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故乡,却无亲人。 …… 九月初九,重阳节。 我决定出门,去京郊的青山登高一望。 希望路上别遇到太多人。 谁知,路过一家酒肆时,竟见一个仅四五岁的小男孩被一个高大壮实的中年汉子用棍子打得尖叫痛哭,四周却无人来劝。 那孩子左躲又闪,却还是挨了许多下。那汉子一边打一边骂:“没种的懦夫!没用的小东西!” 我见那孩子实在可怜,有心想上前阻拦,却被那汉子凶狠地瞪了一眼。我顿时有些害怕。 可是,那孩子实在太可怜了。 听旁边的人说,才知道,这孩子天天挨打,打他的,竟是他的亲生父亲。今日,是因为他买酒慢了些,便又挨一顿打。 一时,我竟庆幸我自幼便是孤儿,无父无母。 就在这时,街上忽然来了一个人。 我从未见过像他这般的人。 许多以往曾读过的美妙诗句,都无法用来描绘。 我想,神仙下凡,大抵也不过如此。 他从马上翻身下来,就像从天上掉落在地上一般。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他竟朝我走过来。 我的心一下子跳得极快,仿佛按耐不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一步,两步,三步…… 他来了! 他走到我跟前,却没有看我。 径直从我身边走过,走向那个还在打骂的汉子。 我的心又一下子摔得粉碎。 “为何要打他?” 他伸出手,捏住那汉子的手腕,冷声地问。 他的手真好看,他的声音虽冷却比玉石还要好听,他的眼神像乡野里的飘絮,有些叫人捉摸不定。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那汉子怒目登着他。 我顿时万分焦心。他看起来清瘦文弱,怕是要吃亏。 谁知,他冷笑一声,手上轻轻一拧,那汉子手中铁棍一下掉落,凄惨地哀嚎几声,连声求饶道:“贵人饶命!” 他问道:“你叫什么?” 那汉子疼得龇牙咧嘴道:“小人姓王,街上都叫我王老三。” 他松开那汉子,“王老三,别叫我再看见你打人,否则,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他松开手,大步走开。他湖绿色的衣衫轻抚过我的手背,像云彩。 他策马走了。 我却呆立在那里许久。 他做了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有着一副热心肠。 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般的人?长得这般好,心地还这般侠义善良,还有这般高的武艺。 他是我一直向往却一生也无法企及的人。 我再也不可能忘记他。 …… 看到这里,林岱安已明白,这是吴学子的日记。 窥探已逝之人的隐私,不是君子所为。 林岱安正打算收起来,不知为何,脑海中忽地闪过方才那篇记录里提到的“湖绿色”,心念微动。 他再次翻开,继续往后看,却见每一页内容都十分少,寥寥几个字。 九月初十。 好想再次见到他。 九月十一 什么时候能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九月十二 想他想他想他…… …… 九月三十 我终于见到他了! 他,他竟然就是那个,被京城里夸得如神仙一般的人。 该死,以前,我竟还背地里偷偷骂过他,说他一个大男人,竟靠美色魅惑主上,这样没品没德的人,就算长得再好看,我也不稀罕。 如今,方知自己见识浅薄,还冤枉了他。 该死的人是我。 若我是当今天子,我怕是会散尽后宫,唯他一个。 不,我甚至会是话本子里写的那种,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 刚刚回到锦鲤居,我就又想见到他了。 只可惜,他是天上的云,我却是地上的泥。 …… 林岱安蹙眉,没想到自己一时的直觉猜测,竟然猜中。 吴学子一直暗慕颜昭唯。 他又继续翻,又是一页又一页的“想他”,只是这一次,写满了每页纸张。 直到十月十五日,只见白纸页面上,唯有一行字迹: 王老三死了。 林岱安盯着那行字,片刻后,霍然起身。 他从书架上取出纸笔,将颜昭唯出现的日期、王老三死的日期一一抄录下来。 “陛下该唤太医来。” 皇宫御书房内,殷宁坐在榻上斜靠着,微微蹙眉咬牙,垂头看颜昭唯给他腿上的伤处小心翼翼地上药,又用绷带仔仔细细的缠好。 盯着盯着,竟不小心走了神,目光凝在颜昭唯那白皙纤长又灵巧的手指上。 听闻颜昭唯的话,他才微微闭上眼,“朕信不过别人。” 颜昭唯手上动作不变,将绷带结尾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殷宁借着颜昭唯的力,走至书案旁。 “帮朕研磨。” 颜昭唯默默地打开墨盒,取出一块皇家醉墨,轻轻研磨。 “王琅要回京了。” 殷宁一边手执御笔批奏折,一边头也不抬地忽然说了一句。 颜昭唯继续研墨,一言不发。 殷宁抬头朝他看一眼,“你把人家林岱安的玉佩还回去。” 颜昭唯顿时神色一冷,声音里竟夹杂着质问:“陛下允诺过臣,若这世上有第二块如王琅那般的玉,必定会想尽办法将它给我!” 殷宁放下笔,微微叹气。 “阿蘅,那玉原本就只有两块,王家太夫人身为长公主时,颇受当时的殷正皇帝宠爱,便将其中一块赐与她,长公主又赏给王琅。连王琳都没有……” 原来,王家太夫人在林岱安回大理寺前,就已派人送信给殷宁皇帝,言明她当年只得她父皇赠一块玉佩,后来给了大孙子王琅,谁知二孙子王琳那时尚且年幼,见哥哥有玉佩他却没有,便哭闹不止,非闹着要一模一样的。太夫人没办法,才派人找能工巧匠,找极其相似的玉石,费许多功夫,打造一块一模一样的来,才哄住王琳。 至于另一块玉,听说是她父皇当年微服私访,差点遭人谋害,幸而得人所救,当时身上钱财被贼人抢走,只有一块贴身玉佩尚在,便将那玉赠送给恩人。 太夫人还在心中再三叮嘱,千万别因这块玉,冤屈了恩人的后世子孙。 殷宁皇帝这才亲自去大理寺,瞧一瞧这位皇室恩人的子孙。 只是,这一番内情,殷宁与王家太夫人,自然不必告知外人。 连林岱安也不知晓。 殷宁说完,为难道:“朕身为皇室子孙,总不能还要将先辈给恩人的东西要回来。” 颜昭唯冷着脸道:“陛下怕是以为,这世上不可能找到第二块,才会那般轻易许诺吧!陛下金口玉言,岂有悔改之理!” 若是寻常人竟敢在皇帝面前说如此的话,怕是会招来杀头之罪。 但殷宁却只是微微一笑,甚至有些宠溺的语气,“阿蘅,不过是一块玉。朕答应你,绝不再给王琅赐婚。如何?” “他赐不赐婚,与我有什么相干!”颜昭唯忽地将手中墨一推,撒手不干。 “好了,别赌气了!”殷宁笑道,“你的心思,别人不知道,朕还不知吗?” 说着,殷宁收起笑容。 “若朕不是天子……” 他话未说完,却止住,房间内顿时寂静得仿佛掉根针都能听见。 “罢了!”殷宁自嘲一笑,“你去吧。” 颜昭唯略略行个极简约的礼,转身就走,刚要跨出门,却又被殷宁喊住。 “阿蘅!”殷宁抬头望着他,“谢道彤的死,是你做的吗?” 颜昭唯周身气势顿时冷得仿若结冰。 他轻启朱唇,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不是。” 他盯着殷宁皇帝,嘴角溢出淡淡的嘲讽的笑。 “陛下怎么不问我,当年谢道晔的死,是不是我做的?” 殷宁转开眼,蹙眉道:“那时你才多大!别胡说八道。” 颜昭唯冷着脸不说话。 “朕不过随口一问。”殷宁语气放软道,“阿蘅,朕没有兄弟,一直把你当自己的亲弟弟,就算你做了什么,朕也必定想方设法保你。” 说着,他微微叹气,“只是,朕实在想不通,到底是谁,射了朕那一箭。” “是我!”颜昭唯没好气道。 殷宁笑着摇摇头,三分无奈,七分宠溺,“好了好了!朕不烦你了,你去吧!”
第032章 吴学子暗慕颜昭唯2 城郊西处有一块山岗,虽不高,但山顶两边突起、中间凹陷,呈香炉形,是块能发财富贵的风水宝地。 薛仁特地花大价钱买了来,将父亲的灵柩埋葬于此。 薛灵均向书院告了假,已有月余未曾去。 他跪在坟前,看着祖父一个孤零零地埋葬此处,四周一片荒草硬石,寂静得连虫鸣声都没有,不由得落下泪来。 都说魂归故里,不知祖父地下有知,可想回到花溪故乡。 他爹薛仁又忙着生意,办完丧葬事后就不见人影,他母亲又每天愁容满面,哀叹他无法参加科考会试。 以往听人说什么万念俱灰、意志消沉,他从不知那是何种滋味。近来,他除了来到祖父坟前枯坐,似乎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一般。 看什么、听什么,都觉得悲切。 原来亲眼目睹亲人离世时目光乍散、曾经熟悉鲜活的生命就此归于尘土,是这般滋味。 仿佛人与枯草硬石,也没什么分别。 都不过是渺茫天地间一粒尘埃。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薛灵均没有动。直到那脚步在他身边停下,他才木然道:“玉郎,你说,人死了与活着,有什么分别?” 林岱安蹲下身来,握住他的肩,“人似草木,生老病死,落叶归根。然而,人非草木,心中有情,死了,活着的人便会伤心。” 薛灵均望着祖父墓碑,一个人的一生,就化作石头上这寥寥几行冷冰冰的字。 “我若死了,玉郎会伤心吗?” 林岱安闻言,握住薛灵均肩的手顿时一紧,凝声道:“会。” 寂静片刻后,薛灵均伸手触摸祖父碑文上“薛亥”两字,“祖父临终前,很是挂念你。可惜,我还没来得及与他说你来京城的事,他就走了。” 林岱安抬头瞧着薛亥的墓碑,落款刻有“薛仁”的名字,终究是没能跪下去,站起身,望着那碑文,默默不语。 薛灵均想到林岱安幼年失去祖父,少年失去父亲,当年的他,比起自己不知要难过多少。 “玉郎,以前林太爷与林伯伯去世时,我还以为,只要我陪着你,你就没那么难过了。”他自嘲道,“我那时真是不懂事。”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1 首页 上一页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