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蚊子比盛夏的还毒。 视野里,南乙忽然离开了那颗大槐树,迈步走向保安亭。 目光追着他,迟之阳猛地起身:“我去,真来了?” 但他腿蹲麻了,跟不上,眼看着南乙从保安亭后头绕到门口,堵住了交还失物后打算离开的秦一隅。 太久没见到活人状态的秦一隅了,迟之阳感觉恍如隔日。 上一次见还是四年前,RS的livehouse演出。唱到一半,秦一隅和鼓手打了起来,还砸了一把限量版fender MB,场面难堪。 没想到,当初那个叛逆张扬的天之骄子,失踪这么久,如今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方才听见秦一隅和保安打招呼,南乙有种玩游戏的错觉,重启,读档,一次又一次。 因为他们的对话,几乎和自己在脑海中模拟得一模一样,还是那种带着点痞气的贫嘴,却又很讨人喜欢。 这是秦一隅之前在大学里最常出入的侧门,和他混得最熟的保安也还在这儿上班。 几天前再次见到,南乙在心里清点着他的变化,如数家珍——瘦了,头发还是有些卷,长长了不少,晒黑了,唇环没戴了,那个小孔也长起来了吗?身上多了至少三处纹身。 最明显又最细微的一点,是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这些似乎都在提醒他,这是真实的秦一隅,不是只存在于记忆里的,也不是经年累月活在他脑子里的那个。 不过抛开这些细节,秦一隅似乎又没怎么变,至少南乙能清楚地预判到他会做什么、说什么。 比如现在,发现被他堵截在这里。 “我说学弟……”秦一隅一如他脑中模拟过的那样,被气笑了,“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南乙是个很难被调动情绪的人,但听到“学弟”这个词,眼角还是不由自主跳了一下。尽管此学弟非彼学弟。 在秦一隅眼里,他们是刚认识不到一周的陌生人,现在也只多一个[大学校友]的标签。 他的视线先是落在秦一隅面颊上的痣,然后又下移了些,盯他喉结的纹身。 “我需要你。”他非常直白。 秦一隅愣了一秒。 但很快,他就像是听到笑话似的,笑出了声。 想起来了,这话第一次见面南乙就说过。 他说,他的乐队需要一个会弹吉他的主唱。 需要。一个只会让他更想逃避的词。 “好真诚啊。” 秦一隅弯起的眉眼逐渐变得平直,“可是关我什么事呢?” 很显然,南乙没有被他影响到情绪,他甚至没有情绪可言,只是顿了顿,然后继续说他要说的。 “最近有个乐队比赛,Crazy band。我们想报名参加,目前还缺个吉他手。” 他将海报塞到秦一隅手中,正好迟之阳也跑了过来,站在距离他们四五米的位置。 于是他指了指迟之阳,介绍说:“他是鼓手,我是贝斯手,排练室就在附近,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有这个意愿,但也可以先看看排练,如果不赶时间的话。” 秦一隅瞥了眼海报,视线移向那个染了头白毛的鼓手,最后落回南乙身上,差点笑出来。 这人可真奇怪,说他一根筋吧,还挺聪明,把他算得透透的。可说他精吧,游说的话术这么烂,骗人入伙都不会。 而且他发现,都打了三次照面了,他对这张脸的印象还是模糊的,是因为这人一直戴着帽子遮着眉眼吗?害得他只能盯着他嘴唇说话。虽然唇形还挺好看的,适合打个唇钉。 不对,跑偏了。 秦一隅甩开脑子里那些奇怪的思绪,回到正题。 “我确实不赶时间,不过不好意思,我是垃圾,对什么鼓手贝斯手乐队都不感兴趣。” 他将海报揉成团,半撞开南乙的肩,语气懒散:“垃圾也有只想待在垃圾桶里不想被回收的权利。” 秦一隅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 “搞什么乐队啊,好好上学吧,大一新生。” 迟之阳是觉得真没戏了。 早在几年前,秦一隅的负面标签就和他的音乐一样深入人心——神经质、顽固、自恋自负、阴晴不定、打压成员、极度不配合。他像一场飓风,骤然出现,席卷一切,又在某个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一地狼藉。 消失的理由不清楚,没人知道,连南乙都不知道。 他来过这所大学找秦一隅,但也只得到了对方休学的消息。 后来再见到那个乐队,他们也已经换了主唱和吉他手,像很多进行成员更换的乐队一样继续活动。只是谁也无法抹杀掉秦一隅存在过的痕迹,他带来的巅峰、遗留下的残骸、标志性的唱腔和创作风格、狂热的拥趸们和唾弃他的厌恶者……一切都像烧到极致的烙铁,烫下永恒的标记。 或许秦一隅的存在本身就很危险,不适合被塞进任何一支队伍里。迄今为止,他们出道曲的评论区还有一条高赞、但腥风血雨的评论。 [秦一隅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会遭受他的“光环诅咒”。] 迟之阳早就说过,这样的人不可能被拿下,有哪个一鸣惊人的天才愿意返璞归真回新手村带新人的,更何况这人还是混不吝的秦一隅。这个名字跟这一句话连在一起都像是笑话。 但南乙从没听进去过。 “不是,他这人怎么这样啊!我……”想到南乙对秦一隅的执着程度,迟之阳还是将脏话咽了回去,“咱们要不别找他了!” 南乙看上去并没有多少挫败感,只是眼神中有些困惑。 原地站了会儿,他转身去保安亭取回卡包,对迟之阳的话也不置可否:“先回吧,明儿不是还有早课?” “好吧。”迟之阳叹口气,“没事儿,又不是非他不可了。” 说完他又觉得这话没意思,自己最不会安慰人,南乙也根本不需要安慰,于是便转移了话题:“你今天还去029打工吗?这么晚了,明儿还有考试,怎么也得看看复习复习吧。” 029是南乙学校附近的一家大型轰趴馆,女老板老家在西安,所以直接用区号命名。 “不用。”南乙没检查卡包里的东西,他知道一样也少不了,因此直接扔包里,“班我调到明天下午了,考完试没课。” 好家伙,兼职都调了,还真准备在这儿耗一整晚等他啊。 迟之阳抓了抓头发。 他本想坦白自己新发了个乐手招募帖的事儿,但很显然,现在的南乙除了秦一隅谁都不想要。 “行,那明儿排练室见。”迟之阳活动了一下手臂,“我最近练得好像有点过了,胳膊疼得抬不起来,得回去贴个膏药,你回去也别练琴了,早点儿休息。” “嗯。”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南乙拍了拍迟之阳的肩,甚至给了他一个笑。 他有四颗比常人更长、更尖利的犬齿,配上那对上挑、微微露白的眼睛,和罕见的浅色瞳仁,杂糅出一种难驯的野性。长着这样牙齿的人似乎都有梨涡,南乙也有,很浅一个,只在右边,笑的时候才能隐隐看见。 “来得及,放心。” 宿舍离得远,南乙骑车回去,路过斑马线时,他又一次出现幻听,是巨大的撞击声混合着救护车的声响。这么多年,他依旧习惯不了,于是戴上耳机,也是巧合,打开第一首就是秦一隅过去的歌。 幻听的噪声一点点被秦一隅的声音压过去,在他快到宿舍时,终于消失了。 南乙想不通。 秦一隅怎么能不继续唱歌呢? 观察和分析已经成为他的惯性动作,任何人的任何行为背后都有其动机与逻辑,都可以被拆解出来,分析得越多、越清晰,就越好掌控。 他想像拼图一样拼凑出完整的秦一隅,这样就能说服他,但或许是缺失了某一条重要线索,所以才始终不能得偿所愿。 他总会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次日中午,秦一隅吃着雪糕在西四大街瞎溜达,刚走到西什库教堂,就收到了周淮的消息。 [淮子:你不是提了一嘴那个比赛?Crazy Band是吧?我打听了一下,还挺热闹的。] [淮子:听人说背后的资方之一是诚弘娱乐,所以入海选录制就有钱拿,奖金就更多了,连第三名都是百万级。冠军除了天价奖金,还能整队签到诚弘旗下的大厂牌ZIA,在三大音乐节压轴演出,跟你当初的待遇差不多了。] 秦一隅叼着雪糕棍打字。 [鱼:这种比赛还少了?不都糊了。] [淮子:你还别说,我一哥哥在北京有两家livehouse,其中一家就被主办方签下来做海选场地了,就你第一次演出那地儿,梦岛,想起来没?] [鱼:杨西啊,记得,跟你一样嘛,我说你们gay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磁场啊,跟北海公园的家雀儿一样喜欢扎堆儿。] [淮子:怎么说话呢死直男。] 秦一隅回了个贱兮兮的大黄脸表情包,把周淮恶心到拉回了话题。 [淮子:……] [淮子:听他说这次赛制和之前的比赛都不一样,花样挺多的,没准儿真能盘活了。] [淮子:肯定有人翻唱你的歌。] [鱼:别介,怎么能是我的歌呢?当心律师函警告啊。] 他已经不像刚出事儿的时候了。现在的秦一隅可以平静地提起这些烂事,甚至还能和周淮开开玩笑。 反正他什么都不在乎了。 [淮子:去他妈的,就是你的歌!] 天气很好,风柔柔地吹过发梢,不远处的教堂弥撒仪式开始了,唱诗班的声音飘过来,空灵而平和,秦一隅眯了眯眼,直接躺倒在地。往来的路人纷纷侧目,可他毫不在乎,只想像条死鱼一样被大太阳晒透。 路边一个环卫大爷见他这样,热心肠地问:“小伙子你没事儿吧!” 秦一隅闭着眼,跟唱山歌一样大声喊:“没事儿,您放心吧!我就是有病!” 大爷扫帚啪嗒一下掉落在地。 阳光晃眼,被喧嚣包围的某一秒,秦一隅竟然回到了过去,高中时躺在天台的感觉,和现在好像。 可手机又一次震动,打破了这份熟悉感。 就知道。 突然发这么多消息,顾左右而言他,一准是憋着别的话呢。 [淮子:我说你可得小心点,别又被利用了。那小帅哥费尽心思找你,你不会不知道为什么吧?要真能拉上一个腥风血雨、还超高人气的前大热乐队乐手开团,不说赢不赢吧,话题度都拉满了。就您这热度,这体质,谁不想蹭一波啊?] 周淮本来不想把话说得那么难听。 可他不忍心看哥们儿重蹈覆辙,又被新的吸血鬼缠上。 对话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始终飘着。 看来这话是说到你心坎儿里了啊。 这会儿肯定在忙着写小作文跟他一起吐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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