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的人声音虚弱,周围有救护车的笛声。瞿蔓忍着伤口撕裂的痛苦,咬牙道:“刚刚小清冲上驾驶座,挣脱我们逃走了,我想他应该是去找林舟了。” “他、他现在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你快回来......还有,万一他做了什么错事,我替他给你和林舟道歉......” 男人的脚步倏然一顿。 而后,他来不及交代周特助,便快步下楼,迅速上车启动,往S市的方向疾驰而去。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瞿宁森声音冰冷,毫无起伏。 “作为回报,我还是现在就告诉您这件事吧。” “上个月我的人查到,邹凯在外面有一个儿女双全的家庭,就在你和他结婚两年后。” “爷爷和瞿清也知道这件事,整个瞿家,只有你不知道。” “嘟——” 通话因为信号微弱倏然中断。 瞿宁森猛踩油门,没有回拨,立刻点开了林舟的电话。 滋滋电流声响起。屏幕不断弹出【无信号】的提示框,无法拨通。 轰隆一声,远方云层响起阵阵雷声。 - 403宿舍。 林舟看着面前微弱闪烁的烛光,又看了眼瞿清暗含期待的眼睛,内心毫无波动。 神经病。 他没什么表情地伸手,就要关上宿舍门。 “林舟!” 瞿清顾不上护着蜡烛,立刻眼疾手快地按住门把,猛地挤进寝室门内。 穿堂风倏然吹灭烛光,他看了几秒熄灭的蜡烛,才抬起头,强颜欢笑道:“林舟,我是来跟你认错的。” “我真的知道错了,你、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林舟面无表情地看着瞿清,声音很淡:“出去。” “......” 瞿清眼眶一红,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声音有些颤抖:“对不起,林舟,第一次见面,我凑上去和你说生日快乐,你看了眼我,点头很礼貌地说谢谢......明明,明明那时候我想的是一定要对你好......” “我想让你不要担心,才会把奶奶移到高级病房,我、我想让你不那么累,才会不让你打工......” 可他的心大概早已坏掉,从小时候的不受重视被虐待,到长大后的表面宠爱背地轻视,越是恣意,就越是残缺。 “对他好”是最初的心意,渐渐的,却已变成格外扭曲的空洞。 像是橱窗里想要得到的洋娃娃,当他真正握在手里,才发现华美的外表下是沾了灰尘的贫穷,漂亮的眼睛里是寡淡平静的冷漠。 而他越是喜欢,就越是想证明。 证明他才是林舟心中最重要的人,证明林舟可以为了他做任何事,证明羞辱和讽刺也无法赶走林舟分毫...... 学不会爱,于是就拼命撕扯攥紧手中唯一的东西,直到弓弦绷断,再难恢复。 瞿清将插着熄灭蜡烛的巧克力面包递过去,吸了吸鼻子,轻声说:“生日快乐。” “今年的生日,也让我陪你一起过好吗?” 灯光下,林舟冷淡瓷白的脸如初见般美丽。 他接过那个廉价的面包,不等瞿清笑起来,便干脆利落地丢进垃圾桶,像是丢掉路边捡起的狗尾巴草。 林舟转头,看着呆愣的瞿清:“生日过完了,你可以滚了。” 瞿清脸色苍白,夜风吹来,湿透的衬衫带来阵阵彻骨寒意。 半晌,他执着轻声地发着抖问:“林舟,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瞿清撩起袖口,露出被雨淋湿而血迹斑斑的可怖伤口,呆呆地说:“你、你实在生气,就割我吧,没关系的,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 说到最后,他对上那双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波动的漆黑双眼,忽然一滞。 泪水涌出来,瞬间模糊视线。 瞿清用力低头,忽然想到什么,露出一个激动惊喜的眼神:“肾......” “肾!林舟,我有能匹配奶奶的肾源,我有的!” 话音落下,林舟倏然抬眸。 漆黑的桃花眼依旧毫无起伏,可瞿清知道,这是林舟在乎的表现。 他连忙双手发抖地掏出手机,从收藏的相册里点开病例页面,急切地递给林舟:“他叫陈东,S市人,肾源和奶奶匹配成功,林舟你看,我没有骗你!” 手机屏幕上,林舟面无表情地浏览过病例。 然后目光一顿,忽地停在一旁的日期上。 ......是一年前。 瞿清显然也看到日期。 他攥紧双手,勉强笑起来,不停道歉:“对不起,我、我只是害怕奶奶病好后你就不理我了,才想着等你更喜欢我之后再告诉你......” “对不起,但是现在也来得及的,林舟,你再陪我一个月,不,一周,你再陪我一周好吗......” 话未说完。 林舟忽然猛地伸手,狠狠地给了瞿清一拳。 他看着狼狈跌倒、又狼狈站起的瞿清,看着他不断流出的鼻血,看着他脚下汇聚的雨水,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可笑。 没有钱,没有人脉。 于是不得不相信瞿清的满口谎话,像个蠢货一样,被耍了这么久。 ......可肾源是真的。 瞿清爬起来,哭着回到林舟身边,试探地伸出手,轻轻牵起他的衣角。 少年闭了闭眼,却没有推开。 他瞬间又哭又笑起来。 瞿清没有告诉林舟——陈东早在半年前就因病去世,身体火化了。 再陪他一周,说不定、说不定林舟就会回心转意呢? 到时候,他一定发誓用心帮林小草找到肾源,再也不会骗他...... 瞿清将背上的双肩包打开,从里面不断掏出银行卡、现金、存折、房产证......一边哭,一边往林舟的手里塞:“我们不会分手的,我、我会对你很好,这些钱你都拿着......” 他又打开手机,给林舟转了账户里仅剩的一百万,然后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指尖,喃喃自语:“我、我陪你过生日......我们去瑶山好不好?你不是说过吗,你喜欢看山。” 那是刚认识的第二天,他们没有矛盾,没有争吵。 精心打扮的小少爷装作无意地走进面包店,看见兼职的林舟:“欸,好巧啊,你在这里上班?” 十七岁的林舟正出神地盯着电视上的S市瑶山宣传画面。 连轴转的打工生活,和迅速消瘦的林小草都让他极度焦虑。他经常虚空盯着某处发呆,以此缓解几秒疲惫。 听见动静,他没有认出这个昨天祝他生日快乐的陌生人,也不想出声说话,于是只出神嗯了一声。 瞿清立马寻找话题:“原来你喜欢瑶山啊?正好,我对瑶山也很有兴趣,看来我们挺有缘的。” “嗯。” “你想去吗?我可以开车带你去露营,你想的话我们一起去。” “嗯。” “那就说定了!这样吧,以后每年生日我都陪你去瑶山好不好?” “嗯。” ...... 后来,他在林舟十八岁生日的当天,任由那群朋友将林舟骗到废弃狭窄的公园,锁上大门。直到深夜,才端着蛋糕出现,笑着对狼狈的他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成年快乐。 这是惊喜,你喜欢吗? 华美的烛光映亮那张漂亮到苍白的脸,这一次,少年没有像初遇那时冷淡。 他也笑了,原本干净的衬衫变得脏兮兮,上挑的桃花眼里却溢满温柔。 顶着身后朋友们隐隐妒忌的目光,瞿清听见他说:“喜欢。”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他们回到那时候,好不好? 十九岁的林舟没有说话。 漆黑瞳仁落在虚空处,似乎又在发呆。 又似乎,是以这样的方式,掩盖住那股卷土重来的无力和痛苦。 瞿清瞬间笑起来,抹干眼泪,死死牵住那双冷白如玉的手:“我、我现在就去找车子,我们去瑶山过生日!” 宿舍门倏然被他拉开。 寝室里面,是早已目瞪口呆的许言洛。 寝室门外,站着神色复杂难辨的齐夏。 瞿清看见齐夏,眼睛一亮,快步上前,无视了一旁的段时白,神色如常道:“齐夏,你的车呢?借我用一下,我要给阿舟过生日。” 齐夏一顿,神色怪异地看着他:“小清......你忘了吗,今天是瞿爷爷的忌日啊。” 许言洛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下了床,勇敢地站到林舟身边,结结巴巴道:“瞿、瞿少爷,你要不先去医院看看伤口,现在这么晚了,就别出门了......” 草啊,就瞿清的精神状态,他真怕半路上发生车祸,连累林舟受伤。 而且......刚刚那些话的信息量也太大了——林舟居然还有个生病的奶奶? 林舟沉默地被牵着,仿佛无知无觉的漂亮木偶,眼里看不出任何表情。 瞿清则恍若未闻地伸手,再次重复:“齐夏,你的车呢?” 齐夏对上他不自知疯狂的眼睛,顿了顿,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我送你们去吧,”他笑了下,拿出车钥匙:“小清,你不是还没有驾驶证吗?” “而且,如果要给林舟道歉过生日,那也不光是你要道歉,以前对他不好的那些人也要道歉啊。” 齐夏看着林舟凸出的白皙腕骨,喉结动了动,轻声道:“我们一起去瑶山吧......” “一个一个道歉,怎么样?”
第27章 晚上八九点的瑶山依旧灯火通明。 国道上偶尔有稀疏几辆车路过,齐夏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嘻嘻哈哈地握着手机:“对,瑶山A区。” “我们已经先出发了,你们赶紧跟过来哈。” 他挂断电话,几秒后,从后视镜看了眼那两人。 后座上,瞿清依旧穿着那件湿淋淋的衬衫,暖气让他身上的血迹逐渐凝固,淡淡的腥味混合着车内香水的味道,隐隐令人作呕。 忽冷忽热的感觉袭来,他似乎有点发烧,但依旧死死握着另一双手。交叠的指尖惨白紧绷,一时间,瞿清竟分不清自己和林舟的手哪个更冷一点。 但没关系。 瞿清笑着喃喃自语:“阿舟,我给你定了蛋糕,是茉莉花造型,很好看的......” “一会儿他们来了,我让他们一个一个跟你道歉,求你原谅......” “明天我们去旅游好不好?我带你去国外写生,我们去看你最喜欢的歌剧院......” 林舟没有说话。 事实上,他感觉自己正被一层真空薄膜紧紧包围,周围的一切都无法真切落入耳中。 像是困在巢穴的飞鸟,死在茧中的蝴蝶,整个世界只剩下模糊潮湿的背景音。 好奇怪。 他不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世界吗? 疲惫,痛苦,不堪。 可是为什么,现在却忽然感觉无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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