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贺?”宋姨又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很慈祥,但在此刻白初贺的耳中,像是审判席上的小槌,而白初贺心知肚明自己的判决会是什么。 宋姨看见白初贺的肩膀微塌了下来,“他不想...连累我。” 说出这些真相让白初贺痛苦万分,不是因为他不愿承认,而是这个真相太令人心碎,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他。 但他应该承认,这种痛苦的感觉是他应得的,他理应更加痛苦,才能抵消白皎那份痛苦的千分之一。 “初贺啊。”宋姨笑着轻轻摇头,“你不要总在意着小宝他不想要什么,你应该在意的是他想要什么。” 白初贺一滞。 白皎想要的是什么。 年幼的小月亮的声音响起。 [我想去桥对面看看。] [我想和小狗哥哥一起住在海边。] 鼻腔里似乎涌起了海浪的咸湿味道,伴着那一夜的暴风雨中浓烈的草木气息。 十七岁的白皎曾经令他困惑不解的喃喃自语的声音响起。 [我想要...小狗去更好的地方。] 宋姨静静看着,看到白初贺的手抖了起来,缓缓抬起,微微用力地按着额头,挡住了双眼。 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听见白初贺的声音。 “他想让我去更好的地方。” 小时候的白皎很孱弱,很好欺负,每次被欺负了都默默地擦眼泪,从来不多说什么。 大庆每每气不过,总会说“你勇敢一点,狠狠打他们一顿。往死里收拾,他们就不欺负你了。” 小月亮这时候会嗫嚅着开口,“可是我不敢。” 小月亮是个很胆小的孩子,怕黑、怕孤单,也怕疼,比起惹事,更喜欢躲事。 后来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唯一一次那么勇敢,不再怕黑漆漆的尾子洞,也不再怕一个人孤孤单单,甚至连疼都不怕了,缠着瘦猴一起跳下了火车。 十七岁的白皎的身上仍然残存着这些儿时遗留下来的性格,很怕黑,不喜欢一个人,其实也很怕疼,因为不喜欢大家尴尬而总当和事佬。 “他是不会希望你这么难过的。”宋姨轻轻说,“他多希望你好啊。” 她拍了拍白初贺的肩,“如果你一直这么难受,那他做的一切不就都没有意义了吗?”
第117章 白初贺安静地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宋姨善解人意地收回手,继续吃了几口饭。 已经是深夜,住院部走廊的灯暗了下来,寂静无声,只偶尔传来值班护士翻动病历时细微的沙沙声。 万籁俱静,白初贺想到这个词。 他是喜静不喜闹的人,比起热闹场合,他更喜欢安静的地方。比起欢快的气氛,他更喜欢略显沉重的氛围。 可惜身边走得近的牧枚与何复二人都属于偏闹腾的性格,所以三个人在一起时,白初贺通常是不说话的那个,只是静静地在旁边听着朋友嬉笑打闹,从不加入。 牧枚在这些方面比男孩子更心细,每当注意到安静不语的白初贺时,总是会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抛给白初贺,好让他不会被排除在大家的对话之外。 但白初贺的反应总是不尽如人意,干巴巴地回几句也就过了。这时候何复就会在旁边抱怨他一直都是个闷葫芦,牧枚无奈地掐他一下,两个人嘻嘻哈哈地就把略微尴尬的氛围揭过去。 认识的久了,他看出牧枚总对他的这种性格心怀困惑,但出于牧枚的贴心,她从来不会来问白初贺这方面的事情。 唯有一次,在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拒绝了外校几个有点交情的学生的聚会邀请后,牧枚终于有些忍不住,蹙起眉头看了他一眼。 白初贺以为牧枚要问他为什么总是独来独往,这是个他经常会被问到的问题,他也早就准备好了挑不出任何错误的回答。 谁知人群散去后,牧枚犹豫了一下,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问他,而是说了一句让他措不及防的话。 “你就那么不愿意让自己活得开心轻松一点吗?” 牧枚包含着强烈的不赞成的声音仿佛犹在耳边。 白初贺已经忘了当时他是怎么口头搪塞过去的,只记得牧枚听了后欲言又止,但看出他不愿意多谈,最终叹了口气,没有再说。 是的。他想,他不允许自己活得那么开心轻松,哪怕只有一点也不行。 巨大的压力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经年累月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像一个背着沉重行囊的苦行僧。 小月亮不知道身在何处,也许至今都在过着和以前一样、甚至比以前还恶劣的生活。 他怎么配开心又轻松地活着呢。 每当轻松愉快的瞬间萦绕上心头,白初贺就觉得这是对小月亮的一种背叛。 他应该一直怀着沉重的心情生活,只有这样,对那个不知何处的可怜的孩子来说才公平。 宋姨那句话轻飘飘地挤进他的大脑中,充斥了全部。 这样的话不是没有人说过,牧枚就曾经隐晦地提醒过他,何复也在喝醉的时候望着夜空这样对他说。 很浅显的道理,其实他能想明白。 哪怕无数次想过小月亮会不会怪他恨他,他也仍旧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他自己处于不安的揣测。 因为他是最了解小月亮的人。 那个孩子有多善良,有多在乎身边的人,他一直都知道。 可他仍然不愿意让自己放松分毫,他已经很对不起小月亮了,他不能再—— “不要辜负他,要对得起他。” 宋姨的那句话像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照亮那些长久以来隐匿于黑夜的角落。 “他多希望你好啊。” 是的。 白初贺的手颤抖的更厉害了。 白皎多希望自己和大庆过得好啊,所以哪怕人小小的,却生出巨大的勇气,将一切黑暗拖离他的身边。 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后。 一旁的宋姨把外卖盒子合上,并没有出声问白初贺怎么了,而是又慈祥地笑着,语气轻松地提起其它事。 “对了,我想起来了。虽然我说小宝小时候很省心很好带,不过他也有让人很头疼的时候。” 她没有等白初贺像平常一样应声,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他不是怕黑嘛,这你应该也知道,外加他那时候还小,才刚开始养肩伤,总是半夜疼醒,又因为害怕成宿睡不着。” 宋姨想起那些往事,脸上露出无奈的笑,“这孩子,又从来不张口说话,你猜我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忽然有一天,那时家里其中一位阿姨有些不安地找到宋姨,说要不要给客厅角落也装个摄像头。 宋姨很不解,问她为什么,那阿姨才吞吞吐吐地开口,说她有几次半夜总听到客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觉得要么是家里进了小偷,要么是有其他的住家阿姨手脚不太干净。 “哎哟,你不知道,给我吓一跳。那时候你妈妈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我怕她太紧张,就没跟他说,联系了保安公司后叫上那个阿姨和你爸爸,那天半夜悄悄在厨房里守着。” 到了凌晨的时候,他们果然听见那位阿姨说的动静。 先是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翻什么东西,接着就是极其细微的开门的声音,随后传来有人赤脚走路的动静。 开门的声音并不是从入户玄关传来的,而是房内,这个人一定是住在家里的人。 “你爸脸一下子就黑了,拉得老长。”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有个人影慢慢走到客厅里,只是那个人影很奇怪。客厅关着灯,他们一开始没看清楚,只能看到一团形状怪异的影子,慢慢往客厅另一端走。 等走到有月光映进来的地方时,他们才看清楚。 那个人影的高度最多和白远的腰齐平,形状怪异是因为裹着被子,看起来像个小幽灵。 “我们谁都没想到竟然是你弟弟,他裹着被子走到客厅里你妈妈放一些坚果糖果的小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我以为他会悄悄拿糖吃,但他只是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走到外面阳台,爬进做成秋千的藤椅里坐着。” 宋姨几人这才明白夜半声响的来源,白远担心小白皎,一个箭步冲到阳台,把小白皎吓得一抖。 “他裹着被子,我们走近了才看到他眼泪汪汪的,一直抱着自己的右胳膊。” 白远担心坏了,忙问他是不是疼,怎么不找他们说。小白皎低着头不吭声,几人也大概猜到他是怕打扰他们睡觉。 白远又问他,怎么半夜跑到阳台来,晚上风大,着凉了怎么办。 “你弟弟垂着头好半天,才冒出一句话,也就三个字,说屋里黑。” 宋姨好笑地摇摇头,“阳台有外面的光照着,比里面亮堂很多。我说怪不得他之前一直有点咳嗽流鼻涕,天天半夜跑到阳台来,你说这怎么能不着凉呢。” 后来宋琉知道了,和白远轮流每晚陪着小白皎睡觉。 “时间久了,你弟弟就养成习惯了,晚上睡觉一定要人陪,我和你爸妈教了很久,费了很多功夫才纠正过来。”宋姨解释,“毕竟他都上大班了,虽然家里人疼他,但已经是个小男生了,不能总赖着跟爸妈一起睡。” 白初贺无声地听着。 以前在尾子洞,一直是他和白皎依偎着睡觉。 他这么怕黑,怕孤单,就连被领回白家之后也这样。 那他被带回尾子洞的那段时间,夜晚是怎么过的呢? “好了,都这么晚了,你还在长身体,也别总熬夜。”宋姨起身,从白初贺手里拿走外卖盒子,“快进去休息。” 宋姨把垃圾丢掉,让白初贺睡另一张病床,她在沙发上凑合一晚。白初贺不肯,她拗不过,只好摆摆手合衣卧在床上。 宋姨年纪大了,奔波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 白初贺靠着沙发,久久难以入眠。 明明是深夜,是一切都该隐没于黑暗的时刻,但窗外的月亮却格外明亮,朦胧地映出病房一半的轮廓。 他始终睡不着,双眼已经盯着月光下的那张病床。 看得久了,眼睛干涩生疼。白初贺干脆安静地站起来,走到病床边,蹲了下来,膝盖点地。凝视着,仰望白皎静谧睡去的侧脸。 ......明明白皎可以不用那么做。 “你怎么那么......” 白初贺轻声开口,嗓子比眼睛更干涩。 你可以不用那么做的。 那时在火车上,你明明告诉他我在哪儿就好了。 就算我们两个一起被带回去,也好过你一个人独自煎熬。 白初贺的视野仿佛出现了重影,四五岁的白皎和十七岁的白皎重叠了起来。 他和大庆他们都在那个隧道里,明明白皎不用一个人追上去拖住瘦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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