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明背对着邱归,凝神看着公告栏黑板上抄录的成绩排名,自己的名字在第一列的中间。 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停留地继续往后查找,在第三列的末尾找到了邱归的名字,目光也停留在此处,于是再往后的名字连他的一点余光都没捞着。 “考得好哦!”他闻声转头,脸上结结实实挨了邱归一手的水珠,邱归对自己的成绩的上心程度甚至比不上安定明,粗粗扫了一眼后就赶在对方打击报复之前逃离了现场。 安定明对于他的性情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或许是因为压抑过久,连邱归自己都忘了他在卸下心防时惯会得寸进尺,但不会去尝试触碰对方的底线,甚至是在对方稍有不虞时便即刻收敛。 所以他们之间惯常的相处并不会触及深层次的谈心内容,纵然有时察觉到彼此皆有难言的过往,两人也没有一起舔舐伤口的打算,不过还是由此产生了一种默契,开始能慢慢感受到对方未用言语表达出的情绪。 譬如此刻,他便感受到了邱归不同于以往知足常乐的明快心情。安定明思来想去,自认谨慎地开口道:“你今天是捡到钱了吗?”邱归一面还提防着他的反击,一面又被他这话刺了个对穿。 “少爷,我有必要纠正你对我的这种错误认知,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不是吗?”安定明故作无辜地看着他,这副神情从未出现在对方脸上过,让邱归顿时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颇为无奈地感叹一声:“某种意义上也没错,不过,这就是阶级差异啊。”邱归目露幽怨地和安定明对视,又将原委和盘托出:“我之前本来打算不去游学活动的,现在又把钱凑齐了而已,而且听说这次要去的可是清涧峡。” 邱归有一种难能可贵的品质——能快速调整好状态,譬如此刻的他已在畅想远离学校,亲近自然的美好(虽然他后来发现现实是残酷的),仿佛刚才看到的成绩并不能给他的心头带来一丝波澜。 能让他真正在意的事情很少,因此他在生活中半点不挑,往往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让他满足,就连安定明也叹服于他这般闲云野鹤的气度。 “所以你去吗?”“去。”邱归见对方此时惜字如金,便知安定明尚有其他事在考量,嘴上却仍在闲谈:“那天你和我说过的地方我改了,回去拿给你看看,不过感觉和最初的大纲偏离了……”“邱归,”安定明打断了他,“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邱归雀跃的尾音骤然下跌,脸上又挂起一副随和的表情,“怎么突然提起这茬……你不能对一个活在当下的人说这个,我也只能维持住现状而已。” 邱归的话语中潜藏着深深的惘然,每当谈起这些沉重的话题时,安定明的态度便是出奇的认真,也许是他这些年“精英”教育的影响,他再怎么离经叛道,也叛不出那个框架。 “其实门路很多,现在说这些也不算早了。”邱归倏地抬眼,不知道他为什么在此时提起这些,在这个众人都浑浑噩噩的学校里,未来和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层冬日里的雾霾。 “你不觉得要是有了希望而又落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吗?”邱归再开口时,从话语再到眼眸都带上了浓重的疲惫。“但总会有的。”安定明又是这种笃定的语气。 “人活着求个盼头,我可能还没有,至少现在没有。” 牵扯到陈年旧伤,让邱归急于结束这样静默的对话,停留的间隙也只会加重压抑。 “不是盼头,是自己想要抓住的东西。邱归,你有吗?”“那你有吗?”邱归迫切地想从这种气氛中脱身而出,又对安定明莫名的发问上了心,因为他知道对方定然有着自己的思量。 “有啊,我想要不被任何东西束缚住的独立。”安定明盯着那块黑板,那里仿佛镌刻着过去和未来,也许是生活近来过于平静,邱归才想起两人之间还横亘着各自的过往。 他附和的话到了嘴边,却蹦不出一个字来,还是忠于内心地问道:“发生了什么吗?”“没什么,只是我爸妈过几天要过来,我得找个地方避一下。”“你中考的事……也是因为他们吗?”邱归斟酌着用词,无甚谈心经验的他压下了其余的好奇心。 “嗯,我现在和我哥住一块。”邱归的脸上适时表露出同情,仿佛安定明是豪门高户里倍受排挤的二少爷。安定明被他盯得不自在,反思着是不是自己表达过度的问题。 “咳,其实也有好事。”“什么?”“如果不是他们,我就看不到当归的作品了。” 他的脸上挂着真切而又浅淡的笑意,邱归的羞耻心已再不会被他轻易勾出来,只能适时破坏气氛来转移话题。 “铺垫那么多,你不会想来我家借住吧?”邱归忍不住反制其人之身,这是以往从来不曾有过的举动。果然,安定明露出了一副被冷水泼了的表情。 “我开玩笑的,照你这么说,其实李然他们也带来了好事。”他故作停顿,让预备铃声模糊了话语,“我好像重新活了一次。” 诚如安定明所想,没有人会生来就安于现状、活在当下,连往前的步子都迈不开。邱归从来没有抱过所谓奢望的念头,他也曾在人群中见证过飞蛾扑火式的追逐,幸者或许会上演一场光鲜的落幕。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他此前一直以为自己早已看开,但当安定明向他发问时,他才惊觉自己的动摇,而且是很久以前就已存在的动摇。
第11章 量变 这样的交往对彼此而言都是新鲜的,一个刚刚浅尝年少悲欢,一个刚刚撕下曲意假面。邱归从来不觉得世俗差异能成为他们之间的障碍,他鲜少有这样笃定的时候。 初时他们的话题总是离不开各种各样的书,还会搜肠刮肚费尽心思来延续话题,现在终于随和了不少,潜移默化的影响也让彼此沾染上了对方的某些光影。 安定明其实是个很能静心专注的人,他的模样也不会让人怀疑他的正经,但邱归知道他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少爷”脾气,那是压抑过久所致。见识过他的多面性后,邱归也终于迟钝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他开始能在对方面前放下心理负担,甚至可以越界开玩笑,而且某种意义上,他变贪心了。安定明向他询问未来时,就像是在冰面上凿开了一道裂缝,即使现阶段的他依然迷茫,但已经有了什么东西被深埋于心。 或许总有一天能看清憧憬吧,他一面如释重负地想着,一面被安定明拉着疾奔回教室。 这次要去清涧峡的每个人交五十块,班上大半的人都没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三十多个人挤坐在一辆小客车里,还有十多个人站着。随着班车的身形一摇一晃,里面的人活脱脱得就是沙丁鱼罐头里的陈年鱼干。 不过恰好教导主任上的这辆车,所以一时没人敢作妖,甚至男生们还很绅士地“主动”让女生先坐下,留下几个空位商量轮着坐。 两小时的车程漫长又无聊,沿途风景的新鲜劲一下就过去了,车上不久就充斥着瞌睡的氛围。 邱归扶着靠车门的栏杆,脸上青白交加,车身每晃动一下,他的胃里就会激起千层浪,他也只能强压下胃中的翻涌,期盼这长久的折磨能早点结束。邱归甚至还有闲心想:这就是人生最大的盼头了。 后来他索性把整个身体都靠在栏杆上,脊背弯曲,已经是快立冬的天气,他却渗出了丝丝冷汗。 这时候有一只手自他身后伸来,帮他推开了车窗,“邱归,你怎么了?”安定明原本在车尾拉着吊环,现在用另一只手扶着车窗作着力点支撑站立,略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邱归怕自己一开口就会直接吐出来,只能竭力用眼神表达,苦不堪言。早上出发时的种种期盼烟消云散,他硬生生经历了从青春年少再到行将就木的过程。 五分钟后,小客车在加油站停下,其他人就像放风般从狭窄的车内空间中逃离,贪婪地呼吸着户外空气。邱归也“惬意”地抱着垃圾桶吐了个七荤八素,离沙丁鱼干的境界又近了一步。旁人都站在隔他起码三米远距离的地方,唯恐被异味波及。 安定明见状,跑回车上从纸箱里抽了瓶矿泉水,想快步走到他身边,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那个曾被邱归帮助过的女孩给他递了纸巾,还往他手里硬塞了个橘子。安定明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能想象出他腼腆的笑容。 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他并不觉得自己此刻上前是在作陪衬。 女孩走后,邱归蹲在路口,防止被汽油味熏得再度引起不适,一瓶水就在这时递到了耳侧。 “拿去漱口。”安定明把邱归拉起站直,然后帮他拧开了瓶盖,冰凉的甘泉令他的神经堪堪缓过劲,总算是暂时把那股恶心劲儿给压了下去。 “别喝凉的,我去帮你要点热水。”安定明帮他拍背顺气,又打算去找个纸杯。“咳,你吃橘子吗?” 邱归勉强用双手撑着膝盖站立,气喘得像是刚刚体测完一千米,他冲安定明扬了扬手里的橘子,黄澄澄的表皮上泛着新鲜的光泽。 这是刚才被齐莹夕强塞的,他估摸着自己这会儿会吃啥吐啥。孰料安定明听到这话后连脚步都没停顿一瞬,“我不吃,你留着吧。” 邱归再次上车时手捧着热气腾腾的纸杯,眼镜镜片上氤氲着白色的雾影,他也享受了一回特殊待遇,坐在车头的铁台上,虽然位置窄,但好歹有个地儿供他坐着。 不过他的书包放不下,于是只能挂在了安定明的肩上。“你都带了些什么?书包这么重。”安定明觉得肩膀被坠得生疼。“我装了两本书,以为可以在车上看。” 安定明隔着布料一摸,两本厚实的书赘在底部。“……你要是真这么干了,那我估计你前天的饭也吐出来了。” 车子到站的时候临近中午,众人昏昏欲睡的倦怠因为饥饿感而清扫一空,待到下车集合时,他们却发现车子是停在一个乡镇的平坝上,周遭都是清一色的灰砖瓦房,隔了几十米还能看到农田里的杂草在日光中曳姿。 班主任给每个人都发了两个白面馒头和矿泉水,稍作休整后就集合进了“景区”。 不知情的外人定然要认为这是在组织学生劳动实践下田耕地,面对理想与现实的参差,众人一边在心里暗骂,一边又只能被赶鸭子上架。 邱归缀在队伍后面,看着坑坑洼洼的水泥路向前延伸,两边的矮山有薄烟萦腰,设想若是天光熹微,或有流岚回映,也不失为一大意趣。于是他不禁用手指作框,模拟拍照。盼头盼头,现在最大的盼头就是能有台照相机,最好是索尼的。 他正想把自己的书包要回来,却发现和安定明之间的距离已经被甩开了一大截,对方正在和班主任交谈。邱归环顾周身,同他一起落在队伍后面的也都是结伴而行,更不必提来自前面大部队那从未停歇的嬉笑怒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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