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机已到,他也该出去了。其实自从他两年前试图自刎结束生命未果之后,苏日勒就解了他的禁足。只是他谁也不想见,两年没踏出雀台半步。 外面的雷愈发响了,大雨消减了近些日子逐渐升起的暖意。 阿衣努尔拉开门,一具温暖的小身体无意识扑到他腿上。小孩儿揉揉睡眼,然后拉着阿衣努尔的衣角站了起来。这是已经长到八岁的乌和勒,他个子长高了,脸上不再出现憨傻情态,听苏曼说,他走路稳稳当当的,举止也同正常孩子无异。只是不愿意说话,久而久之,也就不怎么会说话。 小孩眼圈红了,一头扎进阿衣努尔怀里,闷闷哭出声。两年里,他甚少见到阿衣努尔,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每次他自己一个人来这里,阿衣努尔都不让他进来,即使他努力喊出一句母亲,或者娘亲,阿衣努尔也从来不应。 他就天天在门口等,睡醒了来,吃完饭也来。 阿衣努尔封闭内心两年,将这小半生翻来覆去想了个明白,明白自己亏欠的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段英,另一个,就是他的孩子乌和勒。 他将乌和勒抱起,擦去柔嫩小脸上的晶莹泪珠,嘴唇颤抖半天,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是母亲对不起你。 母子两人抱着哭了一会儿,阿衣努尔雨刚停下,苏日勒就叫婢女来请他。 婢女年纪还小,整个人跪伏在地上,求道:“殿下!求您去一趟吧!” 阿衣努尔没有为难她的意思,让她起来之后就准备随她走。乌和勒从后面拽住他衣摆,仰着头眼泪汪汪地盯着他,害怕阿衣努尔再次不要自己了。 婢女吸吸鼻子,憋回眼泪,说:“可汗说小殿下也要随您一起去。” 阿衣努尔不忍心,牵着乌和勒走在前面,婢女在后面跟随。 … 未进王帐,就听见里面痛苦的呼喘声。阿衣努尔撩开毡帘进去,就被十几双眼睛一齐盯着,他面不改色带着乌和勒进了里间。里间一股血腥味道,苏日勒去年新娶的可敦,是托娅的幼妹,上上个月,刚刚产下一位小王子。此时小可敦抱着小王子,也在一旁紧张看着,不过离苏日勒较远。苏曼和李清近候在一旁蹙着眉,听见动静看到他那一刻,神情纷纷转化为惊喜。阿衣努尔看李清一眼,他止住神色,说了几句还有转机之类的话,就带着几个徒弟走了。 苏日勒躺在奢华宽大的榻上,上身赤裸斜包着伤口,左心口处渗出红色,他的嘴唇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苍白,曾经雄霸的气势削减殆尽,变得十分微弱。苏日勒自阿衣努尔进来后,就没移开过眼。 他看着阿衣努尔走近,冷笑几声,“你终于出来了,这两年我都没好好看过你。” 阿衣努尔低下眉眼,“王兄何时想见我都行。” 苏日勒摇摇头,“我让人去请你,让她告诉你我快死了,你一定会出来的。” “果然,你巴不得我快点死。” 阿衣努尔没有回话,一旁的苏曼适时插进来话,“怎么会呢,阿衣努尔敬重可汗你,不会……” 苏日勒厉起眉目瞪着她,就像一只被打断假寐的雄狮,虽然雄狮此时奄奄一息,但也颇具威慑力,苏曼勉强笑笑,没再插话。 苏日勒的样子吓到了乌和勒,他躲在阿衣努尔身后眼神怯怯的。苏日勒缓和了下神色,冲他笑,“到我身边来。” 乌和勒平时其实跟他挺亲近的,看了眼阿衣努尔,伸出小手牵上苏日勒的手腕。苏日勒勉强逗了逗他,见小孩放松下来,就对阿衣努尔说:“我要立乌和勒为王太子。” 苏曼倒吸一口气,“这……不……”,小可敦也委屈得睁大美目,怔怔地看着襁褓里的孩子。 苏日勒额头冒出汗,哼笑一声,“怎么,我快死了,你们就连我立谁为继承人都敢管了吗?!” 阿衣努尔将苏曼拦在身后,示意苏曼带可敦和孩子们出去。 她们走后,他说:“乌和勒,我要带走。” “你!”,苏日勒想要挺起身,却无能为力,伤口崩裂开,纱布很快被彻底染红,他说话也变得极其困难,不敢相信阿衣努尔真就绝情至此,“我还……没死,你就要走?!” 阿衣努尔唤了声李清,李清立马响应过来给他重新包扎。一阵忙碌过后,苏日勒更加虚弱,他的无力搭在床边,眼睛瞪得泛起红血丝,“你……你以为那个贱奴还会记得你?我的伤不过是他单纯想报仇而已,两年,他,何曾有过动作,再找过你……” 阿衣努尔接过李清端来的药,听见他的话,手紧了紧,走到床边喂他药。 苏日勒发狠地盯着他,问:“里面是不是下了毒?” 阿衣努尔舀起一勺,喂到他嘴边,“是。你喝是不喝?” 苏日勒张开嘴,吞下药,张着嘴喘气,“我们兄弟真是一脉相承的狠毒。苏合糟践你,我也是,所以你要亲手把我们都杀了。” 说要他自己闭眼冷笑几声,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归宿。 阿衣努尔眼里迸发出一种别样的光芒,他语气轻松,“不,我不会杀你。” “或者说,我不屑于杀你。我现在不恨你,也不怨你,只是不屑于。你这样的人,不配。” “可能你死的那天,我已经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苏日勒听得喘不上气来。 第39章 重逢 “投降不杀!” 汉人军临城下,马蹄所到之处尘土飞扬,阵列有序,军容良好。反观乌兰城门楼上的胡人将领所剩无几,城内军兵数量同样不多,他们被已经撤走的大军抛弃,都隐隐面带愤愤不服之色。 城里百姓被军兵们赶到一起,抱头恐惧。 阿衣努尔身穿黑灰破烂布衫,头发凌乱,抱着乌和勒,刻意弓着身子,隐藏自己。 在他离开之前,李清帮他易容时,千叮咛万嘱咐,因如今边关战事吃紧,他暂时又不能陪着,所以格外担心。 “见到段英,若他还惦记你,就皆大欢喜。若因为这两年未见跟你生分了,你就自己找个地方好好待着,等我和巴图去找你。” 阿衣努尔不知道段英还是否爱他,只能凭着自己爱着他的那份心,偏执地想到他身边,再次妄想拥有段英全心全意的喜欢和爱护。 阿衣努尔垂下眼眸,整个人精神高度警惕。他知若汉军能顺利入城,那时时局变换,百姓尚能安全。 他身边有不少老弱妇孺,大多是汉人,最近几年乌兰城里被胡人占领,他们生活在那锋利的刀尖上,被外族欺压,如今终于能被解救,都抑制着心里的激动。 阿衣努尔身边有个身材孱弱的汉人少年,估计十五六岁,身体一直在抖,一双眼睛犀利黑亮,像是一只尚未成年的饿狼,牙齿咯咯颤动咬紧,想来是恨毒了这些鸠占鹊巢的胡人。 阿衣努尔有种不好的预感,将怀里想抬起头来的乌和勒摁回去,慢慢往后退。 却不想那少年突破胡兵的阻拦,顺着阶梯直直朝着城楼上跑去。守城的胡兵没剩几个,如今都在控制民众或者严守城门,一时不察让他窜了出去,不过很快被摁在半路。 城内气氛更加紧张。不少孩子小声哭泣,他们的父母亲人纷纷快速捂住他们的嘴。 阿衣努尔晃晃乌和勒,小孩儿就抬起头用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依赖。阿衣努尔松了口气。 胡人将领知晓此事,异常恼怒,本来大军撤走只有他们被留下抵抗汉军就已经十分倒霉,如今就连个手无寸铁的百姓也要造反。他让手下将群众中的汉人青壮年都搜罗出来,赶到城楼上。 阿衣努尔不能暴露身份,也不能在眼下这个关头反抗,就只能带着他特意易容成的汉人面容和伪装混到人群里了。当然,乌和勒他是绝对不放的。所以他走到一群面黄肌瘦的愁苦男人中,就显得异常高大,即使他刻意弓着腰背,也不像饱受战争折磨的百姓。 格外显眼。 赶他上来的小兵跑到胡人主将面前禀告,指指他怀中,将军眼睛一转,哼一声不知作没作罢。 底下阵前骑着战马身披盔甲的徐图山和段英等人,看见他们此番动作,心觉不妙。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上面喊话,威胁他们撤退几里,否则楼上这些汉人通通都会被杀死。 徐图山紧紧牙关,眼神狠厉地将上面的人盯了一遍,段英探到他耳边,问:“怎么办?” 徐图山嘴角绷紧,看他一眼,段英领会,低头策马向后离开楼上人的视野。 他找到一个隐蔽处,搭弓准备就绪。 两方僵持着,徐图山他们也没说退不退,胡人不敢轻举妄动。 阿衣努尔凭他极好的眼力认出底下的将领是徐图山,心中不免有些激荡,寻找一会儿却没见到段英,又沉下了气。 之前的那个少年被胡人主将押在最前面,欲把他吊起当人质,后觉麻烦,就先用刀抵上他的喉咙。 那少年之前就被打得吐血,他眉头扬着,眼中丝毫不惧,甚至狂笑着说道:“你们就算杀了我,也无法改变你们战败的事实!一群鼠辈,杂种,全都该死!” 押着他的人却听懂了,主将被挑衅到,给了他两个耳光,一脚踹上他右膝盖,那力道足以踢断一条腿,少年顿时惨叫起来,但并不求饶。 阿衣努尔闭眼不忍看,心里对胡人又复杂一分。这就是苏日勒培养出来的军兵,会将屠刀挥向百姓,只为保全自己。 主将的手下又准备往少年身上招呼,腿刚抬起,就砰一下倒在地上,一只箭正中眉心,汩汩淌出血来。 “快!快来!”,主将命人赶紧护着他,“快去堵城门!” 原本围着楼上这些人的军兵大半都分散走了,只剩一小部分,还都围在主将身边。阿衣努尔本想要不要行动,主将却突然让人把他带到面前,充当新的人质和挡箭的靶子。 阿衣努尔面色冷冷,被胁迫住,严严实实挡住了他。 主将感觉安全许多,又冲下面喊话,“射啊,再来一箭,把你们的子民都杀死!” 徐图山虽听不懂他的话,但也能猜到内容。阿衣努尔借着衣服和围兵遮挡摸到腰间匕首,面上仍装作恐惧的样子。他易容后的样子模样平平,微微上挑的眉眼改成了杏圆,皮肤黑了一点,整个脸脏脏的,看起来软弱可欺。 藏匿起来的段英却在看到他第一眼就瞳孔微缩,握住弓的手不由自主发抖。 殿下。是你,真的是你。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手,拉弓,发矢。 就如他们初见时阿衣努尔所做的那样。 阿衣努尔将要把匕首刺进主将的身体的时候,他听到箭矢破空而来的声响,然后,主将就如同墙体般向后倒了。身边的围兵也有几人接连被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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