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眼通红,满脸都是泪水,哭得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着抖。 薄韧就站在一步开外,他知道他应该抱住杨樵,告诉杨樵,他是真的喜欢他。 但是他又知道,杨樵说的没有错,他的“喜欢”是叶公好龙,是空中楼阁。 他没有资格再对杨樵说“喜欢”。 杨樵穿好衣服后,出去,到卫生间去洗了脸。 有位室友出来,小心地走到卫生间门口,低声道:“没事吧?” “没事。”杨樵知道室友并无恶意,勉强笑道,“打扰你们了,对不起啊。” 室友摆了摆手,示意他洗脸,而后离开,又走到杨樵房间的门口,看了眼站在房间里发愣的薄韧。 薄韧一看到他,表情不自觉地冷峻起来,他忍不住要迁怒于室友背后嚼舌头。 那室友个子不高,却还是说:“我们三对一,可不怕你,你别在这里欺负人。” 意思是他们和杨樵是一个学校的,如果薄韧对杨樵动粗,他们要替杨樵出头。 薄韧:“……” 杨樵洗过脸回来,看了眼还站在那里的薄韧。 两人一对上视线,薄韧又立刻低下了头。 “去吃火锅吧,”杨樵拿了外套,说,“我快要饿死了。” 薄韧不想去,可他也说不出不去。 半小时后,两人在火锅店里吃火锅。 杨樵好像已经完全好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似乎也确实饿坏了,埋头不停吃东西,还指挥薄韧去帮他拿水果。 “这也太酸了。”杨樵咬了一口橙子,扔到一旁去,道,“肉都被我吃光了,你还要吗,加两盘?” “不要了。”薄韧道。 他茫然极了,根本没有胃口吃东西,他还在想不久前的事,要怎么办?他会失去杨樵吗? “别想了。”杨樵道,“这事从今天起,就彻底过去了,明白吗?” 过去了?薄韧不能接受这三个字。 他只是还没解决自己的问题,他是真的喜欢杨樵啊。哪怕是幻想中的杨樵,被幻想的也只可能是杨樵。 他问道:“过不去的话,要怎么办?” 杨樵大口吃着东西,等全都吞下去后,才说:“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薄韧:“……” 杨樵道:“我不想了。” 薄韧没有再说话,也夹了东西,大口地吃下去。 他也不想再来一次。 看杨樵再那样发一次疯,再那样崩溃一次,薄韧感觉自己还不如去死。 吃过火锅,薄韧没有和杨樵一起回去,他去了北京西站,独自回家。 杨樵刚回到出租房里,就到洗手间吐了。 他吃太多了,一餐吃下了他正常三餐的量,撑得他胃疼,那疼痛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全身,骨头缝里都在疼,他一边吐,一边疼得不停地掉眼泪。 他还没退出的几个同事群里,今夜非常热闹,都在聊天。 他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点开群看了看,大家都在讨论一条内部传播范围很广的新闻,某地海鲜市场疑似出现了SARS传染源—— 这对杨樵来说,是一个有点陌生的词组。 上一次大人们都在讨论它的时候,他才刚刚在幼儿园里认识了薄韧。 杨樵浏览着群消息,眉头越皱越紧。 此时收到了薄韧的新消息。 因为时间太晚,已经没有了高铁,薄韧买了一趟慢车的票,正在车站候车。 韧:忘了问你,元旦还回去吗? 木头:到时候再说吧 薄韧输入了很久,才发了消息过来。 韧: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木头:当然,永远都是 这时他们还以为最晚到春节,就能够像每一年一样,无论发生什么,他们的根都缠绕在云州,他们永远都能在那里,在万家团圆的节日里,见到对方。 然而实际上的下一次见面,是足足半年后的事了。
第47章 希望 三年里,杨樵只回过三次云州,每次都极其匆忙。 一次是六月,他们本科毕业了。 这是特殊时期的第一年,夏天中形势有所和缓,大众都还没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寒冬,还都乐观地期待着,随着炎夏,自然温度的上升,也许病毒会远离人类,祈盼着一切都能够立刻回到正轨上。 杨樵和薄韧约在离杨樵家不远的商场一楼,一家麦当劳里碰面。 两人笑着打招呼,神情自若地聊起了天,说着这半年的事。 他们从没有断开联系,还是每天都会互发消息,互相打电话,有空也会视频。 就如杨樵所说,从那天起,所有的事都过去了,他们重新做回了永远的好朋友。 一个穿着黄色外卖服的小哥把电动车停在麦当劳门口,快步跑进了店里来,走到他俩桌边,拿起一杯可乐就喝。 杨樵:“……” 薄韧道:“坐下喝,你有急单要送吗?赶得及吃点东西吗?我来点。” “我要麦乐鸡,汉堡随便来一个。没单,暂停接单半小时。”外卖小哥坐下,把还有一对袋鼠耳朵的头盔摘了,露出一张黢黑的娃娃脸。 杨樵:“……” 那是邹冀,他对杨樵露齿一笑,牙齿洁白,显得他脸更黑……人种都发生了变化。 邹冀拍着头盔,说:“看见这耳朵没?这是区域跑单王才能享有的殊荣。” “……”杨樵道,“厉害。” 他已经知道邹冀在送外卖,亲眼看到,还是很震惊。 去年,邹冀在校园歌手大赛和备战国考之间,还是更理智地选了国考,年底考了笔试,元旦后出了成绩,邹冀报补习班还是很有用,他居然以报考岗位笔试最后一名的成绩,进入了面试! 但还没来得及高兴,邹大年因涉嫌经济犯罪,被公安从家里带走,刑拘。 这件事内情极为复杂。长话短说即是,几年前,云州当地招商引资的一个重要项目,招到了南方某省的地产企业到本地投资,由某位幕后中间人牵线,找了邹氏兄弟合作开发高端楼盘,几年间这工程一直是开开停停,资金有着不小的问题,主要是邹小年在跟。去岁秋,中间人落马,邹小年出逃,留下邹大年独个背锅,他到那时才知道弟弟早有准备,提前几年把老婆孩子送出国,暗地里完成了资产转移。 邹冀哪里还有心思再去面试,即便面上了,也过不了政审。 他和妈妈从豪宅搬出来,房子和车子很快被查封,结果显而易见,都得被送去法拍。 邹大年性情较为温和,多年来在云州始终是夹着尾巴做人做事,被刑拘后非常积极地配合了调查,加上事实链条清楚,他在这件事中最大的责任是身为企业管理者之一,大意失察,以及对于中间人的盲从站队。 本来这个月就要开庭宣判,特殊时期,法院案子堆成了山,根本忙不过来,大约这案子会推迟到秋天。判是一定会判的,律师认为有很大可能,能争取到缓刑的结果。 邹冀大学里学了一个在云州当地除了考公和做文员,根本找不到对口工作的专业。 他现在也不能离开家去外地闯荡,别说现在这形势,外面也不好创,就算是正常时候,他也不想把妈妈一个人留下。现在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很多,今年整个云州还在招聘用人的岗位,只有外卖和快递行业了。 “你们居家,我每天都能出门乱跑,还赚了好几万。”邹冀吃着麦乐鸡,笑着说,“其实赚钱,也没我想象中那么难啊。” 薄韧一直在云州,已经逐渐习惯了他现在的样子。 杨樵还处在巨大的冲击里,心里非常难受。 刚开始他不知道邹冀家里出了事,给邹冀发些日常消息,邹冀也都很平常地回复他,没有提起这件事。 后来还是薄韧悄悄告诉了他,也叮嘱他不要问邹冀。 邹冀一直都很积极,很稳定,很好地成为了家庭的主心骨和顶梁柱。 薄韧认为,他是强行让自己装作失忆,忘了发生过什么,只专心看着眼前的工作,好好送外卖,好好照顾着妈妈,他如果不想说,不想哭,身为朋友的他们,就不要问。 ——这应该是薄韧从他自己应对变故的经验里,得出的结论。 杨樵在这半年里,也迎来了事业上巨大的变化。 大人们居家办公,学生们上网课,全员待在家里,人们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互联网,几乎每个人的情绪都完全被媒体掌握,从早到晚,每一条新闻的诞生,都有可能成为全体网民的情绪遥控器。 每一天都身处鱼龙混杂的互联网,眼见得无数真真假假的传闻,媒体导向良莠不齐的现状……杨樵萌生了自己也应该做点什么的念头,他和从前在公号共事过的小伙伴,实习中结识的同好,几个年龄相当、在专业上谈得来的年轻人,同时间都在居家办公或等待毕业,几人线上一番讨论,一拍即合,大家都具备了一定的从业经历,分工也很明确,初创阶段的引流,蹭热点,如何起号,谈商务,和孵化公司谈合作,这些都有人去做。杨樵则负责内容。 这个时期对自媒体人来说,是危机,也是风口,带来了更多的流量和机会。 杨樵在毕业前,正式踏出了成为“木头总”的第一步。 薄韧知道杨樵在做什么,也知道他做得很好。 他们联系的时候,薄韧能感觉到杨樵每一天都是充实的。 薄韧自己是个普通的应届生,按部就班地毕业了,无所事事地等待着秋天硕士研究生开学。本来他还应该像往届师兄们一样去电力部门实习,今年这情况也没能去,就在家待着看书、学习。 怎么不算是风水轮流转呢?中学时期杨樵“书呆子”的角色,现在换给了薄韧。 邹冀只和他们玩了半小时,吃了顿麦当劳,就匆匆忙忙,又戴上他的袋鼠耳朵,跑单去了。 杨樵隔窗看着他骑车走远,从桌上拿起张纸巾,胡乱擦了擦眼睛。 “你也瘦太多了。”薄韧说,“还骗我说是镜头畸变,脸上一点肉都没了。” 杨樵把纸巾丢在一旁,又笑起来,说:“那我做饭不好吃啊,每天凑合吃一口,饿不死得了,想胖也胖不起来。” “好好照顾自己。”薄韧道。 “你也是。”杨樵答道。 这次分别,下一次见,已是第二年的秋天。 杨樵和父母在云州机场落地,薄韧开了薄维文的车过来接机,他已经研二了,还做了本科生辅导员。 整个机场都是戴着口罩,行色匆匆的人。进出都要查验核酸报告,出示健康码和行程码。 杨樵的外婆肾衰,瘫痪多年,老人家受了无尽苦楚,终于还是熬出了头,解脱了。 几天前,收到消息的杨樵从北京匆匆忙忙赶去了南方。外婆等待火化的前一天,冥冥中似有什么,外公竟在睡梦中,跟着她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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