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宥很久没给他发过带文字的消息,往上一滑,都是未被他接收的转账。靳粒有时候会为他们之间这点微弱的交集感到开心,尽管他们总会在学习小组见面。他越来越贪心了。 闫宥说,他今天不太舒服,晚上不去食堂吃饭了,希望自己能到宿舍楼底下给他送个饭,他到时候会下来取。 靳粒很开心,今天又能多见到闫宥一次。 傍晚的时候阳光很好,落日圆滚滚的。 闫宥在收到靳粒到了的消息时刚洗完澡,把头发吹到半干才重新拿起手机,但没有回复他。 闫宥以为,至少在他昨天说出那种话,今天还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后,靳粒怎么也不能再搭理他了。 但聊天界面里,靳粒兴致很高的样子,拍了带的饭的照片,发了一个挺可爱的表情包,还有关心他身体的很体贴的话。 闫宥在书桌前坐下,和窗户隔着一个阳台的距离,空荡荡的宿舍一眼能望到头。他看到窗户外面金灿灿的,风也没有,于是坐下来写了会语文作业。 没看完一篇阅读,他又起身站到窗户边上,看太阳要往下落,看靳粒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宿舍楼前。 闫宥隔着窗户能看到靳粒在楼底下东张西望了会儿,拿着手机滑弄了两下,眼神迷茫地盯着门口的方向,目光在进出宿舍楼的每一个人身上徘徊。 靳粒好像很多时候都是犹豫的、纠结的,在他面前要开口但没开口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闫宥也见过靳粒在别的同学面前时的样子,周身像竖着很高的围墙,目光平淡,事不关己地游离在这个学校之间。 所以闫宥不能去想他为什么会被靳粒区别对待。 长期晒不到太阳的植物很难伸展,于是稍微见到些阳光就牟足了劲灿烂。无论这阳光是谁给的,都能让他连自己也不顾了地回报。 这太荒谬了。无论对他好还是不好,都能将他欺负了似的。 闫宥拉上窗帘,又回到书桌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有些透光的窗帘变成它本来的颜色,宿舍里只留有白炽灯的光亮。外面隐约传来些雨声,细细小小的不很清晰,闫宥于是又把窗帘拉开了,发现只是楼上的空调水。 他安静地站了会儿,又往楼下去看。 宿舍楼门口有两盏路灯,靳粒正就着其中一盏写东西,笔记本垫在腿上,坐得比往常还端正些。闫宥没看到饭盒,但看见靳粒的怀里鼓出来一块儿,把外套都撑起来一个弧度。 现在时间接近七点半,晚自习第一节课即将结束,而靳粒是在六点零四分时给他发的消息,现在已经过去近一个半小时,靳粒却还没有离开。 闫宥很想要再坚持一下,但外面可能真的开始下雨,他隔着窗户看不清楚,必须出去确认一下。 宿舍楼门前很黑,但靳粒坐的位置有一小片光晕,这让他看上去很像一个舞台剧的男主角,而闫宥是台下一个迟到的观众。 推开宿舍楼大门的一瞬间,有冷风和细小的雨点落在闫宥光裸的胳膊上。 靳粒的眼睛在看到闫宥后逐渐明亮,嘴型好像是在叫闫宥的名字,但是没能发出声音。 “……怎么不进来?”闫宥看到靳粒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外套上也有细小的密集的雨渍。 靳粒觉得闫宥的声音很干,虚哑,就像从喉咙底部挤出来的,心想闫宥的身体果然还在不舒服,但他竟然只穿了一件T恤出来。 靳粒焦急地想让闫宥快进楼去,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开口。风卷着雨点落到他脸上,靳粒在雨中睁大眼睛,试图在雾蒙蒙一片中分辨闫宥的神色,但失败了。所以他不能知道闫宥的心思。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磨人,靳粒发钝的大脑迷蒙着,现在甚至有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干什么,是什么样的情绪。 被雨水冲刷出来的蚯蚓在草丛边上扭动,宿舍楼底下的那只流浪狗很喜欢向他献殷勤,政治的知识点真的很难背但还好他还是挺聪明的。 还有闫宥还没吃饭呢,他肯定特别饿了。 靳粒一时间已经忘了闫宥刚才的问题,只好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饭要凉了。”话音未落就被闫宥拉着胳膊拽进了宿舍楼里。 闫宥的手很暖很厚,握着靳粒的胳膊很用力,像是想用手直接把他身上的水捂干。靳粒怀里还拖着饭盒,所以没办法挣脱他,然后告诉闫宥自己其实不冷。 两个人就着这个姿势面对面站了会儿,闫宥才终于放开靳粒。靳粒把饭盒从外套里拿出来,仰脸看他,说:“我一直捂着,还是有点凉了。” 在宿舍楼一层的不太明亮的灯光下,闫宥的五官更显得深邃,很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让靳粒觉得此时的闫宥看上去有点忧郁,比往常还要更加英俊。 两个沉默地站了一会,闫宥手上还捧着那个温热的饭盒,靳粒等了片刻才听见他说:“那你吃饭了吗?” 靳粒晚上在食堂匆匆吃了两口,现在一点都不饿,所以很有底气地说:“吃了。” 闫宥“嗯”了一声,听不出来什么语气,在靳粒催促的眼神下把饭盒放进一层的公用微波炉里。 微波炉嗡嗡地转了几十秒,闫宥才又重新开口:“刚才……怎么不进来等?” 靳粒觉得这时候的闫宥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从前那个很不耐烦、总是需要他仰视的闫宥一点都不一样,尽管闫宥的腰背还是挺得直直的,高出他大半个头。闫宥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过这么挫败的时候,让他看上去还有点可怜。 靳粒想了一会说:“外面空气挺好的……” 他实在没想到什么好的理由。他当时只是想着,如果闫宥的窗户正好朝向这个方位,兴许能看到他一直在,就会下来了。 “……对不起。”靳粒听到闫宥更挫败的语气。 靳粒很想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还在遣词造句时,听到闫宥又说:“你觉不觉得我挺……”闫宥忽然咳嗽了两声,后面的话没能说完。 “你写不出来数学题什么感觉?”闫宥重新开口,靳粒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把话题扯得那么远,但还是老实地回答他:“挺讨厌的吧……” “嗯。” 闫宥的声音还是很哑,靳粒不是很能听得清楚,向他的方向挪了一步。他清晰地看到闫宥因此上半身往后倾,脚却没挪动,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在原地。靳粒抬眼去看闫宥,发现他好像并没有不自在,于是也没再往后退。 “那……你数学考这么低,什么感觉?” 靳粒撇撇嘴,不愿意去看闫宥了:“……挺讨厌的。” “对,没错。” 闫宥到底想说什么,靳粒不明白。 宿舍楼一层称不上暖和,仍然有风从门缝中吹进来,而闫宥看起来好像的确很冷,嘴唇平直地抿起。靳粒想学着闫宥刚才那样去给他取暖,手还没挨上他胳膊就被抚掉了。 “你听我说。”闫宥眼神不再像刚才那么冷,很认真地说:“那我让你等这么久,外面还下雨了,你什么感觉?” 微波炉叮地一声响,靳粒不再去听闫宥的胡言乱语,转过身去打开微波炉。 “你先吃饭吧。”靳粒对他说。 两个人坐到窗前的椅子上,闫宥吃到一半放下筷子,刚看向靳粒又被他打断:“你先吃饭吗。” 靳粒的语气有点可怜,闫宥于是不再试图和他说话,偏头发现靳粒在翻一个笔记本,是他在宿舍窗前曾看到的那一个。 靳粒注意到他的视线,把笔记本展开给他看,上面有密密麻麻的政治课笔记,字迹很工整。 “我这些都背完了,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在刚才。”靳粒在笔记本侧面掐出一沓纸,语气很高兴,面向闫宥的时候眉眼要飞扬起来。 靳粒等待着闫宥的一句夸奖,就像他每一次和闫宥展示作文提纲和做好的数学卷子一样。但闫宥又一次把话题引到了别处:“你觉不觉得我也很讨厌,就像那些数学题一样。” 他语速飞快,很害怕被靳粒打断一样。但靳粒刚才兴奋的神色重新沉寂下来,已经没什么话再想和他说了。 闫宥仍然注视着靳粒,于是靳粒摇了摇头,眼睛却没有看向他。 “我让你等了一个半小时,多讨厌啊。” 靳粒在闫宥说完后等了几秒,又一次摇头。 闫宥说:“我知道你在楼下,就是不下去。” 于是靳粒转过身不再面向他了,过了一会才说:“你身体不舒服。” 闫宥很快地接到:“我没有不舒服,骗你的。” 靳粒就不再说话了,像被谁噤了声,专注地看着窗外的雨色。闫宥仿佛能看到他周身的高墙在重新竖起。 “所以你别对我这么好,”闫宥没有因此放过靳粒,“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人都是恶劣的,会得寸进尺,我和你说过。” 得寸进尺,靳粒听闫宥这么形容,不知道说的是谁,或许也可能说的靳粒自己,谁知道。他转过头看了闫宥一眼,他的眼神仍然忧郁着,好看得过分,他没忍住看了许久。 “讨好我是没用的。”闫宥继续说,“你如果对我有什么期待的话,没必要。我也很恶劣,和别人没什么区别。” 闫宥自觉把话说得十分明显,甚至直白到超过他们之间本来应该含蓄的那个边界。但靳粒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闫宥问他。 靳粒已经重新面向窗外,看起来像发呆一样。 闫宥声音很沉,要强制唤醒他:“你看着我,靳粒。” 靳粒于是像被他输入了一段指令,机械地把头转回来朝向他,脖子生锈似的。 教学楼在相隔很远的距离外传来第二节晚自习上课的铃声,靳粒的眼神很呆滞,从望着雨发呆,到望着闫宥发呆。 但闫宥这时候很有耐心,像非要靳粒自己说出那句:“是的你太讨厌了,以后我再也不对你好了。” “在想什么?”闫宥等得有点久了。 靳粒在听到这句话后眼神重新聚焦,很轻地落在闫宥脸上,随后又变得很重,最后在闫宥鼓励的眼神中说:“你好好看啊……闫宥,你好好看。” 外面的雨更加猛烈,圆形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炸出许多朵花,声势浩大。 闫宥不知道靳粒这句话是从哪蹦出来的,在长久的沉默中几乎要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忽然想不明白今天折腾一圈到底是为了什么。 思绪放空许久,闫宥转头看了靳粒一眼,发现那人眼睛竟然始终没离开自己,从他说让靳粒看着他之后。闫宥承受不住,伸手将靳粒的脑袋转向窗外。 “还回去上晚自习吗。”闫宥在两个人的沉默中忽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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