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姑奶奶你有点儿矜持。” 两人转头去看徐也,宾馆走廊灯光暗淡,徐也站得离三人稍远,还没看清徐也的表情,楚梨先注意到了被陆安峦夹在胳膊下的沈念的情绪。 沈念垂眼看着地面,眉头蹙在一起,手在裤缝两边,攥得很紧。 “念哥跟我来这边。”楚梨忽然跳到徐也身边,从徐也裤兜里掏出房卡,把自己那张给了徐也,拉沈念进了标间。 “哎南果梨你、”陆安峦反手去捞,门已经带上。 “让念哥跟丫头待会儿吧,咱没有女孩心细。”徐也不紧不慢地说,扫开了另一扇门。 “念哥你衣服干了吗?那个白箱子是徐也的 你随便翻,看看有什么能换的你就穿。” “已经干了,谢谢你们。” 两人对坐在两张床上,楚梨脚尖点着地板,径直问:“念哥你喜欢陆安峦吗?” 楚梨从来不犹豫迂回,沈念还记得04年十一月这个小姑娘向他展现的直爽和坚定。 然而成千上百个日夜过去,在他与陆安峦结识并共同生活过以后,他发现自己还远不如十七岁时果决。 他陷入沉默,身体里升起空荡荡的凉,一种命运的风吹起,既抓不住,也挽留不起的凉。 “凭什么!” 楚梨突然一手捶床,哀叹一声向后倒去。 “念哥你不要再想了,你就是喜欢他。” 沈念“啊?”地上身一耸,后背鲤鱼打挺似地绷直。 “我和徐也都认识十五年了,徐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我。”丫头朝空气乱踹,白色百褶裙摆散开跳动的花,“你俩这么快就两情相悦上了,可恶,怎么什么好事都被陆大头遇上啊!” 沈念身体越绷越紧,好似程序运行错误的机器人,关节处嗑嗑哒哒打起颤,中央处理器一片乱码。 “陆、陆大头是谁……?”好半天,憋出一个最呆的问题。 “你不觉得陆安峦动不动抓个鸡窝头显得脑袋特别大吗?太臭屁了他。” 楚梨盯着天花板,厌厌地说。沈念继续脑筋打结,干巴巴地“啊”了一声,而后才发现,丫头有些蔫。 他起身慢慢坐到楚梨的床边,给丫头露出的小肚子上盖了一块枕巾。 楚梨拍拍肚子,嘻嘻笑起来,说:“念哥你像‘尼腻’一样,也像妈妈。” 她说的“尼腻”是浙江温州话里的外婆和奶奶,沈念听懂了。 “爸爸妈妈二十年前结婚的时候,按他们说,非常门当户对,他们大学读同一个大学,留学一起去日本,后来一块当大学老师,外公和爷爷说门当户对很好,爸爸妈妈也确实很幸福。” 沈念认真地听,只不过以他那时的见识和出身,不能想象上世纪八十年代日本留学的家庭是何等底蕴雄厚,也不知道两千零几年,楚梨几个月换一双的小皮鞋是巴宝莉和麦昆。 “但是我觉得不太好,或者,为什么偏得门当户对,老爸和外公是想让我高三就出国的,我不去,我要跟徐也上同个大学,嗯……虽然我可能考得不太好,但是就算不上同一个,我也不要离他太远,天爷哎,我太不想和他分开了。” 丫头说得投入,从前她还是小小女孩时,经常向母亲和外婆讲心事和想法,后来长成少女,情窦初开使她有了秘密,遇到沈念才终于有处诉说。 她对于自己愿意与沈念分享最隐秘情绪这件事,完全基于最初的看法:她信缘分,信就凭学校里沈念为陆安峦打的那一架,在沈念身上,一定能达成某些穿破常俗的了不起举动。 她扒拉到沈念的手攥住,说:“念哥你为陆大头打的那一架一定不要白打,你一定要和陆大头永远在一起,虽然我会非常嫉妒,但是,如果你们能一直在一起,我会相信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咱们办不到。” 丫头恢复神采,翻身趴在床上晃荡起腿,“徐也替我挡那一架更不要白挡,就让咱们四个从现在开始一直幸福到老吧老天爷!” 沈念没有接受过许多年丰富多彩的教育,尤其没有楚梨自小受国内外多种先进文化熏陶的经历,因此楚梨口中的自由恋爱和坚定不移又令他感到一种新奇的震撼。 事实上他对所谓的爱情半懂不懂,并且不确定是否从今以后该与陆安峦继续做家人。 但他轻轻回握住了女孩细软的手,女孩掌心的温度让他暖和起来,回荡在身体里的冷风息止,他听见自己那一刻的心声,顺随本心地说:“嗯,祝我们从今天开始一直幸福到老。” “念哥把你的QQ号码留给我,我可能会经常想找你说话,妈妈和姥姥越来越爱我管这管我那了,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憋死。” “我很荣幸。” 沈念向楚梨弯起眼睫,楚梨渐渐趴得眼皮打架,本就肚胀眼皮沉得很,整个人爬到床里,几乎马上就要睡着。 “念哥我可以问你的妈妈吗?”马上睡过去前,楚梨迷迷糊糊地问。 “我妈……”,沈念检索了一边最早的记忆,一无所获,除了奶奶骂他狗娘生的,劣根坏种。 “没有什么印象。”他照实说。 “那你以后一定要多跟我聊天,就把我当成、不对!什么跟什么,反正你一定要多找我说话,我们女生,最善解人意了。” “好。”沈念整间胸腔被填得满而又满,不可置信的友爱又把他环绕,簇拥着他仿佛踩在云上。 楚梨睡着,他拉上房间的窗帘,当四周寂静,他忽然很想去一个能吹到风的地方,因为胸口里升腾的热流似乎要涌出来,催促他去见一个人。 他离开房间沿着走廊楼梯走到这一层的尽端,走上宾馆晾晒床单的平台。 白色棉布白鸟一样,振翅在东南风里,与他的心跳同轨,卷得猎猎作响。似梦境又格外清晰,他看见陆安峦站在交错涌动的羽翼之后,倚靠着围墙远眺。 “不睡一会儿吗?跑了那么多路。”他问,和陆安峦还有十几步距离。 “睡不着,南果梨是不是一直骂我来着?”陆安峦闻声看向他,尽管故意板着脸,眼里的惊喜却明晃晃溢出来。 “这样看头确实有点大。”沈念朝他露出一个有点狡黠的笑。 “什么?”陆安峦抬手按住被风吹得张牙舞爪的头发,然而风太喧嚣,徒手是按不下去的,他索性沿墙蹲下去,背靠着墙,从下向上小狗似的盯着沈念靠近。 “我跟徐也说我那什么你了,他说我太浑了,好吧,今天确实是我……对不起。” 沈念走到他眼前,和他面对面蹲下。 “那之后呢?你还要继续浑吗?”沈念如是问他,像哥哥训话弟弟。 “我、”陆安峦噎了一下,但立刻挺直脖颈,一侧眉毛嚣张地挑起,“我还要继续浑,而且我现在还想亲你。” 他脱口而出,说完见沈念又为难地蹙起了眉毛。 “亲我你会觉得幸福吗?”不知过了多久,沈念声音若有似无,朦朦胧胧传进他的耳朵里。 陆安峦大睁起眼睛,从沈念脸上捕捉到一抹一逝而过的绯红。 他伸出双手捧住沈念的脸,墙角下是没有风的,两股汹涌翻滚的心潮取而代之。 陆安峦吻上沈念的嘴唇,以极轻、极慢的动作,将这年六月最清甜的一缕风,收回到了心口。 ---- 东北人喜欢叫可爱喜人的小姑娘“丫头”,就是爱称❤️。
第23章 前夜 沈念第三次穿过南北分界线,从数不尽的错落山峰重望向广袤平原,是在这年七月,七月上,与04年第一次到东北的时间差不多,只不过更热烈些,是纯粹的盛夏,是个叫人易受高温和艳阳鼓动,做一些冒险事的时节。 “再过一个多月是什么日子知不知道?”室外平台墙角下,陆安峦捧着他的脸问他。 “七月十六。”他老老实实答。 “还算有点儿良心。”陆安峦咧出一侧虎牙,蹲着的姿势两人差不多高,刚好面对面再接一次吻。 那叫接吻,楚梨说他们两情相悦。沈念把头歪在舷窗一角,向外看那些从前他无法想象的、与视线齐平的云,脑海中迷雾一片。 陆安峦想让他回去,他就上他给他订的飞机,陆安峦亲他能感到幸福,他就让他亲,这些事得怎么定性,事实上由于他自幼六亲缘浅,亲情尚体验不充足遑论爱情,除了知道自己不是被迫,别的他全都不清楚。比如男的和男的怎么两情相悦,他和陆安峦怎么两情相悦,两情相悦多久,这种话接吻的关系要维持多久,他全不清楚。 他仍感到某些事是不明朗的,但依旧乖乖上了飞机,因为陆安峦告诉他生日前必须回去。 空乘在这时上前问他餐食想要鱼肉还是牛肉,他小声“嗯?”了一声,给出去的第一句话是:“请问多少钱……?”随后赶快想起,陆安峦提前告诉过他,上飞机之后想喝水想吃东西随时找空乘说,不需要给钱。 他顶着张红脸说要鱼肉,空乘又在他的座位下放了双拖鞋,说可以换上,他盯着拖鞋洁白的鞋面犹豫再三还是问了:“请问这个可以带走吗?” 航程两个半小时,头舱噪音不大,座椅可以放平,后一小时他睡着了。小时候他不做梦,或许是因为儿时的生活模式太过粗野,可供梦中回忆的人和事太少,心眼也少到没有,所以不做梦。 长大一些之后,他开始做梦了,上学的土路,沈建平的后座,东南夏季随落随停的雨,据说思念故土故人是中国人骨血里的环节,可他开始得太早,显得命运悲惨,不过后来,他开始做天真烂漫的梦了。 梦里陆安峦把四个人装雨伞的包落在宾馆,于是刚有过两只落汤鸡的阵营第二天全员落汤鸡;陆安峦被虾蛄扎破嘴于是好不容易去趟舟山只吃了一顿海鲜宴;三人回东北前陆安峦怕他说话不算数考试周结束不回去,到他宿舍把他冬天衣服全打包邮寄回东北,赌他就算为了省钱也会回东北把衣服带回去,寄完又捶胸顿足,跟徐也说他一件名牌也没有一箱衣服还没来回火车票贵,根本治不了他。 睡梦里飞机出现一阵颠簸,失重感好像有一只手拽着人的心脏往下沉,“嗙当”一声,他又落在了北方的土地。 “我生日礼物是拖鞋呗?”二十分钟后陆安峦提过他的书包,看着侧边插的未拆封拖鞋乐不可支。 “当然不是了!”他一张大红脸,短袖下摆被航站楼檐角下的风吹得鼓鼓作响,兜得他好像要飞起来。 然而很快一通电话带他回到了地面。 来电显示:“陆叔叔”。 手机足足响了半分钟,陆安峦握着他的手带他往马路上走,回过头来问他:“怎么不接?” “陌生号码,也许是打错了。”他几乎想也没想就撒了这个谎,谎话说完立刻感到羞愧,然而已经不能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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