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与舟转过脸,他们现在靠得特别近,他只要稍微一抬头,就能吻到庄定湉的下巴。 他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很刺眼,也很灼人。 钱与舟整个人都被烘得烫起来,他看着庄定湉红润饱满的嘴唇,结结巴巴地“嗯”了好几声,却说不出一句有意义的话来。 庄定湉轻笑,他伸手捂住钱与舟的眼睛,柔声说:“谁要做你亲哥了?” 钱与舟心脏狂跳,他看不见,只觉得庄定湉的声音太近太近了,好像是贴着手掌落下来了一个吻。
第89章 再也没有那样的冬天了 叶轻舟和钱明昭下来的时候,就看到钱与舟靠在庄定湉的肩膀上,很不要脸地张着嘴,正在让庄定湉给他剥砂糖橘吃。 夫妻俩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 庄定湉把砂糖橘掰成了两半,多的一半精准投喂给钱与舟,少的那一半他自己一口吞了。 阳光正好,摊开放在庄定湉膝盖上的那几个砂糖橘被照得发亮,圆得可爱。 钱明昭走过去给了钱与舟一下子:“你没骨头是吧,给我起来。” 钱与舟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坐直了。 “上面风景怎么样?”庄定湉又剥了个橘子,递给叶轻舟。 叶轻舟下意识也把橘子分成两半,再递给钱明昭。 “上面很漂亮,视野开阔,可以看到整个西湖。” “你不上去可就错过了。”钱明昭对钱与舟说。 钱与舟“切”一声:“错过就错过,我还看过凌晨三点的西湖呢,你看过吗?” 钱明昭被他噎住,有点无语地又给他一个脑瓜崩。 他们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最后去了保俶塔。保俶塔是座修长美丽的砖塔,始建于五代十国,之后世事变迁,多次修葺。 保俶塔不及雷峰塔有名,许多人不知道,其实它比雷峰塔诞生得更早。 它们一南一北,隔湖相对,已经遥望彼此千年。 钱与舟仰着头看塔,有点兴奋地扯了下庄定湉的手腕:“我们第一次在西湖坐船,我看到的塔原来就是它。” 庄定湉笑着说:“是啊。” 钱与舟眼睛亮亮的,他由衷地说:“好漂亮啊。” 庄定湉第一次看到保俶塔是在很小的时候,那时候是外婆带着他。 祖孙俩手牵着手爬山,他们坐在保俶塔不远处低矮的石栅栏上,从树枝的空隙中看西湖,一人啃一个大苹果。 佩英说她小的时候,有一年冬天,特别特别冷,西湖都冻住了,好多人在冰上走。最远的据说直接从湖边走到了三潭映月。 “不过再也没有那样的冬天了。” 小时候的庄定湉不懂佩英这句话为什么听起来有些难过,他指了指断桥,很向往地说:“我也想在湖上走!” 后来佩英带着他去了一个有着黄色墙壁的院子,院子里有人在吹笛子,庄定湉站在那里听,那个人面容年轻,鼻尖上有一颗小痣。他冲着庄定湉笑着挥挥手,庄定湉也抬起手,学着他的样子,摇了摇。 “来找柏春的吧。”那个男人笑着说。 他转了转手里的笛子,扯开嗓子喊:“柏春,有人找!” 于是门里转出来一个穿着长袍的男人,他背着手,面容和善。 庄定湉一直在看鼻尖有痣的男人转笛子,脑袋晕乎乎的,他听见佩英说了句“小师傅,麻烦你了”。 那个叫柏春的人在庄定湉身旁坐下来,开始和他闲聊。 问了他名字,生日,喜欢做什么,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庄定湉乖乖地全答了,他看到柏春手腕上有一串木珠子,绕了三圈,尾端悬挂着一颗红色珠子,他认识这种珠子,名字叫朱砂。 佩英有些紧张地问他:“小师傅,我家孩子算出来如何?” 柏春笑了笑,开始说庄定湉一些听不懂的话,庄定湉坐着有些走神,眼睛眨巴眨巴,一直在看男人手里的笛子。 那个男人倾身过来,说:“小朋友,我给你吹笛子听好不好?” 庄定湉走过去,用力点头。 佩英和柏春谈了很久,庄定湉有点不解地问:“命啊,运啊,是什么意思?” 吹笛子的男人笑了笑:“有些人相信,你长大以后是什么样的,是从你一出生就注定的。柏春也给我算过命,他说我长得太女相,命不顺。” 庄定湉看着他,认真说:“哥哥,你确实长得很好看。” 男人摸摸他的头,他笑的时候有个小梨涡,他说:“我不信命,我只接受我的选择带来的结果。” 庄定湉听得云里雾里,这个院子里的一切都让他困惑,他只觉得笛子很好听,于是他又问:“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但庄定湉没有得到回答,佩英和柏春道了谢,说要回 回家路上,佩英看起来很忧愁,她说,这个湉字不好。 后来黎波去世,佩英拉着庄定湉的手,手心都是汗,她看看女儿又看看孩子,孩子太小什么都不懂,佩英蹲下来抱住庄定湉,用力到颤抖。 “答应外婆,不要去水边。” 佩英这句话,庄定湉记了很多年。 这句话初听是一句忠告,但后来成了一句谶语。 或许他真的不应该离水边太近,陈嘉禾和钱与舟,初见的图景里,他们的背后,都是皱起水纹的像绸缎一样的温柔水面。 “湉哥,走吧。”钱与舟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出,金色的阳光缀满他的发梢。 庄定湉笑了笑,说:“那走吧。” 从这里下去就是北山街,离断桥很近,但他们没去桥上人挤人,而是沿着北山街一直往前。 西湖边最快捷的交通工具是自行车,钱与舟提议道:“我们骑车吧。” 钱明昭还没开口说话呢,钱与舟已经欠嗖嗖地来了一句:“不会领导做太多年看不上骑自行车了吧?” 钱明昭瞪他一眼:“肯定骑得比你快。” 父子俩这就又比上了,扫码取车之后,都不需要有人喊开始,两位已经铆足劲骑了起来。 庄定湉看了叶轻舟一眼,笑着说:“他俩这时候倒不像父子,像朋友。” 叶轻舟推着自行车,说:“与舟小时候话很少的,也不爱在我们跟前闹,见了他的人都夸他乖,现在想来,应该是我们对他要求太严格了。” “真那么乖?”庄定湉想起他在钱与舟房间里见过的那些照片,小胖墩很可爱,眼睛亮亮的,总像是憋着什么坏主意。 叶轻舟笑起来:“当然不是,他暗戳戳地吵,干坏事不让我们知道罢了。” 庄定湉也笑,他都能想象到钱与舟干了坏事之后装乖的模样。 他跨上自行车,他的头发被风梳在后面,西湖的风带着清爽的水汽迎面而来,两侧景色后移,他把步行的游客甩在身后。 庄定湉微笑起来,仰着脸,感受风,晃过眼睛的是水天一色的美丽的蓝。 骑过去不远,他们在路边还了车,一起走到孤山公园。 钱与舟拿出背包里的野餐垫,在草地上铺平,紧接着又从包里开始掏零食,一包接着一包,就像是变回小学生在春游。 庄定湉由衷地敬佩他:“这个包容量真够可以的。” 钱与舟拆开一包猪肉脯,得意地讲:“这是我之前当经纪人跑演出的工作包,特别能装。” 钱明昭伸手过来拿走一片猪肉脯,嫌弃他:“全带的垃圾食品!” 钱与舟叼着肉,从最底下拿出了一盒水果,在钱明昭面前晃了晃,表情有点得意。 “好了,坐一会儿吧,大家都累了。”趁父子俩还没有吵起来,叶轻舟发话了。 于是大家都坐下来。这个草坪上有好多人也在晒太阳,大大小小的帐篷像一个一个彩色的蘑菇。 庄定湉戴上墨镜,把脸迎向阳光,如果他真是株植物,现在他应该向着太阳抽条生长起来。 他笑起来,轻声说:“今日份光照百分百完成。” 坐了一会儿,钱明昭拉着钱与舟说要去找厕所。 钱与舟特无语:“钱老师,你是小学生吧。” 但还是很老实地跟着去了。 “今天麻烦你了,还特意抽出时间来陪我们逛。”叶轻舟对庄定湉说。 庄定湉笑了笑:“这是我应该做的,是您别这么客气才对。” 叶轻舟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她吸了口气,又低下头,给庄定湉剥了个橘子。 “有时候老钱会跟我们抱怨,觉得与舟跟我们不亲密。”叶轻舟叹了口气,“这孩子什么都不跟我们讲,生活有困难了不说,身体不舒服了也不说,很多消息我们都得从别人嘴里知道。每到这种时候我就在想,是不是我们之前真的对他太严格了,才把关系搞得这么尴尬。” 庄定湉“嗯”了一声:“与舟跟我说了他恐高的事情,他说小时候有一次春游,你让他站在玻璃观景台上拍照,他特别害怕。大人确实总不把这些当回事,可是这个让他害怕的玻璃观景台,会伴随他很久很久。” “他小时候就没有从你们这里获得安全感,所以长大之后,他也只会独自站在这个玻璃观景台上,不愿意向你们伸手。” 叶轻舟皱起眉,她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迟疑的表情,她没有为自己争辩,笑了笑说:“我做了十几年班主任,后来升了德育处副主任才不做班主任。从教这么多年,我最烦的就是那些自以为是,不尽父母责任的家长。但现在想来,我作为一个母亲,也没有做得很好。” “这两天,我总看与舟跟你撒娇卖乖,让我觉得很羡慕。”叶轻舟苦笑了一下,“他长到这个年纪,已经能做到事事周全,为人处世也不用我们操心,但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你看,人多么矛盾,他长大了,变成一个很好的大人了,我怀念的居然是他小时候闯祸,自己没办法解决了,会哭着来找我。”叶轻舟的眼神变得很温柔。 “叶老师,这些话,你应该跟与舟说,听到你夸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庄定湉说。 叶轻舟看着他,有点苦恼地说:“教书的时候夸学生特别简单,不走心的,走心的,换着花样夸都行,怎么一到自己的孩子,就觉得说不出口。” 庄定湉弯起眼睛,轻快地问:“那需要我代为转达吗?” 叶轻舟很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说:“我想让你跟他说,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做错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们不会像他小时候那样对待他。如果生活真的出现了什么问题,不要瞒着我们。” 庄定湉莫名感到一阵紧张,直到今天他才发觉叶轻舟这位老教师的洞察力是如此可怕。 叶轻舟伸出手,拍了拍庄定湉的膝盖:“小庄,我们一直把你看作我们的孩子的,既然如此,你也没必要帮着钱与舟来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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