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少年躺在柔软大床上,脸上却面无血色,不断低声喃喃着林小草的名字。 紧闭的眼皮宛如要碎裂的白瓷,陷入了深深的梦魇。 第二天清晨,林舟却毫无异色,显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让瞿宁森连用玩笑的口吻提醒他注意身体也做不到。 轻飘飘的言语无法改变林舟的现状半分,能让他真正开心的,只有肾源。 他一定要找到的。 ...... 晚上七点。 瞿家庄园灯火通明,流光溢彩的大厅内,一群身穿黑衣的人神色肃穆地立在遗像前,依次上前安静地送花。 管家李姨也是一身黑色,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守着大厅的出入口。段时白立在人群末尾,抬头,小心又疑惑地看了眼周围。 头顶冷气呼呼吹过,不止是他,所有来瞿家参加葬礼的人,此刻面上平静,心中却都充斥着不可置信和荒唐—— 瞿老爷子的葬礼上,居然连一个瞿家人都没有! 没人知道瞿宁森的行踪,但瞿蔓和邹凯到现在还没露面,就连那个瞿清小少爷也不知所踪,以至于这场本就意料之外的吊唁显得更加怪异。 人群前排,清瘦许多的齐夏站在中间,皱眉看着以李姨为首的黑衣保镖。 半晌,他才凑近身边男人的耳边,轻声道:“爸,我出去透会儿气。” 男人点头,叮嘱他不要惹是生非。齐夏有些不耐烦地点头,随后走出大厅,皱眉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嘟嘟声响起。 半晌,依旧无人接听。 ……该死!瞿清人呢? 他真的搞不懂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了。 一开始是瞿清和他吵架,好不容易等他几天前出院,齐夏又听说瞿清居然已经和林舟分手,还办理了退学? 瞿清退学了,那他和瞿家的关系怎么办?齐家可不止一个儿子——瞿清的存在是他争夺继承权的关键之一! 然而急了几天,齐夏却依旧联系不上瞿清,就连想去瞿家问个清楚,也被瞿老爷子的死讯耽误下来。 齐夏吐出口气,猛地踹了下脚边的石子。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略带讨好的声音:“齐少爷?” 齐夏回头,看见一张不算陌生的脸——林舟同宿舍的男生,貌似是一家小公司的独生子,叫什么段时白? 他现在没心思理会这些攀关系的,刚想转身离开,就听段时白开口,小心翼翼地问:“齐少爷,你是在找林舟吗?” 齐夏停下脚步,半晌,眯眼看向他:“我找林舟干什么?” 段时白笑了笑,没回答。 他看了眼周围,然后凑近齐夏几步,声音轻得似乎在说什么秘密:“林舟他跟瞿少爷分手后,好像立刻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那天我回宿舍,不小心听见他和别人打电话,好像叫对方老板什么的......齐少爷,那个人会不会是林舟打工店里的老板啊?” 话音落下。 齐夏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也凑近了段时白,嚣张的眉眼盯着男生有些慌乱的脸,声音很轻地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啊?”
第25章 段时白咽了咽口水,干笑道:“齐少爷,我只是......” 齐夏没那个耐心听完,直接一把拽住段时白的衣领,然后伸出手,重重拍了两下他的脸。 像是教训不听话的牲畜,啪啪两声,回荡在寂静的走廊处,羞辱意味极强。 “别自作聪明,懂么?” “我记得段家还没上市吧,谁给你的胆子,来我面前乱叫?” 齐夏看着男生涨红了却不敢生气的模样,讥讽地笑了一声,转身往门内走去。 身后,段时白生怕他记恨上自己,急切地追上去解释:“齐少爷,我只是觉得你、你比瞿少爷更适合林舟。” “瞿少爷就连衣服首饰都送假货,也就是林舟穷才看不出来,还当个宝似的穿着......” 齐夏的脚步倏然顿住:“——假货?” “对、对的,”段时白见他感兴趣,连忙道:“他上次穿的那件衬衫,我一看就知道是高仿A货,连花纹都错了,还有一根项链也是假的,要是换成齐少爷你,肯定送的都是真货。” “......” 瞿清本人花钱无度,是每个奢牌柜员最高一档的VIP客户,当季新品都不用买,品牌自己会寄一大堆到瞿家。怎么可能送假货? ......有人把真货卖出去,又买了假货穿上身? 齐夏目光难辨地看着黑色大门。 半晌,忽然饶有兴趣地笑了一声。 好啊。 林舟,我好像终于......抓到了你的把柄。 “回S大,我要去你们宿舍。” - 六月傍晚,S市灯火通明,高速路的绿化带繁盛茂密。 轰隆一声,不远处的天空响起一阵闷雷,似乎是要下雨了。 瞿清一言不发地坐在车后座,目光死寂地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他的手和脚都被绑住,裸.露在外的皮肤还留着自.残的刀口血痕。 驾驶座上,一身干练西装的瞿蔓亲自开车,旁边则是坐立不安的邹凯。 车内一片寂静,半晌,邹凯终于忍不住,烦躁道:“到底是为什么这么突然就要出国?” “我在国内的公司才刚步入正轨,突然走了,谁来经营?” “瞿蔓,你怕瞿宁森也不用做到这个份上吧?爸也真是的——死也不挑个好时候,他不在谁还管得了瞿宁森!” 瞿蔓一顿,回想起瞿老爷子的死状,深吸口气,面无表情道:“坐好,马上就到机场了。” “坐什么坐啊?”邹凯烦得不行,猛地砸了手边的一瓶矿泉水:“瞿蔓,你至少要给我一个解释吧?” 瞿蔓抿了抿唇,没说话。 她不能将瞿老爷子去世的真相公之于众,一方面是怕瞿宁森这个疯子真的鱼死网破,一方面......她确实对老爷子也存着怨气。 怎么能不怨。 弟弟妹妹出生前,她一心以继承曜森为目标,可弟弟一出生后,父亲就再也没看过她。 瞿蔓没有放弃,她努力攻读金融专业,去国外留学,为了表明决心,结婚前,她甚至跪下来求邹凯,同意给他股份,他才同意入赘瞿家。 可瞿老爷子的目光从来不在她身上。从前是瞿之城,后来是瞿宁森,再后来是瞿清。最后,居然是邹凯。 何其可笑。她活到现在做出的所有努力,所有成绩,在瞿老爷子眼里,都只是结婚嫁人前的胡闹。 就连被瞿宁森逼到那种程度,他也从来看不见辛苦笼络股东的瞿蔓,反而对瞿清寄予厚望...... 他死的好。 红灯亮起,瞿蔓深吸口气,踩下刹车。 邹凯依旧焦躁地时不时拿起手机看,后座上,原本面无表情的瞿清忽然眼神一动。 他们正路过一片居民区,车窗外,不知是谁在一楼小院种了茉莉,白色小花随风微微摆动,灯光下,宛如垂头孤芳自赏的美人。 瞿清混乱无比的脑子忽然清醒一瞬。 茉莉的香气似乎穿过车窗,悄悄钻进了他的鼻尖。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林舟,也是这样轻盈如茉莉。 大一刚入学的深夜,无法适应宿舍生活的小少爷负气出走,又累又饿,却连手机都忘带。只能干站在便利店的门口,渴望地看着玻璃里的方便面。 夏夜的热浪浮动。 有人路过他,走进店里,同样疲惫,同样饥肠辘辘。 茉莉香气席卷而过,灯光下,高挑的少年身形清瘦,穿着隔壁面包店的兼职围裙,下颌线被光线勾勒出锋利线条。苍白的巴掌脸上,透着一股无法掩盖的憔悴疲惫。 但他太漂亮了,漂亮到就连憔悴也宛如点缀在花瓣上的露珠,只令人感到脆弱和动人。 瞿清站在门外,呆呆地盯着他,像是盯着橱窗里的人偶娃娃。 他看着少年蹲下身,在满目琳琅的货架上寻找着,最后拿起最角落边上,一包已经落灰的巧克力面包。 那甚至不是巧克力,而是廉价甜腻的代可可脂。塑料充气包装,一包售价是一块五。 少年结账后走出便利店,却没离开,而是就近坐在了附近无人的台阶上。 他撕开巧克力面包的包装,又拿出一个打火机,和一只蜡烛。然后动作小心地将那根蜡烛插.在了面包中央。 ——咔哒。 烛光倏然亮起。 寂静的夏夜,少年闭上眼,睫羽落下一小片轻盈的阴影。旁边的草丛开着六月正盛的茉莉花,清幽的香气混杂着霜白月光,轻轻笼罩着他。 这一刻,疲惫和憔悴似乎都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轻轻闭眼、静静许愿的少年。 瞿清听见少年开口,声音也和月光一样,清泠平静。 他说:“林舟,十七岁快乐。” 呼的一声。 闪烁的烛光熄灭。 绿灯亮起,黑色车子启动,居民楼的茉莉花很快消失在视野。 瞿清依旧看着窗外。 几秒后,他忽然开口,轻声问:“妈,现在几月了?” 瞿蔓一愣。 她从后视镜里看了眼神色很平静的瞿清,斟酌几秒,还是回答:“今天已经六月了,怎么了?” 六月了。 马上,就要到林舟的生日了啊。 两年前的六月五号,他遇见了十七岁的他。 两年后,林舟都要十九岁了。 而这两年,他都做了什么? 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刺骨的寒意将心脏都冻结,瞿清忽然清醒过来,惊恐地发现,那个茉莉般的苍白少年已经快要消失在曾经的记忆中,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而那个晚上,那个瞬间。在他看着闭眼许愿的林舟的那一秒——他脑子里明明想的是,我一定要对他很好。 很好很好。 裸.露在外的刀口又一次隐隐作痛。 瞿清转头,呢喃着看向瞿蔓:“快到他生日了。” “......”瞿蔓皱眉,为了不刺激瞿清,还是耐心地问他:“什么生日?” “你想过生日了?我们到国外后我再给你过,可以吗?” 瞿清摇头。 不,他要给林舟过生日,他要给林舟认错。 他知道错了,这次,是真的知道错了。 瞿蔓吐出口气,看了眼副驾上不打算管瞿清的丈夫,皱起眉。半晌,还是放轻声音哄道:“小清,你上飞机后睡一觉就好了,等到了国外,妈妈立马给你解开绳子......” 话音未落。 后座上的人忽然暴起往她的手肘一撞,瞿蔓瞳孔一缩,下一秒,猛地尖叫出声—— 嘭! 国道桥旁,川流不息的车流因为意外停滞半秒。 在路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和议论声中,瞿清睁开被血糊住的双眼,费力地将手脚的绳子挪到碎裂的玻璃车窗前,一点一点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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