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苏清词若想装样子很简单,扮温柔纯善,照着裴景臣的择偶标准“整容”自己,不是难事。但这是苏清词最基本的底线,他可以作妖,可以千方百计地吸引裴景臣的关注,却做不到东施效颦的失去自我。 也是一种倔强吧,他想让裴景臣看清自己,爱上真正的自己,而不是谁谁谁的类似,谁谁谁的替身。 所以他尽全力的展现真我,释放本我。 裴景臣掂量着烤地瓜,说:“我没想到,你也会做好事。” 这是在冷嘲热讽吗?苏清词在心里冷笑,他当然想不到了,阴郁邪恶自私自利的小少爷怎么会日行一善。扶老奶奶过马路该是沐遥的专属,他苏清词显摆什么,显摆给谁看? 苏清词:“我为自己积阴德,下辈子不投胎,不做人。” 裴景臣猛地噎住,霎然想起苏清词曾经说过的、却被他不当回事忽略的……当时是在车里,凌跃总部楼下,苏清词来找他吃午饭,然后告诉他自己生病了。 生了什么病又说不出来,支支吾吾的,很明显是临时起意功课不到位现编。 裴景臣不知怎的想起这茬,被“积阴德”三个字弄得一时恍惚。不过苏清词性格极端,有时发脾气心口不一,说些反话和狠话气人气自己都很正常不过。 这种时候裴景臣的应对措施永远是沉默,不顶嘴,顶嘴会吵起来。 又是这样,苏清词在心里惨笑一声。他想痛痛快快的吵一架,但裴景臣根本不接招。 苏清词画了一天画,很累,吹了半小时冬风,很冷。真的是身心俱疲,一边唾弃自己的不长记性,一边用揶揄的态度保护自己,装出高高在上的模样来,说:“大半夜的,你开两个小时的车又等了一个小时,裴总的时间不是很宝贵吗?不是每分钟都在拉动京城的GDP吗?所以拜托裴总,给我一个你事出反常的合理的解释。” 裴景臣怔鄂。 苏清词笑道:“你是在气我言而无信,还是吃醋我笔下画了别人?” 三天后,商务舱内,裴景臣摘下蓝牙耳机。 空姐推着餐车从身边经过,许特助要了两杯伯爵奶茶,斯里兰卡的“锡兰”红茶和鲜奶轻柔的碰撞,散发出清雅馥郁的醇香。 裴景臣喝一口,太甜了。 苏清词应该会喜欢。 裴景臣搞不懂喝口奶茶而已,怎么就顺着奶茶的味道想起适合苏清词来了? 多半是三天前的雪夜里,苏清词说的那句话导致的。 就好像手串的皮筋绷断,珠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弹弹跳跳,滚的到处都是,一片混乱不堪,你想阻止想收拾,却根本无从下手。 吃醋的同义词是嫉妒,嫉妒的产生源自于喜欢。他也说不清对苏清词的厌烦多一点,还是在数十年的相处中有那么一些喜欢,无论怎样,他的那点微末的喜欢都造不成嫉妒,所以也就不会吃醋。 那为何会产生这种动荡不安的情绪呢? “因为你习惯了。”苏清词说,“你习惯我的眼里、心里、全部都是你,只有你。” 不像裴景臣内敛的性子,不善于表达。苏清词性子外放凌厉,经常将喜欢挂在嘴边,隔三差五就表白一次,比如隔着餐桌对他说“我喜欢死你了”,边看电影边靠在他肩头说“我好喜欢你”,甚至好端端走在马路上,他都要心血来潮抱住他的脖子说“我爱你”。 听多了虽然谈不上腻,但也不新鲜了,再浓情的甜言蜜语每天都说都听,也会逐渐无感。 只是苏清词这次的表白,不同之前那样欢喜之中透着霸道的强势,好像一只猫护食,用爪子牢牢摁住鸡肉冻干。他这次的告白隐隐透着悲色,比秋风萧瑟,比冬雪寒凉,裴景臣突然有点难受,他一时说不清那种感觉,是心软,心酸,还是心疼? 猫不再护食,蹲在远处默默看着鸡肉冻干,知道那不属于自己,夺食会被打,可又饥肠辘辘,只能眼巴巴瞅着。 温热的烤红薯已经冷了,硬了。细雪铺了满地,路灯浅照,折射出惊心动魄的银白。 裴景臣有种错觉,感觉苏清词快要碎了。 第22章 “现在呢?你现在眼里、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苏清词从睡梦里惊醒,下意识掐住自己的咽喉,软软的,什么都没有。 这是当时裴景臣说的话。而自己是怎么回来着?好像含了块滚烫的烙铁,吐不出,咽不下,直把咽喉烫的红肿溃烂。 他暗嘲自己果然不争气,因为他能做到放过裴景臣,却永远做不到放下。 那是个气氛到了、正好说出来的天赐良机。只要回裴景臣一个“嗯”、“对”、“是”就行了,哪怕不说话给个点头,他都可以体体面面的,也彻底断送裴景臣再来骚扰他的可能。 当然,苏清词不是暗戳戳的希望裴景臣再来,他可以下定决心离开他,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我不爱你”这种话。 奇怪了,行动上能做到干净利落,嘴上却说不出口。 最后苏清词也没有回答,裴景臣也没再追问,他们相视无言,一个转身离开,一个也转身离开,但走进小区没几步之后,就躲到树后面眺望,一直目送着科尼塞克离去。 苏清词用毛巾擦拭溅到水池外面的血。 他的体力一日不如一日,昨天只在画室坐了五个小时,便出现了体力不支,甚至呼吸困难的症状。 苏清词回想两个月之前还是轻症,看来他距离病入膏肓不远了。可能在某天深夜里会因呼吸困难而活活窒息而死,他独居,无亲无友,无人会及时发现他横死家中,直到一点点腐烂发臭,满屋飞蝇。 太丑陋了。 苏清词自嘲惨笑,不过他无所谓,窒息而死只需一至六分钟,若是心衰方面的猝死就更痛快了。能这么痛快的撒手人寰是一种幸事,比浑身插满管子在ICU没有尊严的苟延残喘体面多了。至于死后是腐烂还是发霉,这就不关苏清词的事了,死都死了,还在乎什么身后体面? 而那些看不上他的仇敌,听闻他不得善终的惨死模样,定会大喊“报应”二字。 至于裴景臣,目睹折磨自己十多年的“冤魂”终于散了,而且是灰飞烟灭那种,甭提多大快人心了。 苏清词自残似的想,以自己之惨死、换裴景臣酣畅淋漓的开心和余生的如释重负,值得了。 又在家里发了几天霉,苏清词带上油画箱出门,这是他的魂,哪怕明天病入膏肓,今天也要拿着画笔,画画是存活的意义,是生命的诠释。 苏清词没有开车,毕竟外出写生,还是沿途走路脚踏实地,尽管走得很慢。看到有趣的风景,他会用铅笔速写,看到有趣的行人,他会驻足旁观,逐渐忘了时间。 一整天过得很快,很充实,苏清词围观完路人吵架,起身正要走,突然一阵眩晕。 苏清词心慌手乱的扶住路灯,急喘口气,眼前忽白忽黑。仿佛掉进游泳池里,四面八方的声音都隔着水,听不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确实有人喊自己名字,叫的是“小词”。 苏清词怔怔抬头,模糊的人脸清晰起来,比他矮一点,体态圆润,秀发浓密,居然是裴海洋。 “小词,你咋在这儿呢,脸色怎么这么差?”裴海洋伸双手搀扶他,忧心忡忡。 苏清词被他眼底浓浓的关切之意烫到,有些抗拒的避开视线,只说:“没事,有点低血糖。” 裴海洋立即从兜里掏出两块巧克力给他:“快点吃。”又小跑着去便利店买了瓶水。 苏清词一口水,一口巧克力,在裴海洋的监视下勉强吃完。吃到第二颗的时候不着急咽,含在嘴里等它慢慢融化,很醇厚,甜中带苦。 裴海洋看苏清词脸色没有好转,心慌的很,问他还是去医院吧,但苏清词摇头拒绝,裴海洋也不好强迫,于是说:“那要不,去叔那里坐坐吧,反正离得不远。” 苏清词迟疑了会儿,钻进他停在路边的面包车。裴海洋挺不好意思的,说委屈他坐这种还没他一双鞋子贵的二手车。 苏清词笑笑,说叔您念旧。 这话说到裴海洋心坎里了,裴景臣那么有钱,怎么可能不为老父亲张罗买新车,但裴海洋念旧,说这辆二手面包他开了快三十年,是他人生中第一辆车,就算哪天报废了也得租个库安置起来,留作纪念。 苏清词性子偏冷,对裴景臣之外的人都话少,一路上全靠裴海洋活跃气氛,说之所以这么巧遇上,是因为他刚送完外单,也幸亏遇上了,不然你这孩子晕倒可咋办。 很唠叨,但苏清词并不讨厌。 到了烘焙坊,苏清词抬头看匾额上“笑口常开”四个字,以及最前面的LOGO,以裴景臣为蓝本绘制的卡通男孩,青春阳光,可可爱爱。 烘焙坊最不缺的就是灯光,很亮,窗户是巨大的落地窗,玻璃展示柜内整齐陈列着各式各样色彩缤纷的甜品。 裴海洋把门打开,邀请苏清词屋里坐:“没变样吧?” 没变,就连苏清词喜欢吃的巧克力泡芙和慕斯蛋糕都放在记忆中的位置。 苏清词进店,在品尝区的沙发卡座上坐下,裴海洋问他想吃啥,别客气,随便拿。 苏清词愣了愣,这句话就跟他第一次到烘焙坊外,裴海洋说的一模一样,区别只有几个用词——小朋友饿了吧,想吃啥,别害怕,随便指,叔给你拿。 苏清词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边吃边哭,而裴海洋边喂边哄。 他说自己六岁了,说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说家里来了位叔叔,是妈妈的朋友,说爸爸打了妈妈。 六岁生日,妈妈打扮的很漂亮,亲手做了生日蛋糕等他放学回家。他走出校门,来接的不是司机,而是爸爸,爸爸那么忙,却在他生日这天亲自来接,抱着他举高高说儿子生日快乐。 他们回家时,看见别墅的门半开着,一个身穿鲜花店工作服的男人抱着妈妈,妈妈惊慌失措的把他推开。 男人是妈妈的初恋,经营一家花店,妈妈订花时正好选择了他的店。妈妈百口莫辩,说真的只是巧合,爸爸不信,说全京城那么多花店,你怎么就恰好买了初恋男友的花,还是老板亲自配送?说你打扮的这么光鲜亮丽给谁看?我是不是回来早了,耽误你跟他的好事了? 鲜花被撕碎,生日蛋糕被摔烂,妈妈被救护车带走,他像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站在马路上,一路悠悠荡荡,看见橱窗里漂亮的奶油蛋糕,终于嚎啕大哭。 温柔的店老板闻声出来,问他你是谁家的小孩,别哭别哭,叔叔抱乖乖乖,饿了吧,想吃啥随便指,叔给你拿。 望着裴海洋端来的巧克力慕斯,苏清词说:“谢谢叔。” 裴海洋笑着问最近咋样,又问冰山熔岩和巧克力蛋挞好不好吃,苏清词面露茫然,裴海洋急道:“我上回让小臣给你带的啊,怎么,你没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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