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与舟从角落里把啤酒找了出来,因为下雨,罐子四周特别凉,像冰镇过一样。 钱与舟从兜里掏出纸巾,擦干净了罐口,才递给庄定湉。 拉环打开会有很轻的一声,像是在放烟花。 两个人默契地碰杯,微凉的酒液漫过舌根,可以尝到粮食的清香,带着一点涩味。 “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啊?”钱与舟歪头,问他。 庄定湉又喝了一口,说:“我们俩离婚之后,我喝了之前从小姨那里拿回来的青梅酒,从那天开始,觉得酒也不错。” “其实之前婚礼的时候,陈嘉禾跟我说,你最讨厌喝酒的人。”钱与舟看起来有点不安,“我一直没跟你说。” 庄定湉捏捏啤酒罐,说:“你怕你这么爱喝酒,让我讨厌吗?” “有一点。”钱与舟慢吞吞地说,“不过我那时候更在意,为什么这件事陈嘉禾知道,我不知道。” “因为以前,他让我喝酒,我不想喝,他被我拒绝了会很生气,还会劝我哄我非要我喝。”庄定湉坦诚地说,“你不一样,我说我不喝酒,后来所有的饭局,你都会照顾我。” 钱与舟深吸一口气,在心里骂了句“这傻逼陈嘉禾”。 “而且他也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讨厌酒。”庄定湉垂下眼睛,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他说,“其实我讨厌酒是因为我爸爸。” 钱与舟皱起眉,他只知道黎波在庄定湉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西湖的游船上,我跟你讲的那个故事吗?” 钱与舟有些惊讶地张嘴,喉结滚了滚,一时没能发出声音来。 “那个年轻的银行行长,就是我爸爸。”庄定湉平静地说。 “你说的那个故事里,他是自杀……”钱与舟有些不忍,他伸出手,按住了庄定湉的膝盖。 “到底是自sha还是意外我也不知道。”庄定湉拍了拍钱与舟的手背,轻松地说,“你别担心我,我早就接受了。” “我妈妈这么不喜欢我,除了因为我是个同性恋,剩下的因为我的父亲。”庄定湉从来没跟人提起过这个故事,现在想要说,居然有些胆怯。 钱与舟把啤酒放在一旁,整个人膝行过来,他从侧面抱住庄定湉,认真地说:“你没有任何问题,这两个原因都跟你无关。” 庄定湉“嗯”了一声,外面雨很大,这顶薄薄的帐篷却给了他难以言说的安全感。 “他俩是相亲认识的,当时我妈妈接触的人有两三个。外公对爸爸的印象最好,觉得小伙子长得好看,学历高,能力也强。” 这些事都是后来庄定湉成年之后,从外婆和小姨那里听来的。 庄青岚对黎波不是很满意,她觉得黎波目的性太强。 庄青岚和自己的妹妹说,黎波喜欢的不是她这个人,他更看重和她结婚之后带来的利益。因为外公的财力和人脉,能帮助他在事业方面平步青云。 但那时候很多人劝她,大家说别的都是其次,重要的是这个人好不好,这个人对你又好不好。 黎波那时候做得无可挑剔,对于庄青岚事事上心。加上他为人正直善良,性格又好,渐渐的,庄青岚态度也软化了。 但是婚后,两个人却不太和睦。 一个家庭不幸福的原因有很多,庄青岚总是觉得黎波爱名利多于她。加上两个人工作都很忙,没时间相处,没时间沟通,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 庄定湉的出生一开始让夫妻俩都很高兴,但是随着他的长大,庄青岚就没那么高兴了。 庄定湉没有长成庄青岚期待的样子,他太安静,小时候又总是生病。 庄青岚为此责怪黎波,说他只顾工作,不顾孩子,还总是纵容他,才让庄定湉变成现在这样。 黎波说孩子内向一点没什么,庄青岚无法接受,她举了很多例子,来证明内向不好,黎波应该听她的,庄定湉必须继续去参加她安排的兴趣班和比赛。 小时候庄定湉总因为他们吵架偷偷哭,他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去外婆家,不用去上讨厌的课,也不用听到父母的吵架声。 实际上他的逃避心理从小时候就开始,只要不看到爸爸妈妈吵架,他就可以假装他们仍然是幸福的一 吵到后来也说过离婚的事情,离婚协议都拟好了,但是家里人不同意,他们说,孩子还小,做父母的不能这么自私。 婚姻就是这样一个东西,它能绑着人,磋磨成这样,日子也能继续过。 庄定湉靠在钱与舟的怀里,轻轻地说:“现在想来,那个时候他们不如自私一点。” 钱与舟捧着他的侧脸,嘴唇轻碰他的额头,柔声说:“那是他们的选择,你不要自责。” 庄定湉侧过身,轻轻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现在能理解爸爸喝酒了,这是他的逃离方式,喝醉了,断片了,就不用再面对这些事。” “可是他怎么死了?”庄定湉表情很茫然,“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不可能自sha,他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他怎么能这样抛下一切走掉?” 钱与舟又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庄定湉的那番话。 他说喝醉的人,看到水面反光会误以为是床。 钱与舟拥抱着他,轻轻地晃,他吻庄定湉的头发:“爸爸可能只是累了。” 庄定湉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那天的黎波喝完酒,一个人沿着河边走,他本意是想吹着风醒酒,但酒意渐浓,让他感受不到时间。 黎波穿过黑夜,终于看到亮光,或许是灯火。他继续往前,看到一张洁白无瑕的床铺,看起来柔软无比。 这时候他松了一口气,于是他摘下手表,脱掉鞋子,梦游一般向前,踩上这张柔软的床垫。 那是一条静止的河,河水居然带有暖意,黎波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温暖,于是他继续前行,走到中央。他好像被什么东西托起,他看到完整的夜空,上面有着一团一团犹如棉絮般的黑云,星空如雪般落下,仿佛是梦里才能看到的景象。 黎波满意地闭上眼睛,他太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于是什么都无法将他吵醒。
第105章 我现在真的挺好的 两个人平躺在帐篷里,钱与舟把睡袋拉开,变成一条被子,盖在身上。 他搂着庄定湉,轻轻拍他的肩膀,嘴里哼着歌,曲调很轻快。 就这样,他们听着雨声渐渐小下去。 露营区的洗漱区域和厕所都是公共的,趁着雨小,钱与舟拿了伞,把准备好的牙刷杯塞给庄定湉,拉着庄定湉出去。 还好有指示牌,距离也不远,钱与舟没有在找洗漱区的过程中迷路。 黑灯瞎火的,两个人草草洗漱了一下,就手牵手往回走。 已经是后半夜,但营区还是热闹,有在路上巡酒的,抓住人就要碰杯,有个哥们喝大了,拿着啤酒罐上来就跟庄定湉手里的牙刷杯碰了一下,庄定湉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回应,说了句“新年快乐”。 也有躲在天幕底下喝酒的,空瓶空罐摆了一桌子,正中央放了个音响,待播曲目放到明天也放不完。 旁边又有围坐在一起唱歌的,坐中间的男生抱着把吉他,头发很长垂到肩膀,他的背后挂了个横幅,写着“宛平南路600号。” 路上还有几个摇摇晃晃的醉鬼,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水坑,小腿上溅满泥水,抱着同行的人傻笑起来。 穿雨衣的女孩没有打伞,白色的塑料布上挂满水珠,她跑到营区为数不多的路灯下面,仰起脸,像孩子那样,很快乐地转起圈。 雨衣的帽子尖尖的,光打上去,特别明亮,女孩张开双臂,像一个活泼的白色精灵。 “音乐节奇妙夜。”庄定湉轻轻地说。 钱与舟没听清,他凑过来,“嗯”了一声。 庄定湉笑起来,说:“回去睡觉吧。” 虽然下了雨,但也不冷,两个人干脆把睡袋都都拆了,好挨在一块儿睡。 钱与舟侧身拥抱着庄定湉,轻轻拍他的肩膀。 庄定湉本以为营地里这样嘈杂,他会睡不着。 但他挨着钱与舟,闻着他身上青草的气味,就像某种助眠香薰,他很快就睡着了。 后来雨又变大了,那种密集的像鼓点一样的声音一直从现实钻进了庄定湉的梦里。 他梦见自己站在河边,河水起起伏伏,听起来有点像潮水。 黎波走过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问他,最近怎么样? 庄定湉转头看他,说,我挺好的。 他看到黎波脚边放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明明没有下雨,却湿透了,水顺着伞尖流下来,在地上汇成黑色的一大摊。 庄定湉同他对视,他发现黎波这一次是很干爽地坐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西装裤,眉眼如此年轻。 在最难捱的那段日子里,庄定湉总做这样的梦,但那些梦里,黎波总是浑身湿透地坐在那里。 他最想死的时候,长椅上看到的男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那一回庄定湉被吓到了,他沿着河狂奔,拼命想要逃开,满脑子都是外婆跟他说的那句。 不要去水边。 “这次说是实话的话,那以后就别过来了。” 黎波看着他说。 庄定湉笑了笑,重复一遍:“我现在真的挺好的。” 清晨的露营区反而是最安静的,庄定湉首先听到了鸟鸣,接着是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听起来很远。 他睁开眼睛,发现雨已经停了。 钱与舟还在睡,眼睛闭得紧紧的,睫毛盖下来,又长又弯。 庄定湉盯着他新冒出来的胡茬看,他发现自己不自觉在笑。 原来他这么喜欢钱与舟,光看着他青色的胡茬,都觉得那么可爱。 隔了一会儿钱与舟也醒了,他的胳膊被枕得有点发麻,但他没动作,先低头看了看庄定湉。 发觉庄定湉已经醒了,钱与舟就笑起来,环住他,抱着他翻了个身,撒娇一样说:“哥,我胳膊麻了。” 庄定湉伸手戳了戳他的上臂,说:“那我起来。” 钱与舟抱着他,笑嘻嘻地说“才不要”。 于是庄定湉把头枕在他的胸口:“这样是不是好点?” 钱与舟很满意地说:“还是老婆疼我。” 庄定湉忍不住笑,他又听到了音乐声,他有点好奇地问:“这么一大早,就有人在唱歌吗?” 钱与舟静下来听了听,说:“这应该是乐队在试音,这里离舞台很近。” “上一次这样躺在帐篷里,我还在上大学呢,早上一睁眼就听到喜欢的乐队在试音,真的好幸福。”钱与舟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庄定湉的头发,“今天比那天还幸福,怀里还有喜欢的人,幸福得有点不真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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