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拓是在半夜一点被值班老师找到叫醒,老师将他带到灯火通明的办公室,跟电话那头沟通完后,他让林拓先坐下,嘱咐他别想太多,然后残忍地告诉了他一个噩耗。 林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眼前陷入黑暗,大脑嗡嗡作响。他坐在凳子上,脊背无力向后倾倒,浑身的气力全托付给了凳背。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坐上匆匆赶来班主任的车的,班主任似乎跟他有说过什么,他模模糊糊看见面前有一张一闭的嘴,可具体讲的内容他却一点儿听不清,也听不进去。 医院的灯光太苍白了,林拓穿着外套都觉得发寒。 许如安坐在靠墙的长椅上,压抑的哭泣声从她埋下的脑袋发出,在空旷可怕的走廊里回荡。 林浪酒驾超速翻车,人送到医院已经面目全非,现实生活中没有奇迹,林拓死了,无力回天。 林拓红着眼眶看许如安颤抖不停的肩膀,脱下外套披到她肩上。 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甚至还穿着没来得及换的单薄睡裤。 “林拓?”许如安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庞,哭得语不成调,她攥住林拓手腕,像抓住了唯一的希望稻草,“你来了。” “你爸爸他……”许如安不忍说完全,摇摇头,“以后只剩你和我了。” “我们可怎么办啊。”像是不得已接受残酷的真相,许如安眼泪流的更凶了,她挥拳砸自己的膝盖,凄厉哭喊,“林浪他运的是厂里的货,现在货和车都毁了,我们家赔完后可就没钱了,这以后的日子……望不到头啊。” 林拓拦住许如安挥拳的手,他远比自己想的要镇静,缓缓蹲下身,忍住泪水与她平视:“没事的,钱没了可以再赚,一切会好起来的。” 林拓喃喃重复,不知是在说给谁听:“我们会好起来的。” 久久站边上的医生深吸口气,不得已打断他们:“哪位是家属?麻烦家属过来签下字。” 林拓扶起许如安,许如安披紧外套,抹着眼泪一步一颤跟上医生去办手续。 空留于原地的林拓处于一片白茫茫之中,指甲狠狠掐进掌心,他又觉得不够疼不够真实,活像在做梦。 太突然了。 生与死一直是个沉重的话题,任谁也不愿去深入讨论,它如同生锈的钝刀,需要循环往复在原地割舍,就算是沁出血珠也不能停下,每一次下刀带来的痛苦远超于前一次。 此刻这把刀血淋淋出现在林拓面前,林拓不得不直视它,然后握紧它,将自己折磨得遍体鳞伤。身心抵达了可承受的临界点,他仰起头试图阻止即将倾泻而出的眼泪。 林浪葬礼那天,林拓又见到了几个月前来家里做客吃饭的亲戚,他们面面相觑,对着泪流不止的许如安不知如何是好。 “林拓,从今以后你妈妈能依靠的人可只有你一人了。”作为林浪的表弟,他语重心长嘱咐他,“要好好照顾你妈妈,别让她失望。” 有人在旁边长吐一口气,似是忘记了林拓还在现场:“难咯,林浪扔下的烂摊子可不好收拾,我看到过他们厂里开出的账单,眼睛险些看花。想还清那上面的数字,把他们一家的家底掏空都不够。” “而且如安现在不是有两孩子要养嘛,钱全拿去还债了家里吃什么用什么啊?” “所以说难咯,如安摊上这么一档事真是倒霉,本来家里她只用顾内,现在又要顾内又要顾外,哪里忙的过来。” 他拍拍脑袋:“不过那个捡来的是不是过了上半年就不用管他了,真考上大学了也可以去打打工什么的,给如安分摊点负担。” 表弟意识到林拓脸色不对,戳了戳那人的腰,压低嗓音道:“你少说几句吧。” 表弟清清嗓子,打圆场:“林拓,你别想些有的没的,好好管自己读书就行。我们知道你们家现在困难,会尽力做点力所能及的事。” 周围围成圈的亲戚也点点头,开始一个个说好听的话,许如安听着他们的安抚,拿纸巾擦干眼泪,悲怆的情绪有了一点缓和。 “如安,我们厂里正好在招裁布的小工,每人配台缝纫机,平时活儿不累,你要不过来试试?” 许如安吸着鼻子看向朝她抛出橄榄枝的人,是她最羡慕的一个亲戚,丈夫似乎还是个车间主管? 真好命啊,许如安不禁感到愤愤不平,自己本就过得低她好几等,如今又丧夫,想要捞个工作都需要靠她走关系,尽管心有不甘,许如安却不得不接受现实的残忍,在周围人此起彼伏的“试试吧”,“是个好工作”,“机会难得”建议中重重点下头。 “好。” “那行,我给他打个电话给你留一个位置。” 许如安站在一旁看她谈完挂断电话,寥寥几分钟便帮她安定下了这工位。 她握住电话,放松过后的表情又浮现出几分担忧:“如安,是这样的。我们上头的老板下周三就要来厂里亲自检查工作,我们要保证每个岗位上都有对应的工人,所以你下周三……” “我知道了。”许如安抹开眼角的泪水,“我会准时过去的。” 众人皆舒口气,也是尽了一份力。 林拓悄悄退出大人接下来的谈话,他来到悼念厅一角,看着林浪黑白色的遗像点燃香火,灰烟袅袅,像是飘进了他内心,堵得他发闷发慌。 “林拓。” 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名字,林拓捏紧火柴盒,循着声音的方向找去。 空洞的双眼发怔,是他啊。今天是爸爸的葬礼,他是应该要来的。 没想到他们再次相见居然是在这种地方。 “……” 手中的火柴盒被人夺去,林一宴学着林拓的样子,也为林浪上了柱香。 “林拓。”林一宴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眉眼间染上难以言尽的悲楚,这让他说出的这句话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他们之间的隔阂尚未消除,他怕自己的出现会适得其反。 林一宴问他:“你还好吗?” 人来人往无人注意的小角落,林拓颤抖着唇,鼻尖发酸,面前挺拔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 有力的双臂轻轻把他拥入怀里。 这一次林拓没有展现出失神与无措。 他瘪起嘴,下巴搁上林一宴的肩膀,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不是很好。”
第44章 假象 林浪死的讯息给林拓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有时课堂里老师在讲台上激情澎湃讲解题目,他的眼睛亦会跟着老师的动作走,可魂却不知道飞哪儿去了。明明一切他都在努力听讲,课后习题也在想方设法搞清楚,可偏偏大脑像是同他怄气唱反调,林拓有多想把知识输进脑袋,大脑就有多可恶将它们拒之门外。 有时他费尽心思终于握紧了自己的魂,牢牢锁在身体里不让它再飘走,时间这张大网又极快地过滤他。等到林拓头昏脑胀,发现仍然一事无成、一无所获而重新审视自己时,他忽然发现原来封在身体里的那一缕魂已经支离破碎。 他似乎有在一点点意识到自己身体各方面出现了不对劲,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但他没有跟任何人倾诉。 他能跟谁倾诉?谁愿意当他情绪的垃圾桶?没有人。母亲已经足够累了,他不希望再添负担成为累赘。 于是林拓孤身一人拖着残缺的自己继续生活,而这样一意孤行的后果全部在他稀巴烂的成绩上体现。 林拓自知自己不擅长学习,他必须十足的努力才能勉强跟上那些走在自己前面人的步伐。但他最近一直魂不守舍,精力如同散架的蒲公英,一点风吹草动就将他吹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作业本上鲜红的叉叉,排名榜上一次又一次下跌的排名,每一样能证明他在退步,在自甘堕落的证据都深深刺激他的神经。 林拓想试着急起来,他抬眼看着面前苦口婆心劝他收心的班主任,却只能跟个木头人似的,麻木地点点头。好吧,他根本没听清班主任在说什么,他只知道他应该做出回应。 之后班主任有没有把他的情况反映给许如安林拓并不知道,因为他每一次回家许如安都没有提及,和平常无二,一样的按部就班吃饭,闲聊,上晚班…… 可能有和他讲过学习上的事情吧,但他不记得了。 其实林拓对于许如安这一转变心里也很小确幸,她不再咄咄逼人,不再抓住一点小问题把他贬低得一无是处。 因为不想让母亲整日独自一人生活,林拓的回家频率从之前的半学期一回,演变成了和大部住校生一样的半月一回。 他会挑在许如安下班之前早早做好晚饭,然后和她坐在一起吃完,许如安应该也是对自己日复一日单调枯燥的生活厌倦,这几次看到林拓回家眼里也总会闪过欣喜的光芒。就像林拓在故事书里看到过的那样,他们会坐在一起边吃边聊天,虽然是些没营养的话题,但林拓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与母亲相处时不再僵硬的氛围。 等天完全黑,时针指向七,许如安出门上晚班,他就自觉收拾好碗筷,倒垃圾和拖地。平日里才走几步便到头的房子在林拓各个房间来回奔波之间变得越来越大。 林拓和许如安两人多年来摇摇欲坠的关系竟有在一点点修复的假象。 是的,这只是一场假象。 也许悲痛是一场雨,只要耐心等雨停下便好了,当林拓认为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他有条不紊的生活在某天遭受了龙卷风的侵袭。 果然没有东西能实现从无到有的转变,林拓在之后更是清晰无比深知了这一点 。 乱沙钻入他的眼睛,他边揉眼睛边哭。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然末路穷途,背后还会出现一双手毫不留情的把自己推向无尽深渊。 那个时候,他麻木的大脑浮现出了一个被自己藏于角落,不敢触摸的名字。 林拓放学回到家,按往常一样开始准备晚饭。今天菜市场去的晚,老板将唯一剩下的一条鱼便宜卖给他了,还十分好心地帮他刮掉鱼鳞掏空没法吃的内脏。 “喂?”林拓放下刚买好的菜,接起了许如安打来的电话。 “林拓,你到家了吗?” “嗯。” “那行,你今天别烧晚饭了,我们去外面吃。” 许如安的声音裹上了一丝甜蜜,她身边似乎还有人,正和那人小声说着些什么,林拓就不作声默默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环境噪音。 “嗯……就是扪江大院,你知道它在哪儿吧,我们在那儿等你,快点过来。”许如安催促几声后挂断电话。 “扪江大院。”林拓小声念着这个对他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的饭店名。 扪江大院是他们整个小镇价格最高昂的饭店。林拓之前经过扪江大院,门口总是光秃秃的,一辆车都没有,心中还奇怪没有生意的饭店是怎么开下去的,直至后来有人跟他说,车全都是停在饭店的地下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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