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闭了眼平息了一下气息,这才笑着说道:“这不是接了弟弟来,高兴嘛。” “哎对,”母亲眉开眼笑,“高兴,高兴。” 李时垂眼放了杯子,看见桌上的菜色很是新鲜,甜口的居多,想是母亲猜测弟弟会喜欢吃的。 他几乎忘了,母亲是惯会照顾人的一个人。 曾经从学校里回家,一进门就被热汤面的锅气糊住眼睛的感动,仿佛还在昨天。 这是他的“家”。 这里的被子永远是干净舒爽的,茶壶里总有热水,卫生间也总是干干净净。 这些都是需要人去料理的,他如今早已体会到了。而这个付出了辛苦劳动的人,当然有权将这些给出或收回。 “小时,喝点汤吧?”大概是看他都没怎么吃饭,母亲盛了碗汤给他。 他接过来捧在手上,用温热的碗底暖着冰凉的指尖。 就在这时,父亲轻轻咳了一声。 李时抬眼看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父亲这是想在弟弟面前立规矩。 大人还没喝汤,小孩怎么有资格先喝? 不管是谁,不管多大,总要在他的管教下才能被允准长大。 李时有心故意不去理睬,却又终究是几十年的习惯占了上风。他僵了两秒,还是将手里的汤碗摆在了父亲手边。 “爸,喝汤。”他说。 父亲满意地点了点头,母亲在旁边低着眼吃饭,不发一语。 李时没了再去盛汤的兴致,想要问李迟两句什么,却发现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们十几年来非亲非故,他又能以什么身份去关心对方呢? 李时兀自发着愣,父亲那边已经放下筷子,清了清喉咙。 李时收了思绪,也放了手里的筷子。 虽然看表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迟也乖觉地学着他把筷子放下了。 李时又一次觉得有些心酸。 “李迟,”父亲点了弟弟的名字,“以后要好好学习,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他在“正事”两个字加重了音调,听得李时心里一颤。 “……不要和你哥哥一样。”父亲加了这半句。 李时愣了一下,慢慢把目光从饭桌移到父亲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李迟依然乖觉地点头,并没多问。 可是李时已经连呼吸都有些乱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父亲仍要扔出这半句,仿佛是在清清楚楚地告诉他,他是失败的错误的,是他们悔不当初的造物。 母亲打了个圆场,夹了点鱼放在李迟碗里:“说什么呢,小迟你再吃点……” “嗯,”李迟拿起筷子,“谢谢妈。” 李时站起身,表情有些木然:“我吃饱了。” “坐下。”父亲眼都不抬。 李时站在那儿没动。 空气里仿佛有沉默的刀枪剑戟。 “你先坐下,爸爸还有话要说呢。”母亲拉了拉他的袖口。 李时低头看去,母亲的手是衰老的,弯曲的,一层层皱纹仿佛刻印在上面。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有湿润的东西不可控制地打湿了睫毛。 这世上,究竟是否有人真的在意他呢。 这个世界又到底要他怎么办呢。 他也不想这样啊。 坐在这桌前的两个老人,辛辛苦苦生养了他,将他生成了这个样子,现在又要抛弃他了。 哪怕是要他毁掉自己,抑或是毁掉这个家、这个世界,只要不是这样难受,让他怎么做都可以。 李时撑着桌子,一寸一寸地重新坐下来。 他感觉胃里抽搐着一跳一跳,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咬着唇,没有抬手去按。 “这么大的人了,一点规矩都没有。”父亲轻飘飘地说。 没人说话,只有李迟慢吞吞地吃掉了那块鱼肉。 “今天李迟来了,你们就是兄弟了,”父亲喝了口酒才接着说,“爸妈百年以后,你们俩要互相照应。” 互相……吗? 李时抬头看了李迟一眼。 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大约是年幼遭受变故的原因,眉目间已经有了些成熟事故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 “知道了。”他说。 熬到父亲撂了筷子,李时跟着站起来,说还有工作要忙,得回去了。 他一个人穿上外衣和鞋子,走到门厅,母亲忽然追了过来。 “小时,有个事情跟你说。” “什么事?”李时伸手扶了一把衣帽架,他这会儿连站着不动都有些勉强。 “你不是……那个身体不好嘛,爸爸的老同事给我们介绍了一个中医,说治你这种毛病特别好,你哪天有空?去看看吧。” 李时皱起眉:“我不用看什么中医。” “哎呀,爸爸妈妈都跟人家说好了呀,用不了多久,你去看看,我们也放心……”母亲碎碎念起来。 “行行行,”这个空间狭小又逼仄,李时觉得再不出去自己就会晕过去,“我节后,10月8号那天不上班,你把地址电话发给我。” 他说完就转身出了门。 他来的时候,外面还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最近白日渐渐短了,这会儿天色已经是一片昏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的味道,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他不由就想到了这句。 如果连家人都不在了,归途还有什么意义呢。 王鹏飞是在小区旁边的马路牙子上捡到李时的。 他给李时打电话时并没抱多大希望,只说从非洲带回来些特产要给他,问他在哪。 李时二话没说直接报了地址。 王鹏飞不解其意:“那,你现在回去吗,我去接你?” 等了半天也没有回应,倒听见李时呼吸的声音都在抖。 “在那儿等我。”王鹏飞一路疾驰,十几分钟就到了地儿。 “不好意思啊,还得麻烦你接我。”李时蹲在路边儿仰着脸对他说。 “你怎么了这是?”王鹏飞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胃疼吗?” “嗯。”李时点点头。 “需要……去医院吗?”王鹏飞有些迟疑,李时这个状态他拿不准。 李时摇摇头。 “那走吧,先送你回去。”王鹏飞绕到他身边要搀他,李时却皱着眉摆手制止了。 “等一会儿,缓一下。”他有点费力地说。 王鹏飞看到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肩膀都有点抖,急得不行,却不敢动他。 大概过了几分钟,李时才又抬了头,这次主动伸出胳膊让王鹏飞扶他。 “这次真的麻烦你了。”他嘴里这样轻声说着。 “你可省省吧。”王鹏飞没好气地说。 大概是之前的疼痛太耗费精力,车子停在李时家门口的时候,李时竟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王鹏飞回忆了一下李时家里的情况,去街边给他添了点胃药,又买了点吃的,回到车前看到李时已经醒了,正隔着窗子茫然地看着他。 王鹏飞笑了笑,走到李时这边打开车门伸出胳膊,“请吧夫人。” 大概是不满意这个称呼,李时避开他的胳膊自己站了起来,却到底还是晃了一下,让王鹏飞扶住了。 “慢点慢点,”王鹏飞低头稳住他的同时嗅到一丝酒味,“你喝酒了?” 李时点点头:“就一杯。” “跟你爸?”王鹏飞不太高兴。 “对,今天庆祝嘛。” 李时站稳后就脱离了他的搀扶,自己慢慢往家走:“你先去忙吧,我没事。” “我去哪儿忙啊啊我。”王鹏飞看着他夜色中的背影摇了摇头,一边嘟囔一边从后备箱把要给他的非洲特产卸下来,然后拎着大包小包跟在他后面。 进门以后他阻止了李时要直接往床上躺的意图,先劝着吃了点粥,又给他烧水吃了药。 “哎呦你怎么不会用这个恒温壶啊,烧完水以后,温度这儿,设定成保温,温度45度,然后就不用管了。”王鹏飞苦口婆心现场教学,“不过这个温度容易滋生细菌,每天要换水不能总是不换,知道了吗?” 李时不答,整个人陷进床上缩起来,看来是胃疼还没过去。 王鹏飞站在他床边忍不住又叹起气来。
第33章 “我觉得你还是得去趟医院。”王鹏飞站在床边,深思熟虑地说。 李时装死不答。 他这会儿没那么疼了,可能是药终于起效了,也可能是回到熟悉的地方,摆脱了那个环境给他的压抑和不快。 他有点昏昏欲睡,却仍留着一丝神志,等着床边的这个人离开。 “你这个胃病发作得也太频繁了,我要给你预约一个超声胃镜。”王鹏飞掏出手机开始按。 “不用了……”李时表示反对,“过了这段时间吧,我最近忙。” “那倒是,你最近是挺忙的。”王鹏飞没什么语气地说。 尽管没什么语气,李时还是从话音里听出了点阴仄仄的意味。 他在大脑里过了一下最近做的事,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值得讽刺的行为,疑惑地歪头看着王鹏飞。 王鹏飞接收到了他茫然的眼神,点了几下手机,递给他自己看。 手机屏幕上是十一活动的自由许愿瓶页面,他的直播间里,目前“透视装”、“捆绑”、“紧身裤”是大热选项。 李时黑了脸,把手机递还给王鹏飞一边念叨:“他们这些明天就会被系统和谐,现在的小孩真的是……” 他没说完这句话,只觉得胃里又翻搅了一下,便兴致缺缺地闭了嘴。 王鹏飞揣了手机又问他:“你怎么突然搞起这个活动了?” “我要挣钱啊大哥,我又不是来玩的。”李时没好气。 “哦,话说,你爸妈那边,是不是因为你辞职的事情……”王鹏飞试探地问。 他打听过李时辞职的事,虽然得到的答案莫衷一是模棱两可,但他也猜了个大概,无非还是性取向的事情引起的矛盾。 可是今天在李时的父母家附近接到对方,他又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抱歉,”李时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我不想说。” 王鹏飞又叹了口气:“那你休息吧,过几天我再给你约个全面的体检,你有多久没检了?” 李时闭着眼思考这个问题,上一次大概是离职前的最后一个夏天?那是多久了? 他慢腾腾地想着,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李时再醒来时已经是日头高起,怀里的热水袋还有余温。王鹏飞很复古地给他留了字条,说自己先走了,吃的在冰箱里,让他热一下再吃。 李时洗漱之后依言热了饭,端回电脑前,这才发现电脑椅上搭着个毯子,不由愣了一下。 毯子应该是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作用只可能是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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