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今儿我来带你走,儿子带你去个好地方,山清水秀,能让你舒心的地方。”陶东岭红着眼眶。 “其实早就该带你离开这儿了,要怪就怪我遇见他太晚了,不过好在还来得及,以后,咱就都舒心了,”陶东岭小声念道:“谢谢你,妈,谢谢你在天有灵,让我能遇见他……” 陈照来站在一旁看着,表叔掏出打火机冲他示意了一下,陈照来走到另一边,掏出火机,两人一人一头,把两盘鞭炮点了。 震天的炸响回荡在岭上,红色的炮仗皮在青色的烟雾里崩得四处纷飞,陶东岭点燃了花圈纸马,火“哔哔啵啵”燃烧起来,烘烤得陶东岭眼睛热痛,他抬手蹭掉眼泪。 徐大爷把酒瓶围着坟倒了一圈,招呼了一声:“来吧!” 众人执着铁锹上前。 惠香当年下葬得潦草,埋得也不深。到了最后,旁人都靠边站了,只有陶东岭,陈照来和表叔三人在挖。 那个小小的骨灰坛子露了出来,陶东岭跪下去,用手扒着,他搓掉外层的湿泥,脱下外套小心翼翼把坛子包起来,抱在怀里,陈照来扶着他爬出坑底,众人七手八脚上前填土。 收拾完了,表叔招呼众人说:“我让人在镇上饭店订了几桌,替我表姐和侄子谢谢乡亲们,大家赏脸,一起去喝两盅。” 众人扬声答应着,一起往岭下走,刚走到村口,就看到一辆警车径直开进村子,远远地停在了陶家大门口。 陶东岭看了陈照来一眼,陈照来也看看他,一伙人走到陈照来车跟前,陈鹏上前拉开副驾车门,陶东岭把外套包着的坛子放到座椅上。 “来哥,”他回头说:“你把外套脱下来。” 陈照来看看他,什么也没问,脱了递给他,陶东岭接过来,盖在坛子上,把边边角角窝了窝,关上车门转回身,陈照来嘴角笑了笑。 几个人去徐大爷家洗了手出来,众人都在抽烟,陶家院子里传来陶建朋的怒骂:“我骗什么保!我花钱买的,我他妈骗什么保!” 警察说:“骗不骗的我们会调查清楚,保险公司那边已经报警,如果情况属实,你这个性质很严重,请你现在配合我们的办案流程!” “我配合个屁!是那个保险业务员撺掇我买的!他说他能完成指标,人要是出了事我还能拿一大笔钱,两全其美!你们怎么不去抓他!” 两全其美。 陶东岭轻笑了一声,看着陶建朋被推搡出院子。 “你他妈报警的?是不是你报警的?你这个狗娘养的玩意儿,我老陶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欺师灭祖的东西——” 陶东岭转身对众人说:“走吧,大伙儿喝酒去。” 镇上的饭店菜做得也不错,量大实惠,表叔把整个大厅都包了,村里有一个算一个,但凡今天搭了把手的,还有当年照应过陶东岭兄妹的,男女老少,全都请了。 席间几个上了年纪的都在感叹陶东岭这小子不容易,有出息,有骨气,陶东岭笑着,微微低头对旁边的陈照来说:“来哥,这家菜做得没你好吃。” 陈照来微微侧过头听了,低声说:“等回去给你做。” 表叔场面上是个周全人,早已让人现去买了瓜果点心分成若干份,席散了,各家人手一份带走。 这边陶东岭一行也上了路。 “没想到……”陶东岭抱着坛子靠在椅背上,微醺的眼睛泛着红:“没想到今天能办得这么周全,该有的我妈都有了。” “嗯,”陈照来没喝酒,他开着车,说:“是你争气,你和陶蔚,给阿姨争气了。” 陶蔚没见过惠香,但她从小都叫惠香“大妈”,她说:“哥,你准备把大妈安置在哪儿?找好地方了吗?” 陶东岭看看陈照来说:“找好了,是个妥帖的好地方。” 回到城里,表叔下了车,让其他人先回去,自己跟着陶东岭他们上了楼。 “陶建朋那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一进屋便坐下,问。 陶蔚和陈鹏忙着去泡茶,陈照来坐到沙发另一头,陶东岭点了根烟,伸脚勾了张矮凳过来,坐下想了想,说:“不怎么办,不管,赡养费什么的他想要就去起诉,他又不占理,法院也不会判多,而且就算判了我也不掏,什么时候来强制执行了我就给一点,多了没有,最低限度上不把我抓进去就行。” “你小子,”表叔听了,笑了一声:“不过法院判的话也得看你收入,你在照来那儿……”他转头看了看陈照来,回过头笑问陶东岭:“照来给你开多少工资?” “就千八百块就行,给个零花,其实工资什么的无所谓,反正我要花钱就问来哥要。” 陈照来在一旁笑了一声。 表叔点头:“我看行,那就这么办,陶建朋有房子有地,饿不着他,他要是不赌,日子舒坦着呢。” “舒坦不舒坦反正跟我没关系了,这些年要不是给我妈上坟,我也不会再回去。” 表叔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们明儿走?” “嗯,今晚歇一晚,明天一早就走。” “那行吧,那我也就不多说了,你们俩以后好好过日子,有什么需要的就打电话,”表叔看了看陶蔚,说:“蔚蔚以后放假了记得回来看看你表婶,都惦记着你呢。” “嗯,放心吧叔,没事儿我就打电话。” “行,”表叔点点头:“你俩哥我就不叮嘱了,都是大人,成熟,你和陈鹏俩年小,慢慢处,表叔等着吃你俩喜糖。” 陈鹏脸“唰”一下红了,悄悄看了眼陶蔚。 陶蔚眼珠子霎间瞪得滚圆,张嘴结舌:“……我啥?你要吃啥?” “嗯?”表叔一边起身,一边奇怪:“你俩没谈吗?我看着还以为……” “我!我没啊!!”陶蔚大惊。 “哦,”表叔“嘿嘿”笑了两声:“那行吧,那你们看着办,照来,东岭,我就先回去了。” 陈照来和陶东岭起身去送,陶蔚僵在原地,转过脸怒视陈鹏,陈鹏挠头说:“我也……我也去送送表叔。”说着就要往外溜。 陶蔚吼一声:“站住!” 陈鹏立即立定。 “什么你叔!那是我叔,有你什么事儿?!”说完气势汹汹踏出门,陈鹏紧着小心翼翼跟上去。 表叔打了个车走了,陶东岭站在路边,看了眼还处在震惊疑惑中的陶蔚,对陈照来小声笑道:“你看吧,我就说她根本没开窍。” 陈照来也笑,说:“那咱们去酒店吧,陈鹏,你跟我们一块儿还是回头自己过去?” “我……”陈鹏看了眼陶蔚,说:“我跟陶蔚说几句话。” “你要说啥?”陶蔚又是大惊:“唉你、你快走吧,我要回去休息了。”说完转身就走,陈鹏追了上去:“陶蔚!我真有话跟你说!” “说屁你!你给我憋回去!!”陶蔚慌乱,陈鹏小声哄着,俩人声音渐行渐远。 陶东岭笑着叹了口气。 陈照来说:“陈鹏不会乱来的,你放心,他很尊重女生,而且你也看出来,他是真心喜欢陶蔚。” 陶东岭笑了笑,说:“真心不真心的,让陶蔚自己去衡量吧,她的个人感情上我不过多干涉,我只要知道你对我真心就行了。” 陈照来抬手捏了一下他的下巴。 迁坟的事儿,陶东岭说的当晚陈照来就给二叔打了电话,第二天下午他们回到陈家沟,车直接开到山边。 二叔已经在山上陈照来父母的墓不远处选了块平整向阳的好地方,还连夜让人刻好了一块墓碑。 黄纸香烛什么的也都备好了,二叔腿脚不好,墓坑没能挖多深,陈照来他们一到,跟陈鹏几个人一起动手,很快挖得差不离。 虽然是迁过来了,但这种事儿还是避着人,没放鞭炮没张罗,外人都不知道。陶东岭把坛子外层擦得干干净净,用二叔准备的白布包了,放进去,石头垒边儿,他一把一把撒着土,密密实实拍着,最后砌了个土包出来。 墓碑夯实了,小小一块,上头刻了“慈母惠香”,落款只四个小字:二子敬立。 没题名道姓,没描漆涂红。 二叔说:“回头等我弄点水泥上来,把墓碑跟前抹一抹。” 陶东岭跪在地上,拿打火机点了元宝纸钱,说:“不用,叔,就这样就行,我妈就喜欢这样舒服自在。” 二叔看都弄差不多了,该回避了,对陶东岭和陈照来说:“你俩的事儿,也跟你们父母说说吧,让他们都知道知道,也好放心。” 说完招呼着陈鹏和陶蔚下了山。 陈照来站了一会儿,走过去,在陶东岭旁边跪下,俩人一起拨着黄纸烧尽,然后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以后就踏实了,”陈照来说:“安安生生跟我过吧。” 陶东岭伸手去摸了摸墓碑上“二子”两个小字,嘴角露出笑。 “俩儿子?” “嗯。” “那你怎么不刻名字?” 陈照来笑笑,低声说:“我和你的名字刻在同一块墓碑上,让镇上认识的人看见了怎么说?日子还得过,有些事咱俩知道就行了,反正逢年过节我也得来磕头,阿姨能理解。” 陶东岭长长地喘了口气,笑着:“你比我想得周全,来哥,我都没想立墓碑。” “那你还满意吗?” “满意,”陶东岭眼睛泛红:“我说不出来的满意,我特别……特别高兴,来哥。” “那就好,”陈照来笑着捏捏他的脖颈,伸手拉他起身。 “来,过来见见我爸妈。” 太阳快落山了,陈照来父母坟旁的树已经长得很粗,树影斜下来,随着风跃动。 合葬的墓稍微大一些,坟前收拾得很平整,陈照来牵着陶东岭的手走到跟前,陶东岭抹了把眼睛,恭恭敬敬跪了下去。 陈照来手轻轻擦了擦墓碑,半晌没说话。 初夏的树叶已经茂盛,“唰啦啦”响着,微风吹得人心头平缓,莫名惬意,又倍感安宁。 陈照来握起陶东岭的手,对着墓碑说:“爸,妈,这是东岭。” 陶东岭鼻子倏尔就酸了,他吸了吸,嘴角却忍不住漾起一抹笑。 陈照来眼圈也微微红了些,但也笑着,说:“我以后的日子,有他作伴儿了。” “他对我很好,喜欢我,对我十足十地真心,我也确定这辈子不会辜负他。” “我俩会好好过,互相照顾,彼此扶持,奔着一辈子走下去。” “爸,妈,你们可以放心了,那边是东岭妈妈,人很好,你们要是遇上了,在那边也多照应,我和东岭会经常来看你们,你们……也好好看着我俩。” 下山的路上,远远能望见远处村子里的炊烟,陶东岭随手拽了棵草在手指上绕着,说:“这年头烧柴火灶的可不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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