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巴上冒出浅浅一层青色胡茬,却没什么不修边幅的样子,经年如一日的短袖T恤挂在身上当睡衣,浴巾被他洗了挂起来。 路过姜漾将草纸放在桌上的时候连眼神都没有一个,然而姜漾根本移不开眼神,心里纳闷这人脸皮太厚,想质问他一小时前那种不着四六的酸不拉几的话都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怎么现在又冷着个脸当大尾巴狼似的。 姜漾折着腿,窝在能勉强躺下人的沙发椅上,就陈木潮去洗澡的这点时间,就已经把他这方寸之地摸得透彻,连科技馆里统一发给他备用的另一条毯子都翻了出来,盖在腿上。 毯子是纯棉白色的,秋老虎没完全走干净的季节里盖着正好,边角用红色油墨印着“路港天文科技馆”几个字。 墙上的挂钟走到十一点一刻,陈木潮站着看他,问:“窝在这里干什么?不去睡觉?” 姜漾解释道:“你卧室里那床我刚刚看过了,我们两个人肯定躺不下的。” 其实挤挤不是不能睡,就是感觉会谁都睡不好。 没等他再问,姜漾又主动地说:“我今晚睡沙发。” 陈木潮看他半晌,怪异地笑了声,说行。 姜漾体力脑力都消耗太多,此时心里绷了一个多月的那条弦总算放松了下来,疲惫非常,就算沙发不算柔软,也闻着新皮革的味道,梦都没做地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他是被吵醒的。 陈木潮开门关门已经足够小声了,但姜漾被他制造出的声音弄醒,他也没什么抱歉的神色,往桌上放了两人份的早餐。 外加一把银色的钥匙。 “叮啷”一声,那钥匙准确入姜漾下怀,他刚醒睡眼惺忪,差点被钥匙直击要害。 “今天有空的话,”陈木潮说,“帮我搬点东西。” 陈木潮今晨起得早,洗漱完毕带着遗留不少的起床气走出去,恰好在沙发上看到只受气包,走过去掐脸掐脖子,被姜漾软绵绵地推走,还被嘀嘀咕咕骂了句“神经病”。 起床气没撒成,下腹一团嚣张的气焰不太让他好受。 陈木潮想了一会儿,披了件薄夹克走出门。 赵途的办公室距离他的很近,时间还早,测算楼里没开很亮很白的灯,但楼层间隔宽阔,也不算很暗。 测算楼内的办公室的门外观都是统一的,刷着灰白色漆的钢门,陈木潮在1031,赵途平时不回家,非常敬业,住1018。 陈木潮走到1018停下来,不管人是不是在睡觉,起先很有礼貌又克制地敲了两下,但没有人应,他又觉得钢门传声能力不行,用了点劲,就把门拍地震耳作响。 赵途还以为地震了,着火了,从梦中陡然惊醒,披着毯子,鞋子穿丢了一只,出来开门。 陈木潮十分冷静地看着他,说:“我想换间办公室。” “你他……”赵途差点破口大骂,六十几岁的人险些气昏在一个清朗的早晨,但不算难以满足的要求,赵途觉得没什么好不答应的,转身找来一大串崭新的钥匙,边好奇道,“你要换到哪里?换办公室做什么?” 陈木潮靠着门框,说:“换到12层,卧室大一点。” 赵途手一抖,摘下三把,又默默再扣回去两把。 “我男朋友来找我,他没地方睡。”陈木潮自顾自说。 三秒后,赵途中气十足的“滚”传遍了整栋还没什么人入住的测算楼,有人披着衣服出来,恍惚中以为地震了,着火了。 陈木潮给姜漾扔了钥匙,就去观测台上泡着了,姜漾拉开他的衣柜,只觉得凄惨得不忍直视。 三套换洗,零散的内裤和袜子扔在抽屉里,好好一个房间,被陈木潮住得像个样板间。 因为东西不多,姜漾两趟就几乎搬完了,新的卧室大了一圈,床也宽了,至少不用再委屈睡沙发。 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越发觉得很是满意,刚想躺到床上补个回笼觉,他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袁蓓的声音里透露着浓浓的萎靡与失意,姜漾不明所以,问他怎么了。 “出来,”袁蓓说,“陪我喝酒。” 姜漾好心地提醒,并没有故意炫耀的意思,说:“我现在在路港。” 但袁蓓好像真的被什么事刺激到了一般,沉默了半分钟,说,我现在买票过来找你。
第69章 失意酒客 真正进入路港的地界标志是一块放在花坛里的大石头,虽然具体经纬度指着地图都没法说出来,但袁蓓靠着车窗发呆往外看,一过了那刻有“路港欢迎您”几个大字的黄蜡石时,袁蓓的手机准时地接受到了内容也同样是“路港欢迎您”为主题的短信。 上次来还是没有的,这小地方的发展可待明日。袁蓓不怎么仔细地看完短信,又把手机关上。 因为并不是他想收到的人发来的,他兴趣不大。 网约车司机把袁蓓送到姜漾提供的地址处,他下车关门说谢谢,一回头,姜漾就站在离自己不到几步距离的位置看他。 “袁公子,”姜漾走近他,怪腔怪调地说,“脸色好差,排场不小。” 袁蓓给他打电话说要来专程来路港找他喝酒,姜漾完全没反应过来要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来得及阻止他,袁蓓就挂了电话,留下一串忙音,三分钟后给他发来一张机票的订购记录截图。 飞机直降弹丸小城,只为找好友叙旧畅饮,这姜漾是不信的。 两人一般高,他抬手揽住袁蓓的肩膀,真正关切地问:“怎么了?” 然而袁蓓顾左右而言其他:“听说你们这里有家很好的酒馆,是不是真的?” 其实只是想喝酒的借口,姜漾由着他,却没听说过什么很好的酒馆,按开手机翻地图,说:“你要真想喝酒,我带你去蓁蓁姐那喝?” “不了。”袁蓓拒绝得爽快,记性也好,三年过去只见一面,却仍知道是认识的人,再要求,“找家别的。” 经过姜漾不算熟悉的摸索,最终他带着袁蓓在一间私密性很好的小巷子里的酒馆坐了下来。 装修自然是不如大城市的一般格调,但胜在干净,袁蓓稍微有点洁癖,只是不知道今天究竟是没心情挑刺,还是真心觉得这小酒馆合他心意。 酒上来,麦芽香,颜色在昏黄的吊灯里显得如同白水,气泡自杯底一串串浮上来,左摇右摆地升腾,再在水面上兀自破碎,炸起小朵的酒花。 “这回能说了吧。” 姜漾自然也知道袁蓓这次的话题隐秘,不适合人八卦旁听,酒馆角落最里间,四周两面围墙,一面半拉木头屏风,他特意选的位置。 啤酒杯很沉,杯口也大,袁蓓举起来,猛灌下去几口,嗓子一下喝哑,低声说:“我被人给骗了。” 姜漾没什么喝酒的兴致,他从科技馆出来前和上天文台陈木潮说了,后者从一堆仪器里分给他几秒看不出想让他去还是不想让他去的眼神。 “他喝随便,你悠着点,”陈木潮说,“知道不听我话的下场,去吧。” 语气很淡,但内容又凶又狂,姜漾却听得开心,认真记着这话,小口小口地喝。 “被谁骗了?”姜漾问,“钱财还是美色?” 袁蓓向来伶牙俐齿,嘲笑姜漾对着陈木潮照片发/情时也是很刻薄的一副样子,此刻姜漾问了,他却好像遇到世界级类似天上的星星有几颗之类难题,半晌说不出话来。 姜漾又催促一次,他才吞吞吐吐地说:“你非要这么问的话——” “都有。” 一小口雪花精粹被姜漾糟蹋,吸进气管里,险些咳出来,他不可置信地缓过一阵,方高声质疑:“你说什么?!” “小点声小点声,”周围有人看过来,袁蓓赶忙去捂姜漾的嘴,控诉他说,“你嫌我不够丢人。” 袁蓓此人,身量高,身材好,胸肌腹肌一块不多一块不少,偏偏长相斯文,眉目英俊和善,情商高又骚包,近视眼眼镜要选金属细框,往鼻子上一架,谁见面第一眼不说他明月清风,简直是世家上流教育子孙的里程碑,艺术品。 然而姜漾没长齐牙时就和他认识,眼睁睁地看长辈变着法子和花样夸,拿来和自家小孩做对比,男孩女孩争先投怀送抱,他心里却知道,这人是把他人模狗样的白衬衫一脱,拿刀往肚子上划几下,切出来肠子心脏都是黑的老败类。 自然是风光风流都尝尽,情场商场中杀人不见血的老狐狸,现在颓然地坐在酒馆角落里说他被人骗了,言之凿凿又情真意切,谁能相信,谁能不信? 袁蓓眼角都红了些,呼吸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粗重许多,“哐当”一声放下啤酒杯,发出的声响也不比姜漾惊讶时的惊呼要小。 “阿颂……巴颂,”袁蓓为了让姜漾便于理解改了称谓,咬着牙告诉他,“这小东西骗我的钱,骗钱就算了,和我上完床穿上裤子不认人。”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泰国陪着他,好吃好喝地供着,零花钱大把拿给他,几天花个精光,然后他和我说什么——”袁蓓气极反笑。 “——他和我说大家都是朋友,玩玩而已当不得真,互相慰籍解决需求而已,”袁蓓顿了顿,和姜漾说,“爱就罢了,我也从不讲,但这小东西一句喜欢都不愿意说?!” 空酒杯又被失意酒客添满,袁蓓抓着杯把的手指都泛白。竟然真的印证了姜漾比赛前下邮轮时那句“你迟早遭报应”。 姜漾思索一番,大致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又带着很少一点的幸灾乐祸,捂嘴咳嗽两声,将本不明显的酒气挥发出去才神色认真问他。 “那你气成这样,是因为他不说喜欢你,还是因为他骗你钱财?” 袁蓓一愣,缓缓抬头,看姜漾眼睛里顶灯变成一个小球发出的光点。 ——爱就罢了,喜欢都不愿意说。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在愤懑里还饱含着一腔喜爱落空的失意,是埋怨,更酸更不正经点,是撒泼撒娇。 袁蓓不答话,在走神,姜漾了然答案,又问:“你究竟是不甘心他不说,脱离你袁大少对情感的绝对掌控,还是只想听他说喜欢说爱?” 姜漾的意思十分明显,袁蓓不是笨人,完全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但心软成眼底的水光都透出来了,嘴还是硬的:“你说什么东西,我没有——” 没有半天都没有出什么东西来,袁蓓往后一靠,无言以对,只好苍白地反抗道:“不会分析就别瞎分析,再乱说话把你嘴撕下来。” 姜漾觉得好笑,问他:“我分析什么了?” 这招请君入瓮着实厉害又高明,袁蓓刻薄的唇抿成一道稍微向下的,平直的线,往后只喝酒,少发言。 “先不说我,”袁蓓抓着酒杯看气泡开花,边问姜漾,“你这次到路港来,又是来找那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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