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文亦不清楚内情,也在这个瞬间明白,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或者说放下过。 邱归摸着稍长的发丝,想了想即将势微的暑气,还是没有将它剪短,这样的长度和去年相差无几。 邱归看着窗玻璃映出的虚影,倍感恍惚,但和去年比,他的面颊更瘦削了些,眼下的青黑更重了些,要走的路也更长了些。 其实他在运动会的时候会禁不住去幻想安定明适合哪些项目,自己要怎么为他写加油稿;他站在舞台上认真歌唱但眼前模糊一片时,真的很想知道安定明会怎么唱出那句“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他还想在仲夏夜晚的时候再和安定明去一次清涧沟,两人在山上露营时候不一定要看到满天的繁星,却一定要枕着蝉鸣入睡。 他想过很多,可他和安定明之间只有一个不完整的秋冬。 时间过了很久,久到已经又是一个春天,不知道已经经历了第几次诊断性考试时,文亦在某天突然对他说:“我害怕你的笑容都是假的。” 邱归这才更加明白,这样的他,总归还是缺了一块。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好像本来是想笑着反驳来着,最后却酸涩了眼眶。
第32章 难渡 到了停课自主复习的时候,人人都开始畅想未来各奔东西的日子,发出去的同学录一张又一张,然后把最后的句号留在了高考考场上。 邱归收到的同学录多到出乎他的意料,他想来想去,还是在给齐莹夕的同学录上写下了希望她能更加自信的祝愿。 文亦没让邱归给他写同学录,只是偷偷拿出翻盖手机,歪着身子和邱归合了个影。 但到了真正拍毕业照的时候,所有的兴奋与期待也只剩下了淡淡的伤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穿上那被嫌弃过无数次的校服。 每个人眼底都写着认真,邱归站在最边上,还是在心里为安定明预留了一个位置。 他面对镜头,终于真切地笑了。 去学校查分的那个晚上,邱归的心里也是平静的,高考结果算是正常发挥,让他后来捡漏去了一所中流一本的中文系。 当高考出分时的烟花在耳畔炸响,一切尘埃落定,他望着漫天火光,冥冥之中,竟然会觉得自己和安定明在看着同一片夜空。 他们分别的时光已经远远多于相处的时间,安定明甚至还是带着谎言与他告别的,但在无数个渴望触碰的日子里,过往感情的每一个毛孔都被仔细放大。 不过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要停止向前,这一次,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节约财力物力,邱归留在了本省读大学,高考假的时候他去超市点过货,去饭馆端过盘子,还去当过网管。 这些地方是不缺临时工的,尤其是邱归这种只做几个月的大学生,所以开出的工资自然被压得很低。 他明白这样的潜规则,也没有多加抱怨,左右先熬过这段时间,多赚点学费和生活费。 九月开学的时候,邱归背着布包,提着一个大编织袋,在客车上被挤站着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大学。 结果到后来才发现,自己和齐莹夕还是校友,而文亦的大学只和他们隔了半个城,于是三人毕业多年也还有着联系。 他更没想到齐莹夕通过了学生会的面试,还在助贷部帮自己争取到了补助名额,但那时候的措施还不够完善,补助金和奖学金即使能拿到也是杯水车薪。 不过他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这么多年也还是扛了过来。 大学确实是一个新的开始,向尚且青涩的少年们展露了更多的世间百态,给了又一次选择人生的机会。 邱归印象最深的是老校区坐落在榕树边的图书馆,再次习惯独自一人后,他总喜欢没课的时候去那打发时间。 坐在图书馆二楼的窗边,风会沙沙翻动书页,阳光分割着文字,久未动笔的文思就会活跃起来,那是他为数不多的鲜活时刻。 写作课的老师都很赏识邱归,却也指出他笔下的文字充满迷茫,邱归也一直知道原因,因为他是无根之人。 于是他鲜少写情爱,因为读来无魂。 邱归从大一开始就习惯了假期留校,甚至有几次过年都没回去过。齐莹夕往往会给他带一些家里的年礼,而文亦还邀请过他跟着自己一起回家过年。他仔细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果断拒绝。 邱归每年会在大年三十和初一的晚上去大学城的一家餐馆吃饺子,因为是家庭经营,所以老板全家都在店里吃年夜饭。 他往往会在天色刚擦黑的时候离开,不打扰一家人团圆,也不想让自己心里更加难受。 他那时虽然要时时为生计发愁,可也获得了更丰富的人生体验,坦而言之,当广阔的未来真正在自己面前展开,激动绝对是夹杂在惶恐中的。 在与其他大学生相比起来过于单调的日子里,他越来越不想去迎合他人,现在的他只有在独处时才是真实的,和在那人面前一样。 但当那人的面容在记忆里越来越模糊,邱归开始怀疑当初的真实。 如果安定明能再次站在他面前,自己恐怕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再战考研失利后,他四处投递平平无奇的简历,干过许多薪资微薄的文字类工作。 其中时间最久的是做编辑,这是离邱归理想职业最近的时刻,他还和自己带过作者中最有名的一个成了至交。 那是个叫林卿许的女作家,总是用她细腻的笔触写出治愈人心的文字。但邱归觉得自己在整个职业生涯里也没帮上对方什么忙,反倒是林卿许在成名后对他帮助有加。 只是有些感情,他注定了没办法回应。 邱归本就觉得自己同寻常大学生相比少了些清澈,现在最后的一点懵懂也终于被现实尽数磨去。 人们年少时所喜欢谈论的那些万千光影,似乎也被尘世带走了,只剩下了麻木。 他习惯了无根漂泊,所以在花了几年时间打拼出一些积蓄后就开始辗转各地游历。 这样一过又是数年,走过了十多个省份,手机里的照片和联系人越来越多,他却逐渐找不到真实感,也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当一个人真正拥有独立时,仍旧在平庸的迷茫里挣扎,这十来年的人和事像是易散的轻烟,而更早的记忆又已模糊不清。 兜兜转转,还是在无根漂泊。 于是他在一个西南城市停留下来,托着朋友的关系盘下两层楼的店面开了个书店,还把二楼改成了他收集二手书的生活间。 不知为何,来他这寻找旧书的人更多,虽然条件有限,许多客人只能站着捧读,以至于他们出店时总是揉着脖子,但邱归却很欣赏他们的这种热爱。 在这个人们饱受生活节奏压迫的时代,不是谁都有心去发掘他开在巷道深处的这家小店的。 到了周末的时候,一些背着书包的中学生也会来他这看“闲书”,他不会和客人有过多的交谈,但熟客们都知道他的好性情。 而有的误打误撞进来的生面孔,还会猜测邱归是来店里打工的学生,因为他的样貌和上学那会儿相差无几,岁月只是让他的心上蒙了尘。 当他们偶尔留到深夜将闭店时,这种猜测便随着邱归倚门吐出的烟雾一起消失了。
第33章 故人 他的时间仿佛在此处停止了,每当他翻阅着通讯录里许久未联系的名字,就会感叹自己和他们共同话题的缺失。 三十岁,已经不再清白,自然同他们缘分将尽。 看着认识的人分分合合,逐渐成家,这种问题邱归不是没想过,他还是不愿去找个人凑合过日子。 没车没房的他,也抗不住世俗的柴米油盐、一地鸡毛。 也有可能,是年少时的那根刺还没拔出来。 初夏的黄昏里,邱归挽起衬衫的袖口,提早关上店门。 去散步的想法纯属是心血来潮,他出了巷口,穿过人群熙攘的商业街,朝越来越冷清的街区走去,毕竟热闹总是让他觉得格格不入。 又经过十多分钟的脚程,河岸送来的凉风终于让他有了一丝快意,栈道上与他擦肩而过的大多是中老年夫妇,他们不爱城里的热闹,因为已经有了自己的热闹。 邱归发现自己也不排斥这样的生活,兀自摇摇头,走了同他们相反方向的路。 悠扬的歌声从河对岸传来,隔着一段河,他看到了卖唱歌手在路灯下拉长的影子。 邱归走过半座桥,驻足倾听,年轻的嗓音却唱着十几年前的老歌,又因为隔着不少距离而让人真切感受到了那段岁月的遥远。 他突然就想起了学生时代夜市上卖的唱片,也想起了小百灵。 于是他慢慢靠近,掏出钱夹,一只手却比他更快地往吉他包里扔了一张百元钞票。 他倏地抬眼,“即使再见面,成熟地表演,不如不见……”歌者并没有停止歌唱,只是用眼神向来人表示感谢。 邱归的动作彻底僵住了,“你……” 安定明收回手,没有出声,平静地和他对视。 邱归发觉那张脸的线条更加硬朗,少年时眉眼的英气有了岁月独到的沉淀。 十二年过去了,这个时候,他们已经大学毕业八年,高中毕业十一年,分别的时间是相处时间的四十多倍。 穿着白衬衫的邱归,看上去还像个学生,连身形都和那时相差无几。这样的想法在安定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不再属于少年人的手,无声自嘲,静静等待着邱归的后话。 “要一起走走么?”邱归的语气意外地冷静。“嗯,我的车停在对面,待会送你回去。” 他们并肩走着,邱归在侧头时看见了对方发间夹杂的白发,发皱的西装外套上还有掩不住的烟味。 “你过得很不好。”邱归轻声道。 “那你呢?” 邱归无所谓地一耸肩,“我也一样。” 他们又在沉默中走出一截路,身后的歌声渐渐听不见了,夜风也降不下头脑此时的温度,情绪就这样一点点地被带出来,但却没有一个人能再次开口。 “你就没有想问的吗?”为邱归打开车门时,安定明突然道。 “我没办法替十二年前的我问你。”邱归用平淡的语气配着苦笑,“而且我今天也不想叙旧。” 安定明垂眸,“那我们还算是朋友吗?”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几天后的傍晚,邱归隔着烟气看着守候在店门外的安定明。常服压不住他的沉稳,邱归夹着烟头,如是想道。 “你是来找我叙旧的吗?”他掸了掸烟灰,神情坦然,自重逢之后,安定明就没在他的眼里看到过挣扎。 “不,我来为一个故人接风洗尘。”安定明的双眸一瞬不眨地直视着他,邱归突然有了种被禁锢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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