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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对着桌子的那面木板上，贴满了记录着片段文字的便签贴。 它们有各式各样的颜色，字迹大多凌乱，有的几乎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就急忙涂抹的两笔。 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的全都是一个人。 如果方箐箐刚刚走到套房的里间来，那么她就不会再问出那个问题。而她也会知道，所谓的“五成”，不过是解夕朝谦虚的说法。 哪怕剧本一字不改。解夕朝的胜率也能达到七八成。 不是因为编剧写得有多好，也不是因为郁麟有多蠢。 纯粹只是因为，拿到这个角色的，是解夕朝。 - 如何做活一个人设？ 这个问题季彦曾经问过解夕朝。彼时他刚拿到了新剧本。这是早就约好的戏推不掉，但是他也确实厌倦了模板式的表演，和千篇一律的人设。 他问得疑惑，解夕朝对他的第一句回答却是：“这个世界上不会有千篇一律的人设。” 季彦不懂。 解夕朝就问他：“世界上的人那么多，你见过两个从长相到个性、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吗？” 人类自婴儿开始生长，就像树木自树苗开始长出茎干和枝桠。 风霜和雨雪，烈阳和阴霾，都是树苗长成树木当中所有的经历。 人类也不例外。 从解夕朝拿到剧本开始，他每天都在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在编剧寥寥数笔对霍向阳的描述中填充他的过往。 填充这个词的定义很宽泛，但解夕朝的填充从来不是天马行空。 他所有的填充，都是以编剧的描述作基点。因为他清楚，人设置于剧情，两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整个故事。只有基于基础人设的填充，整个剧本的逻辑才会依然通畅。 从这个基点开始，他开始填补“霍向阳”。 霍向阳家庭幸福。那么他必然有一对恩爱而相敬如宾的父母。他的脾气自信中带着些混不吝的痞气，他父母显然也不会是内向而拘谨的类型。 一对开朗大气、相处和谐的夫妻。他们的相遇会是怎样的呢？ 可能是自校服到西装的恋爱长跑，也可能是进入职场之后匆匆一瞥的一见钟情。无论是哪一种，他们显然应该是恩爱的。 因为通常情况下，只有和谐的家庭环境，才大概率能养出一个具有健全人格的孩子。 解夕朝并不犹疑，哪种选择都有可能，他甚至靠骰子选择其中的一种。因为他知道，这也并不是霍向阳真正的人生。 他要做的，只是给这个人物一个他认为的、从头到尾符合逻辑和人设的人生。让他给自己的演绎寻找一个支点。 就像是一个积木游戏。漂亮的树屋是呈现在纸面上的、三言两语概括的最终人设。但是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空中楼阁。他要给他填充出漂亮扎实的地基。 假设这是一对从校服到西装的、多年爱情长跑最终修成正果的情侣。 他们感情稳定，恩爱幸福。并且在某一年拥有的幸福的结晶。 那么…… 孩子呢？ 霍向阳显然从小就生活在稳定幸福的家庭环境中，他的成绩优异，那么他的父母必然教导有方。公安大学的分数并不低，且对视力和身体素质都有一定的要求，那么，他一定也养成了良好的生活和作息习惯。 一个聪慧的、活泼的、健康的孩子。 他的成长过程中应该出现过警察的角色。 或许像他本人一样，是看到了电视剧里惊心动魄的剧情。也可能是路过操场的时候看到了警官学院整齐的操练。如果戏剧一点，那么甚至可能是因为在成长的过程中，他切实地受到过来自于警察的帮助，于是，他的心里种下了这样的一颗种子。 家人、成长环境、经历。 ……甚至生活习惯。 吃饭的时候，解夕朝会思考，霍向阳吃饭的时候会是什么样？是大口吃还是细嚼慢咽？是边看手机边刷微博还是囫囵吞枣吃完就立刻投入工作？ 走红毯等待的时候他会想，霍向阳会戴表吗？如果会，会在手腕上戴什么样的表？如果不会又是为什么？ 解夕朝从不刻意去想，他只是把霍向阳当成了他生活中的全部。 他用所有的灵魂和空余时间去勾勒这样一个人。 霍向阳不是剧本中几行简单勾勒的文字，不是用来衬托他人的一个工具角色，更不是一个用来获得赞誉、进行反击的工具。 他只是霍向阳。 他生动、具体、真实。他是解夕朝要演绎的角色，同时，也是他最亲密无间的朋友。 如何做活一个人设？答案很简单： 首先，他不是人设，而是人。 * 解夕朝其实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沉浸式地体验一个角色了。这种方式其实挺耗神的。尤其是他还需要社交的时候。 走红毯那会儿他差点没回过神，还是傅文泽拽了他一把，他皱着眉：“身体不舒服？” 在TP众人眼里，解夕朝永远不会掉链子。除非是生病。 解夕朝被他带着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有。” 那次他被傅文泽带着上红毯的事被粉丝拍了下来，妈粉嗷嗷叫。解夕朝出道到现在，人愈发沉稳。也只有在TP团里，妈粉才能感受一把解夕朝被哥哥弟弟宠着的感觉。 不过也只有这一次。那次之后解夕朝就尽量不在公共场合沉浸式了。 需要他这样费神，追根究底是他把编剧的活也干了。作为主角，很多他补足的东西原本应该出现在人物小传里。 但解夕朝这会儿也不计较这个了。 如果能和孟旭燃谈拢，那么他这些细节就都可以和编剧商量互相补充，直接变成官方人设。他看着满便签贴的剧本，撕了一张新的，开始记录今天的一些碎片灵感。 他一直忙碌到了晚上十二点，然后准时熄灯睡觉。 第二天去片场的时候，孟旭燃看到他，神情已经变得微妙。 - 解夕朝不知道方箐箐是怎么和孟旭燃谈的。但结果大差不差。 剧组没有停工，但编剧当天晚上就来了他房间对剧本。剧本有了微调，当然同步给了郁麟那边，那边反应挺大，但一律被拦在了孟旭燃这边。 那两天孟旭燃眼眶都是青黑的。片场的暴躁程度指数级上涨。 他一发火，最噤若寒蝉的就是演员。 郁麟他不敢训，其余的小演员基本都遭了殃。而神奇的是，他也没有说过解夕朝几次。 不是他不想。 是他根本找不到机会。 没有一个导演会不喜欢敬业又有天赋的演员。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无论是日常戏还是爆发戏，解夕朝NG的次数最多也不会超过三次。这三次里还有两次是他感觉状态不好主动要求重来，但孟旭燃……说实话孟旭燃真他妈的看不出来有任何问题。 拍摄了半个月，他心底的那杆秤早就开始倾斜。在某个深夜，他对着解夕朝吐露了真心。 “我是真不想干这活。”他道，“也就是这不是我自己写的本子，想着拍了这部还有下一部，反正也就二十集……艹。” 他说，“你跟宣扬熟，他拍的时候是什么状态？” 文艺片导演是个很神奇的存在。业内有人鄙夷于他们的清高，但不可否认，很多人做梦也都想拍出这样一部叫好又叫做的神片。孟旭燃就是其中之一。 他对宣扬羡慕嫉妒恨，尤其是在自己处处受掣肘的时候。解夕朝想了想，告诉他：“如果他是你，直接掀桌子走人了。” 宣扬真会这么干。解夕朝知道。 他是宣扬偶像，当初要不是他拿出那版剧本，宣扬都得跟他叫板。 那是真的搞艺术有追求的人。他有自己的坚持。不像孟旭燃。 孟旭燃的眼底有点儿尴尬，又有点羡慕。 他说：“算了。境界太高达不到。来拍戏吧。” 于是各部门各就各位，开始拍时隔多日郁麟和解夕朝的又一场对手戏。 解夕朝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进了审讯室。那里，郁麟已经上完了妆。 被拘留了一段时间，他现在的妆很“颓废”，人也很神经质。 但解夕朝知道，无论是剧里还是剧外。神经质是真的，已经调整好了也是真的。 * 郁麟这半个月风平浪静。 这件事其实出乎方箐箐和孟旭燃的意料之外。 孟旭燃被他们无声无息地拐到了同一阵线之后就跟他们倒了很多次苦水。比如郁麟年轻的时候就有第一名强迫症。那会儿他还是表演系，为了拿单科第一甚至不惜往室友杯子里下泄药。 他怎么知道的呢。孟旭燃说“老子那会儿就在洗手间解手呢。” 那会儿郁麟跟他说是泡腾片。 其实两人一度是真的关系蛮好。孟旭燃说那个时候郁麟还没现在这么癫，偶尔也会对着他诉说一些苦闷。他说感觉自己怀才不遇，感觉全世界都在针对他。 后来怎么。孟旭燃说：“可能压抑着压抑着，变态了吧。” 进同一个组近距离接触之后他才发现郁麟已经癫了，但合同都签了，投资也拉了。箭在弦上不能不发，还坑了洪午和解夕朝。他说：“洪老真是个实心眼的好人。” 他没说解夕朝。 解夕朝没觉得少一张好人卡有什么。他说“郁麟肯定不会有反应。” 他会被当初他那句撕破脸的话吓到，但他同时也会意识到，其实比起撕破脸，这更像恼羞成怒。而修改人设增添细节无非是穷途末路的挣扎。 就像这天的狄朔。 - 狄朔第一次被霍向阳怀疑。霍向阳打了个时间差借新的证据把他拘留，二十四小时的最长讯问期里他试图诈出狄朔，哪怕一点蛛丝马迹。 但是狄朔识破了他的策略。狡猾地躲过了霍向阳所有语言当中的陷阱。 这天的结局是二十四小时一到，霍向阳被迫放狄朔回去。 临走，狄朔给霍向阳送了杯饮料。 饮料底下，沉着一节仿真断指。 赤裸裸的挑衅。 挑衅赤裸裸，嫌疑人也很嚣张。但是这回开拍，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问题。 解夕朝最近总爱临场发挥，一般情况下郁麟都会为了“前辈的宽容”微笑着容忍。但是今天，他差点直接被解夕朝直接诈出口供。 差点话赶话把作案手法直接说出来的时候他脸都黑了。孟旭燃喊了“咔”，郁麟定了定心神，半开玩笑：“解老师了解过讯问技巧？” 外人面前他总是这样。仿佛那天的撕破脸只是解夕朝单方面的无理取闹。他的语气几乎带着宠溺，还有工作人员私下里偷偷嗑他俩。 他俩私下里……他俩没有私下里。 他们不说话。 他这么问了，解夕朝也就直接答了，他笑着说：“回母校蹭过两节刑侦院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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