” 秦庄都有些生气,低声道:“小冕,晏雪是很乖的孩子,我们把他当自家孩子看的,秦勖更把他当亲弟弟看,你不要这么说。” 秦敬倒是不在意,他知道晏雪是怎么回事。 之前还担心过,会不会多一个分家产的,结果得知户口没往家里迁,就没在意。 最多就是往家里养了个小宠物而已。 一个小宠物,怎么比得上自己儿子金贵? 秦敬打个圆场,先带着秦冕回去,到底不舍得说儿子,到了秦老爷子面前也只说他受了伤,大声叫人喊家庭医生来。 秦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廊处看。 天色暗下来,花房的灯光全开了,保镖们手里还拿着照明工具。 他皱着眉,沉沉不语。 晏雪抱着腿,坐在一棵树下。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力气,横穿了整个花田,跑到大宅最外侧来。 整个大宅外侧是高大的灌木丛,较大的树冠可以挡住一些雨。 那个陌生人没有追来。 但是周围阴仄仄,晏雪感受到害怕。 明明花房的亮光就在花田的另一边,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跑过去,也不知道该往哪一边绕过去才能最快到大宅。 他抱着膝盖坐在树下,瑟瑟发抖。 额角的血留下来时,他都没有感觉,浑身都湿透了,黏腻恶心。 只有后肩一阵阵地疼。 晏雪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脑袋很疼,只想快点看到哥哥。 可是哥哥在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花田的方向响起了一声“小猫?” “哥哥!” 晏雪猛的起身,可是他坐得太久,浑身被雨浇得冰凉,一屁股又坐回去。 等看清楚跑上前的人影时,晏雪张开干裂的嘴唇,终于发出一声呜咽的哭腔,“哥哥!” 秦勖看到了他惨白的脸孔与失血的嘴唇,太阳穴突突跳动,上前紧紧地抱住团起来的小小少年,皱着眉,担心到极致后,嗓音发紧发颤地安抚他:“不怕,哥哥来了。”
第06章 晏雪缩在哥哥的怀里,披着哥哥黑色的大外套,在傍晚的乌云密布中,穿过草坪,被抱进大宅。 卧房。 浴缸里,几个出水口汩汩地流出热水,温热的气息充满整个洗手间。 秦勖解开外,露出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晏雪。 乳白的顶灯下,晏雪一条细细的胳膊撑在浴缸边,垂着的侧脸上泪痕未消,眼圈红通通,极其浓密的一圈睫毛濡湿后乱乱地黏成了一簇一簇。 雪白的脸蛋和耳廓、手臂上,都是玫瑰花枝的划痕,好些地方还有细薄如蝉翼的长伤口,像是被小刺与叶片划伤的。 秦勖心脏都跟着一抽,强烈的愤怒里裹挟着浓浓的自责。 平日里,就连用餐,秦勖都怕他吃得急烫着自己,时不时在旁边照看着;两人玩闹时,秦勖更是小心留神着,生怕一不留神就磕碰上了。 伤口这么多,肯定不能直接泡在热水里,会刺疼。 秦勖半跪在晏雪面前,帮他脱小衣服,顺便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结果见他稍微抬起右侧的肩,就已经倒抽冷气。 晏雪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指着自己的右肩:“哥哥,疼。” 秦勖确认疼的位置,直接从另一侧撕开体恤,看到了右侧一大块淤紫,雪白绢布上泼上青青紫紫的颜料似的,在晏雪极其单薄的后减半上,显得十分可怖。 再用力点,几乎要打断骨头般。 “小猫,这是怎么回事?秦冕动手打你了?” 这是晏雪第一次看到处于暴怒边缘的哥哥,不像是平时那么春风和煦般温柔。 空气里甚至仿佛燃起了一把火焰一般,让晏雪感受到强烈不安。 他恐惧地仰眸,眼圈红红的,左手紧紧拉住哥哥的手腕,惊恐委屈地低声央求:“哥哥?哥哥不要生气。” 他不要哥哥生气,他非常不喜欢。 “小猫,哥哥没有对你生气。” 秦勖缓了缓咬住的牙关,也意识到自己好像让晏雪害怕了,揉着他的头发,“小猫,哥哥永远不会对你生气。哥哥只是想知道,怎么回事。” 晏雪的小脸贴上哥哥的肩,亲昵地蹭了蹭,小声解释,是被棍子砸了一下。 秦勖压着立刻要去杀了秦冕的愤怒。 他一点一点地擦干净晏雪身上的泥泞,擦干雨水,从手指到脚踝,一寸一寸地擦拭直到恢复白净。 此时,许婉云敲门:“欧阳医生已经到了,阿勖,你开开门!你让我看一眼晏雪!” 刚才秦勖进洗手间时,下意识地锁了门。 浴室里很暖,晏雪已经缓过劲来,呆呆地看向浴室门。 秦勖转身去拿一件宽松的儿童睡袍,对门外的母亲道,“知道了,立刻就来。” 他将白色睡袍温柔地套上晏雪的小身体,视线触及他后肩的大片淤痕与脸上细细的伤口时,本来就深邃的眼眸,狠狠一沉。 等晏雪被哥哥轻柔地抱出去,就看到伯伯和姨姨都在等着,还有常来家里给爷爷检查身体的欧阳伯伯。 他靠在哥哥怀里,露出受伤的一侧单薄右肩,因为医生稍微碰了两下,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掉,大眼睛拼命地眨巴眨巴,想表现得勇敢一点,但不管用。 秦勖的手掌护在他后脑勺,揉了又揉。 许婉云站在一侧,一边心疼得擦眼泪一边看欧阳医生检查,着急地问:“有没有伤到骨头啊?这孩子还这么小呢,不可以留伤的。” 秦庄皱着眉按住她的肩:“别急,等欧阳好好看看。” 垂着眼眸的秦勖一直没有同父母说过话,现在才开口道:“一会儿我再陪晏雪去一趟医院,做个更全面的检查。” “也好。”欧阳医生是看着秦勖长大的,这三年也知道他如何待晏雪,只说:“暂时看,没有伤到骨头。” 秦勖慢慢地帮晏雪拉上睡袍的宽大领子。 欧阳医生拿了酒精棉,见这孩子已经往秦勖胸口躲,便道:“大少爷?” 秦勖颔首:“我来。” 他简单交代两句,请父母和欧阳医生先出去,说是等处理好小伤口,立刻就随欧阳去医院。 父母见他这么安排,也没有意见。 此时,一个阿姨敲门进来,有点为难地道:“先生,太太。二先生说请欧阳医生去一趟客房,说是二少爷受了伤。” 秦庄与许婉云对视,两人都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多说什么,只道:“那我带着欧阳过去。” 大宅另一侧的客房里。 秦庄等人还没进气,就听见秦冕大呼小叫的声音。 等欧阳医生进去,秦敬就道:“欧阳,快来,给我儿子看看,刚才扭了脚,浑身湿透,可能发烧了。” 许婉云也是难得对一个孩子生气,心里想着,你儿子这声音动静,哪有发烧的迹象? 欧阳医生上前检查,说是没有发烧,可以再观察观察,另外处理了下伤口。 秦庄在旁侧看着侄子,忍不住问道:“小冕,你能说说刚才和晏雪是怎么回事吗?” 秦敬已经听儿子囫囵吞枣地说过一遍,一只手暗中按住儿子的肩,代为回答道:“大哥,小冕不认识那孩子,只是个误会而已,现在人没事就好了。你说是吧?大嫂说呢?” 许婉云虽一向来客客气气,但看到晏雪后肩的伤可不能就这么认了,便直说晏雪受伤,明显是被人打的。 秦冕手从医生那里抽出来,仰头看着大伯母,“是他自己跟鬼一样站在角落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连呼吸都没有!我才拿棍子——” 秦冕立刻看到爸爸瞪向自己,便立刻住嘴。 “反正我没有打他,他……他自己摔的。” 他结结巴巴地道,“大不了,我给他道歉好了。” 秦敬也笑了笑:“对,人没事就好,让秦冕道个歉吧。大哥,大嫂,你们说呢?”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庄夫妻俩也不好再多说,只能到此为止。 不然为了两个孩子的误会,闹得僵持住也不像话。 但是等欧阳检查完,秦敬又以儿子可能要发烧为理由,先让他躺下乖乖睡觉休息,并没有真的要去道歉的意思。 秦庄和许婉云也不能逼着侄子去。 等到门外走廊里,秦敬笑呵呵地说:“大哥大嫂,听小冕说,那孩子这么小就阴沉沉的,你们养在身边也放心?” 秦庄先于许婉云道:“你这话别乱说,晏雪平时很乖,也安静。” 秦敬又打个哈哈,问起秦勖生日宴的事情,就岔开话题。 显然,这道歉是没影了。 另一边,秦勖抱着晏雪跟欧阳医生去秦家的私人医院拍CT,去检查受伤的后肩。 他婉拒父母跟去。 许婉云感觉出儿子似乎是压着什么脾气,眼神看起来阴沉沉,有点担忧。 保镖车子都跟着开出去,秦庄叹气道:“阿勖是不是气着了?” 许婉云极为难得地冷声冷调道:“我都要气死了。你这个弟弟,怎么养孩子的?道个歉都不乐意去。” 相比起“肇事者”秦冕,反而是做父亲的秦敬是非不分。 秦庄搂住太太,叹息着替弟弟打个圆场:“这次他回来,是想在老爷子面前讨个好,肯定不能主动低头说是小冕错了。他在国外做生意这些年,你也知道,压着很多事情,心里肯定是不痛快。” 许婉云推开他:“你弟弟不痛快,那我们晏雪遭的罪就能这么揭过去了?” 没等秦庄在说话,她瞪他一眼:“你少给我和稀泥。” 许婉云又道:“我今天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还要等秦勖生日宴后,把秦冕留在大宅里,让我们顾着?” 她冷笑了,“你看看这样,我们能管吗?回头上房揭瓦,我们反过来得给他赔不是。” “没有这么严重,小冕就是……今天算是误会,一场误会。” 秦庄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觉得晏雪可怜,“等阿勖带晏雪回来,我们好好陪着说说话,不能让他觉得厚此薄彼。” “晚了。你就是厚此薄彼。” 许婉云丢下一句话,“我不舒服,晚饭不吃了,你跟你的好兄弟一起吃。” “哎……”秦庄无奈。 许婉云走了两步,扭头又走回来,到他身边,低声道:“你扪心自问,如果晏雪是我们亲生的,今天被秦冕一棍子打成这样子,你也干站着说这两句话吗?” 说完,她这回是真走回房间。 秦庄敛目,沉默了。 这事儿,到此,大人们也的确以为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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