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词有多久不曾这样笑过了?不仅是笑,他甚至没有露出过这样轻松的表情! 裴景臣拿着杯耳的手用力攥紧,薇薇安明明那么漂亮,可在他眼中扭曲的面无全非,宛如银铃的动听笑声也变成刺耳的噪音。他突然觉得这人有点讨厌,不知道为啥,就是讨厌。 杯子放到茶几上时,发出一声脆响。薇薇安转头,笑着用汉语对他说谢谢。 那一刻,裴景臣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可是吐什么呢?薇薇安没招他没惹他,他却讨厌她,尤其是在薇薇安说出“你喜欢热可可吗,哦亲爱的,我也喜欢”时,裴景臣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怼一句,喜欢热巧克力有什么了不起的,哪跟哪儿啊? 一瞬间,好像当头一棒敲在裴景臣脑门,原来他是嫉妒了。 薇薇安能给苏清词带来欢笑,他不能。薇薇安能让苏清词神色惬意轻松,他不能。薇薇安甚至能跟他正常的聊天,有问有答有来有往,他更不能。 明明他跟苏清词的关系无可替代,明明他们曾经是那样亲密,是仿佛永生永世都分割不开的伴侣,可现在却同床异梦,形同陌路。 裴景臣突然觉得自己无比丑陋。他曾认为苏清词善妒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步,如今反观自己,只比苏清词更离谱。 沐遥好歹不是真单纯,而薇薇安啥也没干就被他阴暗的嫉妒和怨恨,锅从天降,薇薇安到哪儿说理去? 薇薇安临走前说了什么,精通六国语言却不熟练俄语的裴景臣听不懂,等到薇薇安走了,他问苏清词。 苏清词说:“她提醒我别忘了,欠我一顿饭。” 裴景臣立即问:“什么饭?” 苏清词道:“上回请我吃饺子,煮成了肉沫面片汤,她说那次不算,下次再约。” 裴景臣想起来了,他看过薇薇安在社交平台发的动态,当时仅通过一只手他就猜出那是苏清词。 果然真的是苏清词。 “约……在哪天?”裴景臣边收拾茶几边说,“到时我送你去。” 苏清词:“我让她定。” 裴景臣没再说话,苏清词也玩起了单机游戏。 直到吃过晚餐,电视里放映着新闻联播,裴景臣端来温开水和药,监督着苏清词吃完后,说:“薇薇安是个模特,经常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去过很多地方,喜欢旅游喜欢拍照。” 苏清词有些糊涂的看向裴景臣,心说他没头没脑的说个啥? “你下午那会儿跟她聊旅游了?”裴景臣问。 苏清词不疑有他的回答:“嗯,她跟我说毛里塔尼亚的沙漠和骆驼。” 裴景臣忽然笑了:“你想去吗,等你身体好点了,我陪你……” “不想。”苏清词说。 裴景臣喉咙一噎,是不想去,还是不想跟他去? “非洲确实太远了。”裴景臣笑着说,“不如去敦煌,国内也挺好的。” 苏清词看向他,裴景臣与之四目相对。 屋内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当天气预报播出,渔舟唱晚的纯音乐在客厅静谧的流淌。 苏清词开口道:“裴景臣,你是不是有点……”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形容裴景臣的反常。 讨好?舔狗? 不,论舔狗,当初的苏清词才是称职的卑微舔狗。裴景臣这样,顶多算哄病号开心。 苏清词在心里笑了笑,裴景臣真是多此一举,只有跟有希望的人畅想未来才有意义,像他这种油尽灯枯,半截入土的人,没有未来可以规划。他哪都不想去,只想在有限的生命里画完那幅《薰衣》,画完之后,他也就没有遗憾了。 苏清词失笑:“不用给我画饼,像小孩子生病了爸爸妈妈承诺说“乖乖吃药等你好了带你去迪士尼吃肯德基”这种动力,大可不必,我现在不挺好的吗?” 裴景臣说:“不是画饼,我是真心想跟你出去旅旅游。” 苏清词:“裴总不用开会,不用出差,不用签合同,不用让公司上市越做越强吗?你这么忙,哪有空跟我出去玩?” 裴景臣喉咙一噎,过了良久,他干干涩涩的道:“对不起。” 苏清词愣了下,他说这话只是陈述事实,可听起来却好像在埋怨。埋怨就埋怨吧,他确实一肚子牢骚,从前怕裴景臣心烦忍气吞声,现在都这样了,再不说个痛快,死后化作阿飘趴裴景臣床头絮叨吗? “你说什么对不起,你努力工作,思进取是好事。反而是我总要陪你,想让你君王不早朝,做个祸国殃民的苏妲己。”苏清词自嘲的笑笑,“你不用觉得遗憾,你因为工作去过很多国家看过很多风景,我因为给你“放假”,过年的时候也去过很多国家看过很多风景,你看过的我都看过了,只不过是没有一起看而已,没关系。” “我确实生过气,但后来安慰自己说,你连跨年夜陪我去街上看灯光秀都没空,我还能指望你跟我去非洲看骆驼,去冰岛看极光吗?” 裴景臣嗓子里好似含着刀片,只要一开口,鲜血淋漓。 苏清词看向别处,客厅的灯光好刺眼,晃得他眼睛疼。 不是没空,只要有心就没有没空这个词,都是借口罢了,他早就知道,早习惯了。 从前,苏清词每天眼巴巴的盼着裴景臣什么时候不忙了,他们俩一起去旅游,嫌国外远了那就在国内玩,国内的风光也很好看呀!现在,他不需要了,也走不动了,在自己家里去趟卫生间都要气喘吁吁,何谈旅游呢? 苏清词在心里嗤笑,突然有种报复的快感,裴景臣,你遗憾吗? 可是这个报复是把双刃剑,苏清词,你遗憾吗? * 苏清词躺在床铺的左边,裴景臣躺在右边,他们中间相隔的宽度可以再躺下一个人。 裴景臣毫无睡意,睁着眼睛守着黑夜一秒一秒的流逝。 读书时,同班的同学就说他是卷王,每天都在刷新自己的最高成绩,明明已经一骑绝尘了,根本不给第二名留后路。如果他吃吃喝喝根本不学习也就算了,大家眼不见心不烦嘛,偏偏他下课就翻书,走路时翻书,吃饭时还翻书,就连蹲厕所也拿着本书,死学霸生怕刺激不到别人是不是? 小时候卷生卷死带动全班成绩,长大了继续卷生卷死拉高城市GDP。 亲戚们都说他没随了他爸的不争不抢,全随了他妈的争强好胜。 裴景臣确实在争,不为别的,只为争一口“不比被方琼视若珍宝宠上天的陈灿灿差”的气。后来裴景臣也在争,比读书时期还要狠,废寝忘食,呕心沥血,不为了钱,只为通过有限的数字拉近他跟雾霖集团无限的距离。向悠悠众口包括自己证明,他配戴那枚独一无二的向日葵胸针。 第38章 连续好几夜了,裴景臣失眠严重,熬上三四个小时也难以入睡。一个姿势躺久了浑身疼,他又不敢翻身怕吵到同床的苏清词,只能忍着不动,于是更难入睡。 为避免白天没精神,裴景臣偷偷捡起扔了很久的安眠药,又不敢吃多,怕睡太沉苏清词有动静他醒不来。 裴景臣只吃小半片,因为药量不足,还是在床上躺尸了半个多小时才睡着。夜间醒来,不知几点钟,睡意惺忪间睁眼看一看床的另一侧,空的。 空的?! 裴景臣瞬间清醒,睁眼看仔细,确实无人,他急忙打开床头灯,苏清词不见了,被窝是凉的。 “清词?”裴景臣喊一声,连拖鞋都来不及穿,赤脚下地走出卧室,浑身一震。 裴景臣听到咳嗽声,是从厨房传来的。 “清词!” 裴景臣火急火燎的跑过去,只见苏清词双手扶着洗菜池,因激烈的咳嗽而身体颤抖。裴景臣打开厨房灯,见苏清词满头冷汗打湿了刘海儿,本就病态的面容愈发惊心动魄的憔悴。 裴景臣胆战心惊的看向洗菜池,那里干干净净的,只有清水。再看苏清词面容虽苍白,但嘴唇周边很干净,不像吐过血的样子。 裴景臣的呼吸又沉又重,好像被什么东西照着心脏狠狠砸了数下,整个人从天灵盖到脚趾的末梢神经全麻了。 苏清词知道自己脸色肯定不好看,但裴景臣的脸色更像冤魂厉鬼:“清词,你,你没事吧?” 苏清词忽然有点心软。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裴景臣,手足无措,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明明害怕极了却还故作镇定和坚强。 在他印象中,裴景臣是强大的,坚毅的,在任何困难面前不低头,被威逼利诱也不服输,无论是情感路上的果决还是生意场上的雷霆万钧。有次遭遇对家联手挖坑陷害,公司财政危机,凌跃险些破产倒闭,裴景臣愣是通宵达旦奔波半个月追回巨款,将摇摇欲坠的凌跃重新扛起来。那时的他承受着银行的催款,合作伙伴的背叛,一手创办的事业即将化为泡沫、以及全公司数千员工的饭碗,如此多方面重压,他也没像现在这样脆弱的不堪一击。 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是一种彻底投降的求饶。 对那随时都会要了苏清词命的疾病求饶。 “我没事。”苏清词指着厨台上的水杯说,“只是被水呛了一下。” 虚惊一场让裴景臣浑身虚脱,懵懵的点头:“你怎么……” 苏清词道:“睡醒了口干,出来喝点水。” 裴景臣有些懊恼的说:“下次我在保温杯里灌满水,放床头柜上。” 裴景臣问苏清词还喝吗,苏清词摇头,裴景臣搀扶他回到卧室,等苏清词上床了,裴景臣说:“下次你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叫我,我最近……睡得有点沉,以后不会这么沉了。” 裴景臣暗自捏紧拳头,不能再吃安眠药了! 这次是有惊无险,若下次真的,真的出了什么事……裴景臣不敢想,自己的脖子好似被人掐住,咽喉干涩,呼吸困难,一阵一阵的后怕。 * 天亮,苏清词没起,裴景臣轻手轻脚的出卧室,草草洗漱过后,照例准备一天的早餐。 他昨晚问苏清词想吃什么,苏清词开始没说,临睡前提了句路边摊,而且指名了某家某店。 虽然裴景臣从小到大都吃路边摊,就算现在发达了也照样买小吃摊上两块五一个的肉包子,但放到如今的苏清词身上就觉得路边小吃不健康了。 专家说食用油反复高温利用有致癌物,专家还说……算了,偶尔吃一次也不会怎样。 裴景臣想起第一次带苏清词吃路边摊的场景了,也是早餐。起因是暑假期间,提起晨练,裴景臣说自己有晨跑的习惯,运动过后喝一碗热乎乎的豆浆,一整天都神清气爽。苏清词好奇得很,跟他约好了一起晨跑,后来裴景臣自从晨跑以来的第一个跑友——他爸懒,吴虑更懒。 裴景臣问苏清词以前跑过没有,苏清词说没有,裴景臣就让他适量而行别太狠了,没想到苏清词坚持下来了,这让裴景臣对身娇体柔的小少爷刮目相看。小少爷跑完步,还惦记他说的豆浆,他边擦汗边打预防针,说那就是路边摊,既简陋还都是油污,恐怕不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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