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醉侧头瞧他:“不过我明白,刚在一起嘛,人设总得立一立。可不真实终究是不行的,不及早坦诚自我,难免会像我和你爸一样渐行渐远。” 这还是云礼第一次聆听父母的往事,情绪颇为复杂。 “而且有身体需求也挺正常,”陈醉呵了声,“不要理老太婆危言耸听,她就是个控制狂,现在逼着你天天向上,过两年又会恨不得让你立刻生个孩子,都听她的,那还得了?” 云礼并不自私:“奶奶对我很好,我不想伤她的心,我爱奶奶。” “可你又不止爱她,你爱的多了,总得排个序吧?”陈醉又抽起烟,“不过还是劝你要最爱自己,否则人生实在荒诞。” 好奇妙,她竟与程酌的想法如出一辙。 云礼伸手把烟抢走:“你病这么严重,真不要命了?” 陈醉失笑,问说:“现在怎么办?回东港找程酌吗?” “他去日本了,”云礼低头,“再说也不想找,好丢脸。” 片刻后他揪住衣摆:“奶奶会原谅我的。” “你今天不让她知道你的底线,以后这种事就是家常便饭,”陈醉对儿子的决定不屑一顾,“到时候再哭只能说活该。” 云礼无法苟同:“可她都七十多了,万一气个好歹……” “她做了五十多年生意,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你把老太婆想得也太脆弱了吧?”陈醉哼道,“这事很简单,就看你愿不愿把铁链再交回她手里。” 云礼茫然许久,最后摇头。 陈醉很坦然:“那就先跟我去凑合几天呗,等你奶服软了再说,我跟你爸说一声。” 奶奶会服软?这假设让云礼感觉匪夷所思。 * 江朔风起云涌,程酌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 自从小云礼离开后,他就有点百无聊赖,春假不用上班更是乏味得紧,去北海道滑了两天雪,空洞且寂寞的情绪算是达到顶峰。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程酌从不觉得自己会依赖别人,更何况被依赖的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 可在东港同居过几个月,彻底给他的独狼生活画上了休止符。 也许表面上来看,被照顾的人是云礼,可分开的这些天程酌很清楚:其实离不开对方的人更像自己。 不能每天看到那张可爱的脸,当真做什么都无趣,就连画画都没激情。 大年初一躺在酒店里,真有种世界末日般的死寂。 程酌翻了翻手机,并没有任何新消息。 可能这两日云礼身边亲戚多,不方便联系自己?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机票软件,低落的心情反而豁然开朗:没必要这样苦熬,去那边玩一圈不就好了? 即便不能像情侣那般相处,也总比见不到要强。 这般决定后,程酌反而来了精神,飞速订票后立即收拾好行李,完全不知劳苦为何物,辗转了国际航班、高铁和出租车,方才抵达久违的古镇。 两年前对云礼一眼难忘后,他就再没来过这里。 其实是不敢来。 太过稚嫩的少年摸不得、碰不得,倒不如祭在心头,少去走火入魔。 好在现在状况完全不同了。 重新踏过幽静水乡的石板路,程酌心情很不错。 他故作淡定地入住了客栈,又在河边逗了会儿小野猫,方才朝记忆中的小院走去。 云礼肯定会很高兴吧?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应该仍是副乖宝宝的模样,可爱得要命。 在人群看不到的地方亲吻他,会得到更热烈的回应吗? 胡思乱想间,程酌已走入院内。 蒋青正在水池边洗青菜,瞧见来者后,不禁眯起眼睛。 程酌以为老太太没看清,主动打招呼道:“奶奶,好久不见,最近身体怎——” 他根本没寒暄完,一盆冰冷的洗菜水就迎头泼下。 打死也想不出这种神发展的程酌懵了。 “你小子还敢来?占了我家小礼的便宜,装什么好人?”蒋青气急败坏地骂道,“把房租还给我,骗子!等我报警把你当流氓抓起来!” “……” 程酌慢慢拾下风衣肩头的菜叶子,俊美的面庞只剩茫然无语。
第45章 难题 人发脾气和打仗一样, 多少有点再而衰、三而竭的意思。 尽管蒋青被气到直接将程酌扫地出门,可架不住他总拎着礼物前来关心,最后终于不再见面就诉诸武力了。 过程中老太太当然骂得难听, 好在努力理解之后,程酌终于弄懂了事情原委:可怜的小云礼真够倒霉的, 还好这回有陈醉护着。 将从日本带来的补品放在桌上, 程酌小心地坐远了些, 生怕一不留神再遭了突然袭击。 蒋青依然没好气,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连杯水都不肯倒。 也难怪,原本完美的孩子忽然说出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换谁都无法心情愉快, 更何况是面对“独立宣言”中的男朋友。 其实程酌更关心云礼的学业, 直接问道:“所以他说要去考服装学院?” 提到这茬蒋青相当崩溃:“是不是你教他的?学历史然后当个老师,那多体面,什么服装设计师?听起来就不是正经职业!” 程酌从头到尾都相当冷静, 此刻表情也认真:“我总觉得女性比男性细心很多, 您亲自把云礼照顾大, 难道从来没发现他喜欢漂亮衣服?还是他每次表达喜欢, 都被您喝止了?” 蒋青沉默。 云礼的确爱买新衣服,特别是在茶楼表演的少年汉服,家里各种款式挂了好几十套。无奈向来手头宽裕的老太太从未多想。 程酌继续道:“他还小, 很多事的确可以教, 但喜欢做什么只能发自内心, 旁人如何干扰?我发誓这事和我没关系, 但我愿意支持他。” 蒋青依然不语,眼里是满满的嫌弃。 程酌劝说:“况且服装设计师当然是正经职业, 那些国际一流的设计院校分数很高,毕业后想要出类拔萃更得不停奋斗。您也是个讲究人,难道您穿的这些衣服,不是服装设计师的功劳吗?” 这一席话算是理智,蒋青低头瞧了眼自己的唐装,拧着眉头抱怨:“不就是裁缝?” 程酌微笑:“我有朋友是干这行的,他三十岁不到就参与过欧洲各大时装周,很多名人政要都会选择他的作品出席重要场合,常常登杂志,也出过书和节目,很早就实现了经济自由,如果能当这样的裁缝,不挺好吗?” “那也是万中无一的,凭什么就轮到一个普通人了?” 蒋青说也说不过,但叫她勉强接受,那也绝不可能。 “小礼爸妈都是搞文艺的,他心思细腻,很有天赋,并不普通,”程酌努力游说,“而且他虽然表面看着乖巧,但实际脾气倔强,无论有没有人支持,都还是会继续坚持的。可孤孤单单地奋斗,是不是太可怜了?” 永远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男人,已将关心溢于言表。 “说的好听!”蒋青忽醒悟过来,“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条件这么好干吗不结婚?你以后离小礼远点!你们的关系我不同意!” 提到这个程酌倒挺决绝:“我不会离开,我会照顾好他的。” 曾经蒋青看到他定然眉开眼笑,现在却如盯着仇人般满脸提防。 程酌淡笑:“您在那个年代就是大学生,不至于觉得性向是病吧?如果小礼喜欢男人,就算不是我,也会是别人,您不觉得至少我可靠些吗?” “你可靠个屁!”蒋青骂道,而后又像在寻找救命稻草般茫然,“你说如果……所以,他也有可能喜欢女的,是不是?” 程酌表情不多:“您看着他长大,我觉得您知道答案。” 漂亮到像是精灵的男孩子,都十七八了还和镇上的女生像好朋友一样玩耍,倒是偶尔遇到英俊的游客会变得小心翼翼…… 现在想来,那不就是矜持吗? 蛛丝马迹,实在恐怖。 蒋青苍老的脸一点点灰败了下去。 “所以他跟陈醉走了?”程酌安慰,“别担心,应该是去陈醉在东港的公寓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 此生蒋青最讨厌的就是那个媳妇,嫌弃道:“她回来就没好事!” “她病了,”程酌很直接,“癌症,晚期。” 这话完全出乎蒋青的意料,在传统文化中,将死之人是不可冒犯的,可老太太又似不敢相信,愣过好几秒才嘟囔:“怎么可能?” 张牙舞爪、总是不服管教的陈醉,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才对。 程酌从手机上翻出病历:“很可惜,是真的。而且因为癌细胞转移,现在做手术已经意义不大了,这个她不让我告诉云礼,怕他承受不了。” 带上老花镜仔细瞧过后,蒋青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 这话题让程酌心情沉重,他苦笑:“您养大过两个孩子,应该比我更能理解做母亲的心,其实他们能相处的时间不多了,没必要生气。” 回过神后,蒋青神色复杂地盯着地面骂道:“既然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干脆死外面得了,为什么非要让小礼伤心呢?” 程酌直言:“我觉得对云礼来说,有机会直面母亲,比永远都无法理解她的离去好得多,否则他一生都无法化解这份痛苦。” 蒋青没有回应。 奶奶无法代替母亲,谁也无法代替母亲,这是不争的事实。 “人总要学会接受永远的离别,谁也不可能一直陪着他,”程酌淡淡地说,“我初中时母亲就意外身亡了,我一直都很遗憾没能见她最后一面。” 蒋青逐渐回神,依然态度恶劣:“少给我打苦情牌你!我三十岁就死了爸妈死老公,到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 程酌弯起嘴角:“云礼肯定像您一样坚强,所以我并不担心。” * 东港,大年初四。 云礼住到陈醉的出租屋已经两天了,这是个挺狭窄的Loft,但被布置得还算温馨,而且过年时相当清净,简直与世隔绝。 冬日的阳光透着玻璃洒进来,有种虚张声势的温柔。 他从醒后就一直蹲坐在茶几前画稿子,比只猫咪还要安静。 而陈醉则站在狭窄的厨房前鼓捣了许久,最后端来两碗颜色可疑的面,盘腿坐到他对面说:“凑合吃吧。” 云礼迟疑,拿起筷子慢慢尝了口,小声道:“我做饭也难吃。” “好家伙,一句骂两个人。”陈醉哼哼,“不用会做,总能遇见上赶着给你做的,吃就行了。” 云礼看她:“那只剩自己的时候呢?” 陈醉没吭声,把长长的卷发用鲨鱼夹随意固定上,便低头认真捞起了面条。 病痛让她相当憔悴,头发也稀薄了很多,但还是美的。 云礼心情复杂:“你的癌症……到底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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