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弦在K大一共做了九天,结算的时候,每天六十块,还有三块钱饭补,他挺满意的。 临近月末,那位买主吩咐的任务也即将结束,只剩下最后一封信要写。可能是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吧,这次终于交待了内容:那个学生二十岁生日在1月1号,信里务必邀请他在那天见面,地点在某个规格很高的餐厅。 1月1号。这个日期挺有意思,踩在分界线上,是一年的开始,也是一年的终结。 信的开头如此写道: 致D: 很快你就要二十岁了,无尽的光明与未来在你眼前,通向很远的地方。在这个日子,我愿能与你一同见证。 写完后,按老规矩交给买主,拿到最后一笔稿费。此后,就算两清了。 一个月过去,买主胖了不少,这次他脸色舒坦多了,临走还带了几样方老板的新货回去。 作为介绍人,方老板在中间拿的回扣想必也不少,简直是满面春风,当时隔壁梁店主也在,两人端着温黄酒,聊得热火朝天,喝得满面通红。 闻弦没有立即走,还在旁边小心数着稿费,他清点完金额,心里蛮开心。这个十二月,是丰收的月份,多了很多意外的收入,不敢期待次次都有这样的运气。 如果可以,在交完月底的欠款后,他想订一份牛奶。 就像小时候妈妈为自己做的那样。清晨,骑着自行车的送奶员来到楼下,车篮子里装满了牛奶瓶。玻璃质地的瓶子,在阳光下美丽如同琥珀。 “喂,瘸子!” 闻弦回神:“……嗯?” “最近怎么不见来买龙骨贴了?”梁店主问。 “人家最近忙着发财,哪有空照顾你生意。”方老板醺醺然地点了支烟。 “哦哦,发达了,发达了,以后就是老板了!”梁店主笑了,“我问问你,你在那信里都写些什么?人家读书的大学生到底吃哪一套?” 方老板插嘴道:“我看你给我店里宝贝写的词儿,也顶呱呱啊!” “难讲。我……怕写得不好,改了好几回。”闻弦说。 “你这认真劲儿。” “毕竟是感情的事,心意要传到的。”闻弦说,“希望……有情人能终成眷属。” 方老板听了,和梁店主面面相觑,两人齐声大笑:“有情人,眷属,什么狗屁!” 闻弦不知所措:“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这副蠢相,难怪被骗个精光。”方老板喝得有点高了,正是表达欲旺盛的时候,便大发慈悲地对闻弦透了点消息。 那位买主姓李,方老板店里常客,同时也是衡光投资的员工,职位还不小,给公司少东家做助理秘书。 方老板每次都尊称他为“李秘”。 李秘,李秘,真的很他妈难听。 所谓助理秘书,就是助理的活也干,秘书的活也干。公司业务也干,上司私人事情也干。谁让人家是少东家呢,董事长的独生子,未来的大老板! 这位少东家,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在饮食男女上,颇有手段,嗜好猎艳。 他就喜欢美的,越美越好。 说好听点,这叫风流,说简单点,就是玩得花。但鉴于这是个男人,那就不奇怪了。又鉴于这是个有钱男人,那就更不奇怪了。 那位姓段的大学生,就是今年看中的最后一个猎物。 据说这学生,美得格外突出,少东家心血来潮,打算换换口味,改上点文戏——写信追求呗。 “那……怎么……”闻弦听出些不对劲了。 “人家老板日理万机,所以就交给手底下的人咯。”方老板抽完一支烟,又满上一杯酒。 “手底下的人,也觉得恶心死了,所以就交到你手上咯。”梁店主在旁边接口,“听说这种东西,写着写着都要变态的。” 李秘书处理这种事也算经验丰富了,早就明白什么时候能敷衍,什么时候不能敷衍。他看准了,这情书,不管谁写的,只要能交上去就行,少东家不出两礼拜早忘个干净。公司年底破事一堆,家里鸡毛蒜皮数不尽,谁有闲心弄这种。 方老板听说了,运作一番,顺势向他推荐了闻弦。 这中间,自又是数不尽的人情世故。 闻弦低头盯着手上的钱,整整齐齐一沓,被捂得温热,颜色漂亮极了。 “……总该有点真情吧?”他问,“既然愿意这样费工夫……应该是有点真感情在吧?” “有什么工夫可费?”方老板奇道,“对人家来说就是花点钱的事。上头一吩咐,下边就当牛做马地干。你拿的这些钱,也就是李秘工资里漏下的零头。” “那,那难道以后不喜欢了,就抛开吗?” “你以为呢?” 闻弦好半晌没说话。 方老板和梁店主酒意上涌,聊得开心,话头早扯开了。他们谈起衡光投资的发家史,上市内幕,股价跌涨,然后聊到那位少东家,真是多金浪子,令人艳羡。 在他漫长的情史中,前边有无数旧人,后边还有无数新人等待。而那位学生,只不过是其中,较为好看的一个。 买入学名额,买毕业文凭,买真情,买人的一生。 在这世上,只要有钱,有权,没有什么不能买。 “但这样……对那学生不公平。”闻弦说,“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他……” “对哦,那家伙说不定还觉得自己被爱得死去活来呢。”梁店主啧啧,“诶呀呀,大学生,就是好骗哟。” “怎么,你钱都拿了,现在来做好人啊?”方老板说,“学生能有机会认识这样的大人物,也不亏吧?我想攀都攀不到,便宜他了。” “不是这样,我不是说这个。”闻弦说,“如果消息传到学校里……人言可畏,同学和老师会怎么看他?万一被处分,学业会不会受到影响?” 方老板不是很想听:“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梁店主往嘴里灌酒,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 “他年纪这么小,人生刚刚开始,对感情可能也什么都不懂。将来有那么好的前途……” 方老板耸肩:“那只能怪他啊,没有一个好命咯。”
第6章 1月1日,商圈中心繁华至极。 昨夜刚度过跨年,那种热闹兴奋,一直延续到今天。上周大降温,空气寒冷如冰棱,行走人群与道路上汽车排气管呼出的热气,丝丝缕缕,成为寒冷中不多的温度。 “好看吗?”程祎峥说。 “从这里望下去,原来大家这么小。”段殳看着下面的景象,说。 “想看的话,我以后天天都带你过来。” 段殳收回目光,慢慢笑了。 两人对桌而坐,身边是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市区地带尽收眼底。天际坠落的夕阳映照在对面高楼的玻璃幕墙上,将这边的整个空间都染上红色。 这是某座位于顶层的空中餐厅,法菜做得极好,菜品不追新求奇,端着老派的矜持和讲究,甜品很得小姐们偏爱。 今天程家公子包场,餐厅方面特地提前清理过一遍,避免无关干扰。这方面,他们很懂门道。 夜色渐渐上涌,侍应开始为两位客人上餐。 “你愿意赴约,我很惊喜。”程祎峥说。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程先生。” “你知不知道你很美?”程祎峥说,“我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你。” “谢谢……”段殳有些拘谨,“谢谢您给我的信。每一封我都读了。” 程祎峥风趣道:“那看来我没走错路。” “没有想到居然是您,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位同学……” “怎么,难道写信是读书人的特权吗?”程祎峥笑道,“这没什么大不了。为了你,我也愿意重新做一回学生。” “它们写得真的很好……不知道您是从哪里注意到的,很多地方,我自己都没有察觉。”段殳追忆道,“我记得有一封里面写,你喜欢对着阳光看玻璃瓶,就像琥珀那样。好几晚,我常常在入睡前想象着玻璃和琥珀……” “喜欢就好。”程祎峥似乎对段殳的话兴致缺缺,随口换了个话题,“你的名字很特别,有什么寓意吗?” “这个名字是以前在抚育院,有个姐姐替我起的。大概意思是,希望我能坚强,勇敢。” 程祎峥点头:“这些年,你一个人很难吧?” 段殳低下头:“还可以。” “很多事情没必要委屈自己,以后需要什么,只管来和我讲,我都愿意效劳。” “程先生……” “先别急着拒绝,这是我的心意。‘坚强’太久了,也会累的。”程祎峥说,“在我这里,你值得最好的,钱不是问题,嗯?” 段殳愣了一下,眼睛里浮起些光,仿佛被这话击中软肋,为之感动。他的瞳仁是灰绿色的,夜晚室内灯光下看得尤为明显,疏淡平和,极为美丽。 程祎峥心里很满意。 晚餐临近结束,四周灯光渐暗,侍应替他们上完餐后酒,恭谨地将一捧鲜花送到段殳面前,随即退下。 那捧鲜花包装华丽,数量繁多,娇艳欲滴的玫瑰,浓郁至极,红得如同鲜血,填满了段殳胸前的空余。 “很衬你。”程祎峥说,“再珍贵的东西配你都不为过。” 段殳没说什么,低头小心闻了一下鲜花的气味,脸颊两侧也被染得微红。 饭后,他们又闲聊了片刻,程祎峥随口提起朋友刚好在附近,趁这机会,希望能带段殳过去,介绍双方认识一下。 段殳没有多想,便答应了。 于是他们起身,一同离开餐厅。 如果说,直到目前为止,谈话的走向和节奏都掌控在程祎峥手里,游刃有余,那么,等两个人站起来后,原本暧昧的气氛多多少少被打破了。 没有别的原因,只因为…… 段殳,实在太高了。 他的脸庞尚能表现出不谙世事的天真,但是身体的每处细节,都毫无疑问地属于一位成年男性。臂膀宽阔,四肢修长,组合起来却不显得魁梧,反而有些书生气的清瘦。 “今晚开心吗?”程祎峥原本这样问。 段殳听到后,稍稍倾身,点头:“我很开心,程先生。” “倾身”,这个平常的动作,在那种情况下,简直就像是在照顾程祎峥的身高。 一种胜过千言万语的怜悯。 你懂男人的自尊吗? 自己既然是“猎人”,那必须在所有方面都占据主导地位,一个合格的猎物,应该恭顺,驯服,只拥有一些无伤大雅的美貌。 他们是没有办法接受对方优于自己的。 尤其当对方是女人,学生,以及普通人的时候。 程祎峥的脸色变得很微妙。 夜色正浓,大厦下,人流络绎不绝,外面广场上,灯火辉煌,空气也为霓虹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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