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被柔和的暖光照亮,他走到餐桌旁倒了一杯凉白开。 从客厅宽敞的落地窗能看见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隐约能听见几声清脆的鸟叫。秦淮走到窗边,忽然瞥见院子里有一处的灯光还亮着,像是一夜没关。他扭头望了望,发现是小花园里的那座玻璃房。 玻璃花房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经过不规则玻璃的折射,显得波光粼粼,像夜里最繁华地段的江面。秦淮不知为何突然生出想要过去看一看的想法,左右这会儿闲着没事,他就换了室外鞋,推门出去了。 夏天下过雨的空气潮湿又闷热,哪怕这会儿还没出太阳,也没让人好受多少。秦淮用力吸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得轻松许多。他莫名有了一种微妙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源于凌晨将亮不亮的天光,源于潮湿的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泥土味道,也可能源于这个小小的地方。 他曾经也有很多个睡不安稳的夜晚,从脑海中回想起来的时候,那些片段都是黯淡的。秦淮很难讲清楚为什么此刻他在看到院子里亮着光的玻璃房时感受会不一样,好像这一丝光亮穿透了他很多的晦涩的过往,决心要带着他走向新的地方去似的。 院子里的那棵常青树依旧和记忆中的一样,长得很好,叶子上还挂着夜里的雨水,水滴亮晶晶的,把树装点成一片银河。秦淮路过的时候,一颗水滴正好顺着光滑的叶片落下来,砸在他的鼻尖。他向后缩了缩脖子,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接着下意识仰起头看。 然而这只是一个小意外,树上没有罪魁祸首。不过,秦淮的脚步还是顿住了——他看见这棵树的树枝上,摆了一排小石头。 他模糊觉得这个场面有些眼熟,可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于是只好当作是在梦里见过,继续往前走。 玻璃花房里亮着的是一个个悬挂式的小灯,小灯没有外置的灯罩,看着就是灯泡的款式,沿着玻璃墙面和木头花架歪歪扭扭吊了一排。秦淮觉得,这应该是枭遥布置的。 花架上每一排都摆了红陶花盆,其中一部分因为没有好好处理而反碱,里头种着的植物也枯得差不多了。至于另外一部分没种东西的花盆,有的装着土,有的装着石头,还有的装了满满一盆的千纸鹤——千纸鹤? 秦淮走上前去,弯下腰细细查看。 叠这些纸鹤用的纸张并不统一,有些纸上还留着擦不干净的铅笔印子,估计是把草稿纸废物利用了。秦淮用两根手指将最顶上的一只纸鹤捏了起来——这纸鹤长得歪七扭八,纸张边缘撕得像是用嘴啃出来的,两只翅膀尖端还打着卷儿,丑得没眼看。 秦淮皱巴着脸,左看来右看去,实在找不到一处可以夸奖的地方,最后掏出手机对着它拍了一张照片,就将纸鹤放回去了。 他大概猜得到这是谁的杰作,不过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把千纸鹤种在花盆里……难道还会长一盆的纸鹤出来吗? ///// 卧室里的被子团成一团,里头包着一个装死的秦淮。 “别赖了,起来吃药,”枭遥坐在床边,开始今天的第四次劝说,“吃了药才能好——” 床上的团子蛄蛹两下,大概是在表示拒绝,半晌,里头才慢悠悠飘出来一句:“苦……” 枭遥听笑了:“苦也得喝。” 团子里又挤出一句:“不想……” 闻言,枭遥叹了一声气,而后故作为难地道:“那怎么办?你现在又不愿意好好治,医生上次也说了,不手术就先吃药,不好好吃药就得去打针,再不肯打针你这腺体就会天天疼,以后就再也碰不了别人的信息素了……” 听见最后这句“再也碰不了别人的信息素”,秦淮总算是舍得把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了。他扁扁嘴,语气听起来很是不以为意:“那又怎么了?” 枭遥趁机凑上去,压低声音可怜巴巴地说:“你要是碰不了信息素,我怎么办?我的Alpha闻不了我的气味,你说我伤不伤心……” 秦淮一下被噎住了。 他瞪着枭遥近在咫尺的脸,试图从这个人的表情里找到他夸大其词的证据,可他怎么看都找不出破绽,反而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盯得脸热起来。 枭遥把装了药汤的小碗从床头柜上拿起,捧在手心递到秦淮嘴边,小声道:“喝嘛。” 秦淮闭了闭眼,一把夺过药碗,仰头灌了个干净。 药汤还是热的,浓重的苦味儿顺着口腔和鼻腔直冲进天灵盖,秦淮在某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头骨都被掀开了,七窍呼呼透着风。他忍着干呕的劲儿把空碗塞进枭遥手里,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草,这是屎汤吗?” 枭遥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他伸手揉了一把秦淮的发顶,然后十分灵巧地在对方打到他之前把手收了回来。他看着床上重新把自己缩成汤圆的秦淮,说道:“我今天晚上要出门一趟哦。” 秦淮像蜗牛似的慢吞吞从被子里探出半颗脑袋,淡淡道:“你去呗。” 枭遥把手里的碗放下:“你就不问问我去干嘛?” “我干嘛要问你。” “你不好奇?” “不好奇。” 枭遥盯着他,半晌,冷不丁蹦出一句:“你不在乎我了。” 闻言,秦淮伸腿踹了他一脚,却被对方眼疾手快抓住了。他挣了两下,没挣开。 “放开!”秦淮闷声说。 “我不,”枭遥锁着他的脚踝,颇有些耍无赖的意思,道,“你要先问我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考虑到这家伙的脑回路一向清奇,秦淮不打算和他过多计较,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你今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对于他言语上的服软,枭遥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受用。他道:“可能十一二点吧,你不用等我。” “没人等你……”秦淮嘟囔着,发现枭遥仍没松手,于是抬起眼,复又看向他。 枭遥说:“你还得问我是要和谁一块儿。” 秦淮撇了撇嘴,觉得自己不刨根问底,对方大概不会罢休——真是怪了,哪有人上赶着要别人质问自己的。 “那你和谁一块儿?”秦淮说完,想了想,又接连抛了几个问题,“几个人?去干嘛?有我认识的人吗?” 他一边问,一边盯着枭遥的脸看,果不其然,他说一句话,对方的眼睛就亮一点儿。虽然这么说有些夸张,但他似乎真的看见枭遥背后那摇来摇去的小狗尾巴了。 “六七个人,去吃饭,有你认识的。” 秦淮本来是真不怎么感兴趣,虽说恋人之间缺乏安全感的人数不胜数,他也勉强算其中一个,但他并不觉得枭遥出去一趟就会移情别恋,所以他也没打算问得多细,可是这会儿一听见有认识的人,他就有些好奇了。于是他问:“谁啊?” 枭遥说:“我姐姐。” “哦……” “还有一个人你也见过,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秦淮一歪脑袋:“谁?我见过的?以前给你送蛋糕的那个哥哥?” “你说的是蒋玉明?不是,不是他,”枭遥说,“是陆冬,和我们一个高中的。” 陆冬? 秦淮感觉有些耳熟,不过他一时半会儿没法把这个名字和记忆当中高中时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几张脸对上号。枭遥大概是看出来了,主动提示道:“有一次汇演,我和他一起唱了一首歌的。” 这下秦淮有印象了:“站在你旁边的那个?” 枭遥点了点头。 “哦。”秦淮应了一句,披着被子躺平,圆鼓鼓的团子变成了一摊面饼。 他这下子想起来这个叫陆冬的人了——个子高高,长得好看,穿得也很帅气,当时在学校里就是个风云人物,走到哪都有人讨论。他还记得那时候班里都有人喊他的名字,说他唱歌有多好听,性格有多酷之类的。他那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会儿再想起来,居然心里吃起酸来。 高中就一起登台演出,现在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还有联系——不是说那个时候只有他这一个朋友吗…… 秦淮意识到,恋人之间缺乏安全感的数不胜数,他绝对算是其中一个。 枭遥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语气里的细微变化,于是靠过去小声问:“不高兴了?” 秦淮往离他更远的那个方向挪了挪,中途还不忘把自己刚刚重获自由的那条腿缩进被窝。他说:“我有什么好不高兴的,你又自作多情上了?” “好,你没有不高兴,”枭遥的声音听起来是在忍着笑,“那你就是吃醋了?” “砰”地一声,秦淮不小心滚下了床。他顿时像只炸了毛的猫,“腾”一下子拽着薄薄的空调被跳起来,站得像在立军姿,语气生硬地道:“谁吃醋了!你有病吧!” 一句话说完,还没等枭遥开口,他就瞪着眼接着补充辩解道:“哈哈!你觉得我会因为这种事情吃醋吗?你以为你是谁?哈哈——不就是以前一起唱过歌的人吗,吃个饭咋了?哈哈!你以为我会在意吗——” 枭遥眼看着他越说脸越红,越说声音越大,最后“咚”地一跺脚,蒙着被子跑了。枭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一低头看见床边摆的那双拖鞋,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弯腰拾起拖鞋,一边举着一边追一边喊:“穿鞋呀,地上凉——” 【作者有话说】 枭遥有时候觉得秦淮像一株捕蝇草,看上去很凶恶似的,但其实咬人的话一点儿都不疼。
第102章 “贱骨头” 秦淮坐在沙发上,揪着怀里方形抱枕的角,低头盯着自己脚上的那双拖鞋。 十分钟前,他还故意光着脚跑来跑去,让枭遥拿着鞋在后面追——自从他早上闹了一次脾气发现枭遥会跟在他后头劝他穿鞋以后,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玩这套把戏了——可是现在,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在。 枭遥出门了。秦淮鼻子很灵,临走之前,还从他的身上闻到了香水味——虽然他并不确定那股气味是香水还是信息素阻隔喷雾。 想到这里,秦淮坐不住了。他跑上楼去,把枭遥柜子里所有会散发香气的东西都闻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枭遥大概什么也没喷,那是他新换的洗衣液的味道。 秦淮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于疑神疑鬼了,于是只好垂头丧气地回了卧室。他滚进被窝里,脸往软乎乎的枕头里一埋,一吸气,就嗅到一股清淡的木头香。这下他认得了,这是枭遥的味道,他信息素的味道。 布料上残留的信息素浓度很低,能闻到气味,却不至于刺激到秦淮那生着病的腺体。他放松下来,抱着枕头用力吸了两口,并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以后,便变本加厉起来,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这枕头里去。 真不晓得自己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味道不好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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