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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你这孩子跑什么！”他妈妈追着往外跑，跑了一半还不忘回头跟医生说了句，“大夫记得我们交了一次费啊。” “好好好。”老医生目送她出门，脸上立刻挂了笑，“记者同志，你看，我们这儿的治疗都是科学的，有相关的研究资料，绝对没有不合规的地方，也没有强制消费，你尽可以放心。” 王鹏飞接过来一沓像是产品宣传册之类的东西，才翻开就愣住了。 他这下完全明白了。 王鹏飞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那对母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李时还在门口的台阶上垂头坐着。 从后面看，他的身影就像一棵被折断的树。 王鹏飞一步步走了过去，坐在他旁边。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时候，他能给李时的却只有沉默。 “大飞，你看到了吗？”李时这样说，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颤抖。 王鹏飞侧过身去看李时的脸，这才发现李时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你……”王鹏飞瞬间就有些慌了，连忙开始从各个口袋里搜寻纸巾。 李时鼻音很重地笑了一声，抬手制止了他的行为，用另一只手直接在脸上抹了一把，把泪痕鼻涕全抹掉了。 “你看到了，你明白了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没有人做错，但就是错了。” 王鹏飞摇头：“是他们错了，你不要钻牛角尖，你……” “不是我。”李时轻声说。 “……什么？”王鹏飞不太明白。 李时看着他，有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他的侧颜如同镀金一般，眼球近似透明。 “不是我，是你，大飞，你还可以回头。”他说。 王鹏飞只觉得心里某一处地方忽然空了，心脏就像在那个位置失了足一般，要将他从某个深重梦中唤醒。 可如果这是梦，何处又是真实呢？ 他开口想说话，却被李时抢了先。 “先别回答，”李时摇摇头，勾起了唇角，“你再想想吧，我还是……我希望你回头。” 李时撑了下膝盖想要站起来，却没能成功，王鹏飞伸手去扶他。 “趁还能回头的时候。”李时在他耳边加了这么一句。 王鹏飞没提吃午饭的事情，只沉默地把李时送回家。 李时自己到厨房倒水吃了药。 他知道李时在他面前强撑，可是他没有立场说破，便只好把吃的喝的留下，多嘱咐两句然后不甘心地告辞。 他明白李时的意思。 比起李时，他尚未失去过任何东西，尚未拥有被唾弃，被歧视，被笑话，被抛弃的体验。 他可以选择不去感受这些。 但是，他不甘心。 王鹏飞下了楼坐到车里，打开李时刚才递给他的一个礼物盒。 “很早以前想给你的。”李时只解释了这么一句。 盒子是普通的硬纸盒，外面粘了简单的礼物拉花。 盒子里面一层薄薄的硫酸纸下面，是一本书。 是他们上学的时候都挺喜欢的一位记者兼主持人的书。当时王鹏飞在图书馆里花了一天把这本看完，又借回来给李时看。 “我要是有天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就好了。”他曾经这样对李时说。 王鹏飞摩挲了一下封面，然后轻轻翻开这本书，目光忽然凝住了。 在书的扉页，签着几行字。 To 大飞：鹏程万里！ 最下面是本书作者的署名和年月日。 他呆了半天，想起毕业前隔壁城市确实搞过这位作者的签售会，他还看过新闻，说粉丝为了见他一面要排队三小时以上。 当时他还啧了一声，说到底还是小姑娘追星厉害。 他想起李时曾说会送他毕业礼物，但毕业前两人闹得尴尬，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那时候大家都挺忙的，李时已经拿了报社的offer，开始了实习，他自己则很快就要进社集训，加上毕业前的一摊子杂七杂八，宿舍里几个人都不常碰面。 那阵子李时身体也不太好，他不知道李时是怎么腾出时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和一群小姑娘一起排了那么久的队，还拿到了To签。 而现在，李时的那间斗室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却还留着这本书。 说实话，李时说的那些，他不是没想过，也不是没有过犹豫。 这个世界太大也太残酷了，容不下一个“不同”的人。 要像李时一样，抛弃现有的一切，他自问很难做到。 可是如果不能给这感情一个光明正大，又觉得难以说服自己。 该怎么办呢？他也无数次问过自己。 而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没必要去等这个问题的答案。 因为李时早在几年前，在他们都对未来懵懂无知，也压根没领教过这社会的毒打之前，就已经做出了回答。 李时一直都比他要勇敢得多。 想到这里，王鹏飞把书放好，又从车里出来，锁了车重新上楼。 他不需要再想想，也不需要再回头了，他只想知道在这条注定艰难的路上，那个人是否还愿意与他并肩。 可是，他跑回来敲了半天门，竟然没有得到应答。
第37章 就在王鹏飞犹豫着是该打个电话还是直接把门撞开时，里面窸窣地响了两声，门被打开了。 李时撑着门框站在那儿，垂着头没出声，头发湿漉漉地挡住了眼睛。 “你……没事吧？”王鹏飞一句话还没落地，就看到李时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转身抛下自己跑了回去。 王鹏飞前后脚跟了进去，看到李时冲进卫生间就砰地一声摔上了门，门里随即响起水声和压抑的呕吐声。 他在门口等了一下，感觉门里的情况没有缓解的迹象，便试着压了下门把。 门没锁，他推门就进去了。 这个卫生间非常狭窄，进门就是洗手台。李时正在台前伏着身，因此门几乎是贴着李时的身体推开的。被轻轻蹭了这么一下，李时居然有些站立不稳地往旁边歪。 王鹏飞抓着胳膊赶快把人扶住了。 李时眉睫皱着喘息了几口，两只手紧紧抓着洗手台的台面稳住身形，将腹部抵在台边的棱角处便不再动。 王鹏飞凭直觉认为他这样不太行，便伸手揽了一下他的身体，将手掌垫在李时的腹部与台面之间。 他几乎立刻就隔着衣服感受到了李时胃部的一阵阵收缩。 他吃惊地抬头去看李时。随着手掌下器官的每一次收缩，李时会微微往下欠一下身，表情却没什么太大变化，依然是皱眉抿着唇，似乎在努力压抑呕吐感。 可是，这得多难受啊。 王鹏飞感觉自己的心脏也一点点紧缩了起来。 “还想吐吗？”王鹏飞担心地支撑住他的肩膀，“我扶你出去坐下缓一会儿吧？” 过了半晌，李时才点点头，顺着他的搀扶一步步歪出来。 王鹏飞把人扶到床边让他靠着床头，拿了垃圾桶过来：“还想吐的话就吐这儿。” 他去倒了水给李时漱口，李时只抿了一点就摆了手，大概有东西进口还是会想吐。 王鹏飞又去灌了热水袋，拿过来给李时敷着胃部。 “要不还是去一下医院？”看李时脸色稍霁，他坐下来问道。 李时没说话，只垂着眼摇了摇头，似乎没什么力气：“我不想看医生，我只是……” 他吸了口气又呼出来，音量低弱：“有点累。” “我知道，我知道，”王鹏飞忍不住也叹了口气，“我把刚才买的粥热了一下，你吃一点，然后吃了药再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李时点点头。 他端了粥过来就看到李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知道你难受，但还是吃一点，不然怕你胃受不住。”王鹏飞劝道。 李时无奈地呼了口气，又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次的疼痛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只是反胃得厉害，一阵阵的相当磨人。 他闭目忍了忍，再睁眼时王鹏飞已经把勺子递到了他嘴边。 这个姿势是非常亲密的。他们很久没有这样，竟然忽然有种不习惯的尴尬感。 李时条件反射般地张了嘴，王鹏飞便把勺子塞进了他嘴里。 是温热的一勺粥，顺着食道进入他的胃里却像梗着坚硬的东西，激起一阵疼痛和反胃。 他偏过头去，努力压抑了呼吸。 王鹏飞的动作似乎是迟滞了一下，然后他听到碗被放在床头柜上，王鹏飞动了动，一只手落在他覆着胃部的手上。 “我帮你揉一下？”王鹏飞小心翼翼地问。 李时完全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成了这样。 王鹏飞改成和他并肩坐着，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每喂完他一口，便放下碗帮他揉一会儿胃口，待他周身不再那么紧绷，再重新去端碗。 在学校的时候，李时胃病犯了，他们不是没有这样过。 这就像是实实在在的昨日重现，只是两个人的心情都与几年前大不相同。 这么喂了十几口，王鹏飞便不再喂他，待他缓过来点，去拿了药给他吃了。 “我睡一下，”李时胃里舒服了些，意识逐渐开始抽离，顺着床头直接往下滑，“你不用守着我，去忙吧。” 王鹏飞过来给他拽了下衣服，盖好被子，又去拿了他的手机放在床头：“那你不舒服要告诉我。” “嗯。”李时闭着眼应了一声。 王鹏飞这次出了门，又在楼下站了一会儿。 他忍不住在想，他能为李时做些什么呢？ 上学的时候他也尽心尽力地照顾和关心李时，但在那个时候，他的心确实不在对方身上。 如今从心底里在意起来，却反而没了当时的坦诚，多了许多的踌躇。 以后会怎么样呢，这条漫长的、漫长的道路，会通向何方呢？ 王鹏飞收了收心绪，把车开了出去。 他今天下午有个挺重要的约，是上次采的网站的王总约他过去做个谈话，说是“非正式的那种”。 他本料想对方是看了他的专访，可能又想到了什么要说，可是今天一早看到新闻，王总已经正式接过以前程总的职位，成为了网站直播区和文化区的分管副总，也成了整个网站的执行总裁。 这就使得这次谈话的意义有所不同，有可能会成为王总就任后给出的第一个专访。 部门领导对他搞到的这个资源挺满意，还问他要不要带个实习记者去。 “不了吧，王总那边说是非正式的，我带人过去不太好。”王鹏飞说。 对他来说，采访对象的要求比带关系户还是要重要许多的。 可是部门领导好像不是很高兴，苦口婆心地劝了半天要懂得和同事协作，王鹏飞几乎赌咒立誓下次不管去采什么一定带着新人，这才被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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