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特助看小冰箱里的空罐子,在心里记下补货:“裴总,送您回家吗?” 裴景臣枕着椅背想了想,道:“去我爸那。” 许特助点头。他曾去苏清词家里亲自“探查”过,却未能发现端倪,难免有玩忽职守,失职渎职的责任。他是特助,不仅是裴景臣公事上的秘书长,也是私下生活的勤务兵,工作上出了这样的纰漏,尽管裴景臣说了跟他无关,但许特助性格使然,还是心存愧疚。 到了地方,许特助多嘴问一句苏清词今天怎么样了。裴景臣说护士说他手指动了两次,有苏醒的迹象,许特助豁然松了口气。 裴景臣进店时,裴海洋正歪在品尝区域的卡座上刷手机,边看小视频边傻乐:“咋有空过来了?” 裴景臣说:“最近都挺闲的。” 裴海洋说闲点好,过年都没空休息,该歇歇了。又说钱是永远赚不完的,偶尔当一条咸鱼躺平,别满脑子都是赚钱。咱不干那年轻拿命换钱,到老了拿钱续命的蠢事。 每次回来都免不了被裴海洋老生常谈的灌人生哲理,裴景臣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等凌跃上了市,市值超过八百二十三亿美金的时候,我就彻底退休回家养老。” 裴海洋失笑:“咋还有零有整的呢?” 裴景臣拄着下巴,不假思索的说:“没什么,就觉得数字吉利。” 裴海洋盯着他看了会儿,目光逐渐变得心疼:“儿子,瘦了。” 然后从橱柜里拿一大堆糖油混合物给他:“吃!” 裴景臣:“……” 裴海洋有感而发:“冰淇淋泡芙,小词最爱吃了。” 裴景臣不由自主的说:“他最喜欢慕斯。”又说,“只要是巧克力味的,他都喜欢。” 裴海洋顺着他的话联想到曾经:“咱店里第一个巧克力口味的东西是毛毛虫面包,巧克力流心馅的,当年他路过店门口,我给他吃的就是这个。后来还让你外送过记得不?可惜……” 裴景臣用塑料勺挖一块蛋糕体:“苏格发疯,他没吃上。” 裴海洋神色黯淡了,叹气道:“有那样的爸,可怜呐!” 乌云遮住了日头,刮风了。聪明的流浪狗也不在街上闲逛了,迅速跑过马路,溜进能遮风避雪的楼道里。 裴景臣说:“给我讲讲苏清词小时候的事吧。” 裴海洋很意外,笑问之前不是没兴趣听吗?来来回回就那些事,说挺多遍的了,不腻啊?裴景臣摇头说不腻,就是想听了。 “我第一次见小词那孩子,他才六岁,还刚好是六岁生日当天。他出现在店外的时候啊,可把你爸我吓一跳。小家伙穿的挺好,但小脸灰扑扑的,衣服也脏兮兮的,我就寻思这是哪家跑丢的小孩?你别说,孩子唇红齿白的,比吴虑都俊俏!” 快二十年过去,苏清词和小时候比起来相貌并无太多变化,裴海洋可以从他的眉眼间穿越时光,一窥那个在他店里边吃巧克力毛毛虫,边哭的泣不成声的小男孩。 后来他将男孩送到派出所,把男孩抱在怀里哄睡。接到妻子方琼的电话时,他说明状况,让老婆跟儿子先睡。 方琼说孩子都到派出所了还有啥不放心的?裴海洋解释说孩子怕生,就跟自己亲,他实在不忍心甩手就走。正说着电话,男孩的父亲就来了。 裴海洋听那人跟民警交谈才知道,自己怀里抱着的男孩不是寻常有钱人家的小少爷,而是大名鼎鼎的雾霖集团的嫡皇孙! “九十年代的雾霖咖啡可是高档货,就像肯德基麦当劳似的,咱小老百姓可消费不起。”裴海洋感慨道。 那之后过了几个月,苏清词又来店里,却是来还钱的。裴海洋被小家伙弄得一脸懵逼,问他啥时候欠自己钱了?苏清词掏出两枚钢镚,说是吃毛毛虫面包的钱,不能白吃,得给钱。 裴海洋哭笑不得,大手在男孩脑袋上胡撸好几下。问他饿不饿,还想吃啥,这回可得说好了是叔叔请客,不用给钱。又说叔叔也有个儿子,比你大两岁,可惜去奶奶家玩了。等到太阳落山,裴海洋问他回家不,苏清词摇头,裴海洋依着他,等到天色更晚了,裴海洋也该关门歇业了,只好说叔叔送你回家吧?苏清词沉默几秒钟,点头。 小区保安认出苏清词,放行了。裴海洋趁此机会走进寸土寸金的别墅区,可算开了眼界,感慨这种房子他拼一辈子也买不起人家一间厕所。 按门铃,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在家里还戴这么大的太阳眼镜,裴海洋很意外,看见女人眼角似乎有淤青时,他楞了一下,就听边上的苏清词叫人:“妈妈。” 裴海洋满脸诧异,听女人声音怯怯的,身体也瑟瑟发抖:“你,你是?” “我是笑口常开烘焙坊的老板,送小词回家来的。这是我做的面包,绝对健康零添加,随便吃吃别嫌弃。”与此同时从屋里走出来一个男人,裴海洋记得,苏格。 苏格在看清他之后脸色一僵,看看女人,再看看裴海洋手里牵的儿子,目光骤然阴鸷:“你为什么牵着我的儿子?你来做什么?你跟我妻子是什么关系,说!” * 裴景臣重重放下餐勺:“神经病!” 时隔多年再回忆起来,裴海洋同样义愤填膺,他还记得那天苏格动作粗鲁的把孩子抢过去,朝他吼一声滚,然后摔上门。过了一会儿,屋里传出打砸的声音,以及男人狰狞的低语:“什么时候跟做烘焙的男人勾搭上的?你这个淫/荡的女人!” 裴海洋吓得报警,但事后却不了了之,问就是家庭矛盾。自那以后,苏清词再没去过他的烘焙坊,裴海洋也曾斗胆去找过,但保安不让进了,原本那个放他进去的保安不见了。再后来,听说他们一家三口搬家了。又过了几年,店里接到外卖单。 裴海洋说:“那是你第一次认识小词吧?” 裴景臣道:“不是,之前就见过。” 裴海洋恍然大悟的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你之前跟我提过,他被一群高年级的堵巷子口,你还英雄救美来着?” 裴景臣失笑,笑的有些发苦。裴海洋盯着他看了会儿,稍微正色的问:“儿子,到底怎么了?你瞒不了你爸,是不是跟小词出啥问题了?你黑眼圈咋这么重,睡不好觉?” 裴景臣故作轻松的说:“没事,爸。您甭担心,我跟清词挺好的,先回去了。” 到家,在门口换鞋的时候,裴景臣看见立在不远处的一幅油画,是上次苏清词特意回来要带走,最后却留下的画。 裴景臣走过去,端起来。画的是室内景物,清晨的门口,不是苏清词以往的印象派,运用的是写实手法。 裴景臣环视客厅的几面墙,找到钉子和锤子,将这幅画挂上去。很醒目的位置,哪怕人在厨房也能看见。 这幅画在苏清词的作品里并不起眼,甚至可以称得上普通,却是苏清词本人最喜欢的作品,他说这是家的味道,是漂泊的归宿,每当这扇门打开,你就回家了,而我就在家里等你。 苏清词赖在他身上,故意用毛茸茸的头发蹭他鼻子,让他痒痒:“我画的好不好?” 苏清词凄然一笑,把画扔进熔炉:“不要了。” 烈火呼啸,裴景臣骤然惊醒。 天亮了。 裴景臣洗漱,换衣服,处理公文,在正午十二点出门,前往公交站点。记得第一次带苏清词坐公交,正是英雄救美那次。 放学回家路上,听到巷子里传出“你再嚣张啊”几个字,遗传了裴海洋多管闲事毛病的裴景臣DNA都动了,只见三个高年级的男生围堵一个低年级的男孩,他们穿着同样的校服,领头的边推男孩肩膀边说:“狗屁年级第一,我看你就是个弱鸡,再拽啊!” 校园霸凌?这能忍?裴景臣路见不平一声吼,那仨人转身时他看见胸口的校徽猝不及防,竟然是私立中学的。别看这学校距离他上的学校仅隔两条街,社会地位却是天壤之别。人家是贵族学校,在那里就读的学生非富即贵,要么富的流油,要么权势滔天。 裴景臣三下五除二打完了架,并收获对方“你他妈给我等着”之后,才想到可能给家里惹祸了这个问题。 没有后悔,但有点后怕,算了,干都干了。裴景臣回头想问男孩有没有受伤,却见对方目光炯炯的望着自己,那一幕咋说呢,就有种少女漫画的感觉,他那双杏眸清澈又明净,炯炯有神,流光溢彩。时隔多年再想起来,裴景臣都想配一首“You Are My Everything”做BGM。 裴景臣鬼使神差的问:“咱们认识吗?” 男孩没说话,只是敛起目光,微微低下头。裴景臣莫名其妙的挠挠后颈,心说这儿距离老爸的店不远,可能男孩去店里买过面包,顺便看过店里他的照片。 “回家吧?”裴景臣问,男孩点头,于是他在前面走,男孩在后面跟着,他走到公交车站停下,男孩也停下了。 裴景臣心里奇怪,能在贵族学校读书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小少爷没有司机接送吗?不配备保镖吗? 裴景臣有满肚子好奇,但问出口的却是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你坐过公交吗?” 小少爷表情一白。裴景臣心说果然如此,问他家住哪儿,男孩说了地址,是跟裴景臣家完全相反的方向。裴景臣无奈,放任小少爷自己坐公交车显然不现实,好吧,但行好事,送佛送到西。 上车投币,小少爷疑惑的眨眼睛,裴景臣耐心的解释,然后指着后面说:“我喜欢坐最后排,位置高,视野开阔,不用让座,还可以体验坐过山车的刺激感。你……” 小少爷:“我也喜欢。” 裴景臣笑笑,领着他坐到最后排。车辆发动,小少爷聚精会神的盯着车窗外风景看,裴景臣心想真是不同阶层有不同阶层的快乐,他这辈子都没坐过私家轿车,而他习以为常的公交车,硬是被小少爷坐出嫦娥七号的隆重感。 一路无话,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小少爷突然说:“你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找你麻烦。” 裴景臣没反应过来,“啊?”了声,小少爷转头看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视频。 裴景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家伙,原来是早有预谋不对,是早有准备!他就说嘛,小少爷怎么可能没有司机接送,没有保镖护驾?这个外表小绵羊实际腹黑小野狼的男孩是故意落单,引诱他们出手的! 小少爷说:“国际美术大赛上我得金奖,他自己技不如人,只会玩阴的。” 裴景臣对小少爷有仇必报的行为很赞成,对小少爷引蛇出洞的方法摇头,哪有把保镖支开,自己孤身犯险的?如果不是他恰好经过,你肯定会被揍。 小少爷听了,没说话。 刚好到站了,裴景臣提醒他准备下车,二人走到门口等着,公交车在停下时有个后坐力,做过公交的人都懂,会提前站稳,但小少爷不懂,猝不及防朝前栽倒,整个人装进裴景臣怀里,裴景臣也下意识伸出长臂圈住他,本能要问没事吧?目光却猛地撞见一片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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