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二十四年最想摆脱的,来自原生家庭的自卑。 邱柏绘踩着合脚的高跟鞋,站在安衡明亮宽阔的大厅里,脑袋还恍惚着,鞋跟敲在瓷砖地上的频率混乱,不记得什么,印象最深的是女总裁没有表情的脸,和苛刻的红唇。 短信来得很慢,她不是没在安衡面试结果出来的这段时间做出其他尝试,结果无一都是她相对满意的。 但即使知道安衡用她的可能性较小,邱柏绘还是耐下心,没有立刻接受其他公司向她抛来的橄榄枝。 邱柏绘的出租屋在深圳沙头角,带阳台的,一个月一千,不过楼层不好,常常被前面的高楼遮住阳光。 高跟鞋她还没有穿习惯,回到家先甩了鞋子和包,别的没管,就先去卧室里摸创口贴想贴被磨破皮的脚后跟。 从卧室出来的时候,邱柏绘的手机铃声正好响起来,很快就停下,她听到个尾巴的音。 邱柏绘光着脚慢吞吞走过去,铃声是短促轻快的短信音,她打开来看,眼睛掠过屏幕,迅速将那几个字连在一起,脑子却转得很慢。 是她等的安衡的录取短信。 “你在想什么?”代绮敲敲桌子,提醒邱柏绘回神。 邱柏绘吓了一跳,将这一批求职的新人的简历放在代绮面前,推了推眼镜,说:“想到我自己。” 代绮出院不久,脸上却比住院前更多了几道皱纹,嘴角下垂,老态明显。 据说是家庭不幸福和儿子不孝顺导致的,但这是领导的家事,她无权过问,还在工作群里及时制止了同事口无遮拦的八卦。 代绮笑了笑,法令纹又深一度,“你和当时很不一样了。” 是很不一样,邱柏绘不知道当初代绮为什么用她,但这个机会几乎让她改变了以她为核心的整个世界。 四年前一切的开始,邱柏绘能感受到代绮并不是很喜欢她,迟钝一点可以说是不冷不热,而敏感一点则是不耐烦居多。 最后她磨砺数年变得稳重,和代绮关系近了,知道她并不算难以相处,但面对家庭时弱势又固执,据嘴碎的同事说,曾看到她丈夫深夜与女明星共处一室的不雅视频。 只是代绮从始至终都未曾表态,不知考虑的因素只是因为容易波动的股票,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当时你来面试,看都不敢看我。”代绮翻开一份简历,瞟了两眼又搁在一边。 邱柏绘规矩地站在一边,想了想,还是问:“那您为什么录用我?” 代绮的回答听起来十分公式化,她只说:“从你的简历和能力上我找不出把你淘汰的因素。” “况且你也需要这个机会,”代绮说,“我只要共赢。” 那么不和睦的夫妻关系也算是一种她不知道隐情的共赢? 这个疑问只产生一瞬间,邱柏绘压下不该存在的心思,点点头,会意地停下话题,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放到门把上时,又被代绮叫住。 “明天陪我去个地方。”代绮脸上的笑意又没了,她背着夕阳零碎的光,大病初愈的脸显得疲倦和力不从心。 邱柏绘应下了,问:“出差吗?是什么地方,我现在订票。” 代绮犹豫了几秒,站起来。 “不是出差。” 她说:“是我的家事。” 邱柏绘将代绮和自己的行李分别放到酒店的房间安置好了,才利用下楼的时间勉强打量这栋不算高级,至少不是代绮平时出差会住的旅馆。 她这些年见惯了装饰着水晶的吊灯,盘旋而上没有尽头的楼梯,而这种踩上去吱吱作响的木制地板和角落零星的墙皮碎屑,是她从前见惯的。 邱柏绘产生微妙的,又让自己悲哀的不适感,很快地走出旅馆。 代绮站在路旁等她,鼻梁上架着墨镜,在和什么人通着电话。 她说:“阿姨知道你有办法。” 似乎在与电话另一头的人进行着什么拉锯战,她态度很强硬,但语气自然,带着掌权人优越的气场,仿佛游刃有余,知道她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好的,那就麻烦你。”她最后叫那人的名字:“小蓓。” 代绮挂了电话,邱柏绘才走近她,虽然知道她可能听到了所有,但代绮没说什么,只让她跟着,上了一辆看标志很普通的轿车。 车子从旅馆门口的停车位开出去,途径天上一朵很厚也很远的浓积云就用了许久,天空的颜色十分干净,亚热带的榕树四季常青。 邱柏绘想起自己的家乡,对此颇有感触,她转头去看代绮的侧脸,却发现她也正盯着窗外出神。 提前和司机打过招呼,漫长的一路无话后,车子停在了距离出海的港口不远处。 她们下了车,邱柏绘始终跟在代绮身后半步的距离,最终穿过熙攘和接踵的鱼贩以及咸腥的空气,来到登船的岸口上。 代绮什么都没说,沉默地远远望着海面,像是在等或快或慢的某一只船。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一只通体白色的小型船从边际线之外向岸口径直驶来,代绮动了动,站直了。 邱柏绘跟着代绮的视线看过去,待到船只靠岸,船舱内先走出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皮肤偏向健康的麦色,头发由海风吹乱,脸很好看,眉骨高,眼眶深邃,眼神沉静,长腿一步跨上岸后,他将船用铁链在栏杆上缠了几圈,又重新转过身,伸出手。 另一只雪白的手搭上他的手掌,手背上的青紫交错的血管都清晰可见。邱柏绘见过姜漾几面,此时看着他从船上下来,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她感觉有点错乱。 姜漾看到代绮,愣了愣,但除此之外没什么别的反应,那些让邱柏绘觉得不对劲的肢体动作也没有因为代绮就在面前而变得瑟缩。 她同时又注意到代绮往前走了几步,很沉不住气似的,语气也很冷。 “小漾,”她对另一边的男人视而不见,只和姜漾说话:“我有事要和他聊,你先跟柏绘去旅馆待着等我。” 姜漾表情有些难以相信,他问代绮:“您都知道了?” 代绮用沉默代替回答。 “我……”姜漾刚发出一声,就被站在他身后半步距离的男人按住了肩膀。 他声音很低沉,听起来漫不经心,但很有力量,无端让人想要听从。 “你先去,”他顿了顿,然后突然声音更轻了些,对姜漾说:“听话。” 代绮的要求邱柏绘只能照做,她对姜漾点了点头,走到他身边去,对他说:“我带您去旅馆,请跟我来。” 姜漾的眼神只因为邱柏绘出声而在她身上停留一秒,但没有立刻动身。 邱柏绘想,大约那个人身上真的是有什么魔力,姜漾见他态度坚决,也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跟着邱柏绘又上了她们来时停靠在港湾入口边的轿车。 透过半开的车窗,邱柏绘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最后往外看了一眼站在岸口边的两个人。 他们站在深蓝色的天空,灰白色的地面,泛着锈斑,随着浪潮起伏的渔船旁,那人比代绮高太多,他顺从地低下头,垂着眼睛听代绮说话。 像是感受到目光,他突然抬头,往轿车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嘴角勾了一下。 追寻美丽的事物是人的本能,饶是邱柏绘这样单身多年的黄金职场女强人,都不自觉走神了一瞬间。 轿车急速驶离,万物变成残影。 邱柏绘收回目光,透过后视镜,却看到姜漾表情复杂的一张脸。
第60章 你不要我了是吗 这一刻的到来,陈木潮在脑海里设想过无数次。 对于自己的父母和其他亲人,姜漾讲得不多,陈木潮看出来他不太愿意回想,仿佛不好的事情居多,也没有多问。 讨论篇幅占比最大的当然还是姜知呈,生活与经历相距甚远的两个人乐于从相交的唯一社交点获得话题的灵感。每次说到他,姜漾脸上的表情都会轻松一点,陈木潮觉得,姜漾与姜知呈的关系应该比与他父母的关系要更亲近一些。 而作为不算正式的交换,陈木潮也会将自己的,姜漾还尚未参与进来的生活琐事说给他听。 当然,说的都是有趣的,偏向积极正面的事,陈木潮觉得没什么好知道的,但姜漾貌似是听得津津有味。 据他们的谈天来看,“父母”对于姜漾来说完全算得上一件他不愿意过多提起的坏事。 “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姜漾曾向他抱怨,然后安静地将脸埋在陈木潮怀里一会儿,就重新抬起头,笑得仿佛自己家庭和美又幸福一般。 “不说这个了,我们说别的好不好。” 嘴上是在询问他,但姜漾已经换了话题。 好像不论陈木潮愿不愿意说别的,他都打定主意不想再说,让陈木潮感觉他是真的很讨厌也很害怕谈论及此。 现在陈木潮真正站在了姜漾的母亲面前,身份还不是特别拿得出手。 代绮摘了墨镜放进随身拎的手包里,露出与姜漾很相似的一双眼睛,只是更犀利,对他说:“久仰大名了。” 陈木潮猜到些什么,微微皱了皱眉,但不动声色地还是向她颔首致意。 代绮没和陈木潮做一些表面的功夫,她看着陈木潮的眼睛,问他一些十分隐秘以及尖锐又直接的问题。 “你们现在到哪一步了?” “我回去会给他做一次全身体检,要是发现他的身体因为你有任何一些不对劲,我会来找你。” “同性恋会给他的身份带来多大麻烦,你为他考虑过吗?” “小漾想让我资助你继续念书,姜知呈也为你说话,说你天赋很高。” “但这些都是他们说的,你觉得你有什么优势,值得我资助你,为你还清债务?” 与其说是与姜漾的母亲见面,陈木潮此刻更感觉是在面对一位严苛的面试官。 考验他的物质,考验他的意志,考验他的价值。 将他物化,变成天秤上衡量用的砝码,而另一边是姜漾的健康,姜漾的身份,姜漾的未来。 那些太重,是陈木潮不论加多少个砝码都无法达到平衡的,稳定的重量。 显而易见,代绮对考验的结果并不满意,她对陈木潮说:“不知道小漾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也是路港人。” 陈木潮保持着倾听的态度,没有说话。 代绮也没一定要他回应,只是说给他听:“我在这里长大,我知道这是个什么样混乱又没有前途的地方。” 代绮语气平淡,但就是能让陈木潮感觉她不仅仅说的是路港,就好像她说的其实是陈木潮本人,说他混乱,也说他没有前途。 而可能正是因为他考虑太多,陈木潮心里并没有太多难过,反倒有种头上悬的利剑终于落下的轻松。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希望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代绮面前,而不是让她大病初愈,亲自来这样一个她这么不喜欢的地方找他分析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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