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微表情一顿。京心塔的观光电梯开始下降,轻微的失重感夹杂复苏的不快,他皱起眉,把手机放进大衣口袋里。 方秘书始终在楼下的车里候着,见他出来反应迅速地下车,为他开车门。 如果说世上还有谁能比钟慎更了解奚微,大约就是方储了。奚微的第一任秘书坚持两年被炒掉,第二任秘书只坚持一年,方储是第三任,从五年前为奚微工作至今,领着旁人无法想象的高额薪水,做着大内总管一般的太监活儿。 不怪他满脑子宫斗思维,换谁来到他的位置,都会把“铲除太子身边一切不安定因素”作为自己的至高宗旨,否则万一出意外,被铲除的就是他。 “您——”方秘书扶着车门,看见奚微竟然沉着脸,心下一惊,“您要去哪里,回明湖吗?” 司机另有其人,工具人般永远也“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方储待奚微坐定后轻手关车门,自己上副驾,回头小心翼翼地等回应。 奚微却没说去哪儿,凉凉地道:“给唐瑜打电话,问他钟慎今晚什么安排。” 方储心里有点莫名,但手比脑子快,立刻拨通电话。唐瑜也接得很快,略过不必要的寒暄,方储按奚微说的问,但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唐瑜也不知道。 奚微皱了下眉,没再说话。方储给司机使了个眼色,叫他往明湖别墅开。车子在跨年夜拥堵的车流里缓慢行驶,走走停停。 奚微似乎有点困了,闭上眼睛小憩。方储细心地换了一首适合催眠的音乐,关闭手机提示音,但发消息的动作一直没停。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红绿灯前,奚微突然醒转,抬眸看了一眼红灯倒计时。 方储适时地汇报:“我刚查了一下钟先生的行程……” 奚微的腔调仍像没睡醒:“说。” “他在红日公馆。”方秘书手眼通天,人脉遍布海京城各地,况且今晚的事也不难查,“您知道的,黄启征今晚在那边办跨年酒会,入场要收手机,估计是因为这个……但我听说请的人不多,不知道钟先生怎么会参加。” 奚微很意外:“黄启征?钟慎怎么跟他搭上了?” 黄启征是何许人也,让奚微的爷爷奚运成来介绍比较合适。倒数二三十年,他是奚运成的学生,差一点就娶了奚微的姑妈,成为奚家上门女婿。 但后来,奚运成认为此人心术不正,把他踢出团队,断了来往。 为此黄启征对奚家始终怀一股怨气。但品性暂且不论,他的确很有能力,商海沉浮二十多年,他从当年傍奚二小姐上位的凤凰男摇身一变,成为跺一跺脚金融界要抖三抖的资本巨鳄,身后追随者无数,去年还出了本自传,夸大其词地自述了一番辉煌发家史,书中提到奚微的姑妈,黄启征竟然声称,自己人过中年仍不娶妻,全因对她念念不忘。 奚微的评价是:恶心。 ——他虽然不娶妻,风流韵事却没断过,未婚私生的女儿都已经二十四岁了,对无关女士公开发表这种堪称骚扰的言论,实在没品。 但钟慎…… 竟然能跟这人扯上关系,是奚微未曾预料的。 “你确定?” “确定。”方秘书说,“钟先生九点钟进门,至今没出来。” “……” 奚微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了声:“黄启征自己贫苦出身,最爱到处宣讲他跨越阶级的不易。他爱才惜才,愿意给年轻人机会,如果能得到他的赏识,也算钟慎有本事。——你之前说什么来着?钟慎在搞投资?难怪呢……” 上回方储生怕奚微看不出钟慎有二心,翅膀硬了想造反,竭力劝奚微提防。这回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说,生怕奚微发火迁怒到自己头上。 但他到底还是忍不住邀功心性,嘴快地说:“我觉得可能没这么简单。” 方储表情微妙,暗暗地看了奚微一眼:“外面都传,黄小姐无心商业,一门心思往文娱圈钻,想当女导演。黄启征没有接班人,又缺一个女婿……” 言止于此,后半句不用挑明。 红灯早就结束了,司机心无旁骛地开出拥堵路段,车速提升,车内的温度却陡然降了下来。 奚微心道,方储的揣测不无道理。结婚向来是实现阶级跨越最有效的方式,如果钟慎想上岸,这是一条通天大道,聪明至极。 既然黄小姐钟情电影,爱屋及乌喜欢他也不奇怪。 但他们的关系还没结束,如果钟慎现在就另觅他人,未免有点……太不守规矩了。 是因为钟慎也听说他要订婚的传闻,对前途有了危机感?所以想早点行动,早谋后路? “……”奚微面沉如水,一言不发。方储已经连他的脸色都不敢再看,但突然,手机振动声在一片死寂的车里突兀地响起,屏幕上显示“钟慎”二字。 看来是酒会结束,他出来了。 然而,手机响三遍,奚微没接。第四通电话打进了方储的手机里。上司都不接,方储哪里敢接?任由钟慎又打三遍,来电呼叫终于停了。 钟慎总是这么有分寸,别人不接电话,他就只打三遍,不多打扰,生怕对方讨厌他似的。 在平时是优点,但今晚奚微突然觉得,他这副苦心钻营的心机令人倒胃口。 贺熠说得对,不过是个暖床的。奚微对他如何尊重,他也不知领情,反而以为奚微脾气好,可以随意怠慢。 情人就该和狗一样养,不能给半分好脸色。 奚微深深皱起眉,车停在又一盏红灯前。今晚似乎运气不好,红灯接二连三,漫长的六十秒倒计时令人心生烦躁。 微信里突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钟慎:你在家吗?我去找你好不好?】 奚微没回。 过完红灯再行五分钟便抵达明湖别墅门口,他阴沉着脸下车,大步走进门。无辜的小黑和小白受为它们取名的第二主人连累,没得到奚微惯常奖励的抚摸,却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黏在他身后热情地摇尾巴撒娇。 奚微走上楼梯,突然回头:“关门。” 是给管家的命令。以他对钟慎的了解,今夜一定有人登门道歉。 “——密码改掉,等会儿他来把钥匙也收了。”
第7章 斯芬克斯 海京市今年冬天格外冷,昨夜一场雨夹雪令全城气温跌至零下,早上勉强回暖一些,天空依旧阴霾,寒风凛冽刺骨,刮在脸上接近痛觉。 钟慎来到明湖时,已经凌晨一点半。2024年的第一个月亮深埋乌云之中,庭院一片漆黑,似乎所有人都已睡下,奚微今晚闭门谢客。 刚才赶时间,钟慎参加酒会的礼服来不及换,上身只搭一件单薄的披肩外套,风度翩翩却不保暖,寒气从袖口灌入,一丝丝吹走他体内的热。手指有点僵,他停在密码门前,犹豫了一下,没按。 显而易见,奚微不准他进去。那么他就不该进去。不论密码改不改,即使没有这道门,他也不能踏足半步。 钟慎没思考奚微现在有多生气,第一反应是:估计又要三个月,才能见到下次面。 奚微不是爱闹脾气的人,但每次发生摩擦,不论大小,他们分离的时间都会被延长。钟慎不认为他是故意的,但也很难讲不是惩罚。 而当奚微有意或无意惩罚他时,他没资格做任何反应,只能等待。像天气变幻莫测,凡人只能祈雨而不能干涉雨何时降临,更不能令它停止。 钟慎在门外等了十多分钟,突然,门廊下的灯亮了。走出来的是管家,一脸困意,似乎刚小睡了一觉,有任务在身才勉强醒来,出门查看。 见钟慎果然来了,管家客气地问:“钟先生,您有没有带钥匙?” “没带,怎么了?”钟慎没领悟。 管家道:“啊,是这样,奚总希望您把钥匙交还给我。不过没关系,下次拿来也是一样的。” “……” 奚微身边的人个个不是简单角色,平时对待钟慎秉持礼貌,但礼貌之下也有冷淡或热情的区分。何时该冷淡,何时该热情,随奚微本人的态度而变化,如同他的口舌。 管家今天无疑比平时冷淡一些,交代完就转身回门,又关了灯。 他不请钟慎进去,也不管钟慎离不离开。环境重归漆黑,头顶乌云更浓,渐渐的,风声忽然变低了,直到停止。 凌晨三点左右,天阴到至极,突然开始下雨。 钟慎是海京本地人,对海京潮湿阴冷的冬季气候十分适应。但每逢下雨,也觉得有点难熬。 他可能沾点风湿病——说“可能”,是因为没找医生诊断过。而这个毛病是他前几年拍戏落下的。 那部电影叫《最后一夜》,拍摄于钟慎和奚微在一起的第四年。 钟慎是有作品的演员,主演的电影和电视剧质量都在平均水准以上,没有烂片。但奚微大多不感兴趣,《最后一夜》是奚微唯一看完的一部。 这部电影由无数个夜晚和雨景的镜头组成:晴夜,雨夜,璀璨热闹的夜,寂静无声的夜;暴雨,细雨,落在泥里肮脏的雨,男主记忆里淋湿爱人长发的散发香气的雨…… 导演是孙兴厉,近年风头很劲的大导,拿过国际权威大奖,为人阴郁敏感又高傲,是圈内公认的“癫公”,性格极差。 当时《最后一夜》筹拍,钟慎带资进组担任男一,孙兴厉非常不满。他一方面讨厌投资方对文艺创作指手画脚,一方面看不起钟慎本人,认为钟慎是全靠前面那些好导演悉心调教才“勉强能看”的偶像派花架子。 但孙兴厉之前拿了投资方的钱还嘲讽人家“没文化”“懂个屁电影”,把金主得罪光了,现在不接受华运系的投资,他的片子就拍不成,只能忍耐钟慎。 忍是忍了,但不彻底。有一场戏要拍男主角雨中跳江自杀的镜头,孙导把钟慎拉到跨江大桥上,让他真跳。 按理说,跳江戏一般靠借位来拍,都是假跳,再不济也得吊威亚,孙兴厉却说不行,他要拍一段多机位完整长镜头,一镜到底,借位剪辑或者吊威亚会影响最终呈现效果,必须真跳。还说什么只有真正从桥上跳下去,钟慎才能和男主角共情,情绪才能对味儿,后面的戏才能拍。 钟慎还没反应,唐瑜当场奓毛,跟孙兴厉在众目睽睽之下吵起来,指责他找借口故意为难钟慎,不顾演员安危发泄私人情绪。 孙兴厉表示钟慎会游泳,而且水下安排了救援人员,“放心,淹不死。” 唐瑜拿靠山压人,破口大骂:“他万一有个好歹,我怎么跟奚总交代?!” 孙兴厉也火了:“那你叫奚微来跟我说!” “……”全场噤若寒蝉。 其实孙兴厉不是非得这么拍,他只是故意恶心钟慎几句罢了,等钟慎拒绝,他再顺理成章地批判:“一点也不敬业,唉,关系户果然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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