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临时搭建的医务室很小,除了医生用的桌椅外,整间医务室里就只有一张简易床铺,有人来看病还得排队。 医务室里除了他和女医生以外,还有一个人。 虞寻倚着墙“排队”,眼神也跟着女医生的动作一起,落在云词脚踝上。 怎么哪儿都有他? 云词下意识想缩腿。 但对方看都看了,现在再想藏也没用。 思考两秒,反正也走不了,他干脆摆烂了。 “好点了么?”虞寻问。 云词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自顾自地说:“地滑,意外。” 虞寻哦了一声。 云词强调:“地就是滑。” 虞寻:“确定不是对手的实力太过于——” 云词冷笑一声打断他:“你是说那个喊停的对手?” “……” “那是到饭点了。” “医生,”云词扭头,“他脑子有病,再不治来不及了。” 女医生眼里只有病人,顾不上关心病患之间的私人恩怨,问:“你哪儿不舒服?” 云词也在想这个问题。 按理说虞寻不该出现在医务室。 目测这人腿脚也挺利索,没有哪儿受了伤的迹象。 总之就是巧得好像知道他会来,所以也过来了一样。 虞寻脱下了军训外套,宽大的外套随意拎在手里,身上穿着件薄款T恤,站着的时候没个正形,听见这个问题,他偏过头想了下,然后说:“头晕。” 云词在心里评价:娇气。 “有发热吗?” “没有。” “想吐呢?” “也没有。” “就单纯头晕?” “嗯。” 女医生放下手里的体温计,暴躁发言:“那就是什么问题都没有,就头晕你来什么医务室!中暑都算不上,你觉得我能给你开点什么药!” 虞寻倒是态度挺好:“给我开瓶藿香正气水就行,我预防一下。” 女医生赶着去吃饭,不是很想理解这个大中午不吃饭,非得跑来她这喝药的男同学:“药在桌上,只能喝一瓶,我得去食堂了。”她余光敏锐地扫过试图坐起来的云词,“过一小时再走。我这有监控,少一分钟都不行。” 云词立马又躺回去了。 女医生走后,狭小的医务室里剩下他和虞寻两个人。 他这张床铺边上没有可以拉的帘子,云词生无可恋,盯着天花板数数熬时间。 他数到五十,边上的人还在喝药。 等他数到一百,发现这药没有半点要喝完的意思。 他烦躁得浑身难受:“你喝个药,要喝多久。” 虞寻在边上的小板凳上惬意地坐着,长腿舒展,狭小的位置有点装不下他:“看心情。” “?” “快的话可以很快,慢也可以很慢。” “……” 云词深知莫名其妙耍无赖这种事情,虞寻永远比他熟练,他咬牙:“那你他妈喝快点。” “不太行,”虞寻捏着那瓶明明一口就能喝完的药瓶说,“今天心情复杂,尤其是和你打完比赛百感交集,打算喝满一个小时。” 神。经。病。 云词彻底不说话了。 医务室的空气流动的速度变得迟缓,空调冷气不断往外吹着,洗去刚才球场上的一身燥热,温度变得舒适起来。军训强度太大,云词躺了会儿,身体放松下来后有点犯困。 但由于边上的人是虞寻,且这人迟迟不走,他始终绷着根弦。 这感觉很诡异。 边上的人居然是虞寻。 他好面子,刚才比赛时不舒服都不愿意表露半分,偏偏被虞寻撞见。 他阖着眼,以为虞寻会在这一个小时里疯狂地继续“膈应”他,但在那句神经病发言过后,这人却意外地安静下来没再说话,医务室里的氛围堪称宁静祥和。 云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自己睡着前实在憋不住,冲虞寻喊了一声:“喂。” “怎么。”虞寻语气一贯随意。 “……” 虽然很不想理会,但这话不说清楚,他觉都睡不着。 云词强调:“今天这场比赛没完,比分不算数。” 虞寻沉吟两秒:“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在迫不及待约我下次接着一块儿打球。” 云词:“…………” 这他妈是什么理解。 虞寻:“毕竟很长时间没和我打球了,意犹未尽也正常。” 云词瞪着天花板。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主动开启这个话题。 下一秒。他把被子拉起来,盖过头顶。 睡死算了。 - 这一觉居然睡得很沉。 他梦到了球场,不过是西高的球场。 西高的球场很有特色,白墙上全是印子,起初只是球和球鞋不小心蹭上去的,之后不知道谁率先填了一行字,于是这堵墙变成了留言板。 -xxx我喜欢你 -xx一定要考上江大! …… 留言越来越多。 以至于每年毕业季,严跃都得找人刷一次墙。 这位严于律己的教导主任最后一次找人刷墙的时候,意外发现这面墙上写上了自己儿子的大名。 不过不是表白。因为云词的名字后面,还跟着他另一位“得意”门生的名。 云词:虞寻。 134场(胜):136场(胜)。 “还在墙上记上分了,”严跃回家怒吼,“说了多少次不允许在墙上乱涂乱画,还比人家少胜两场,特意记出来,很光荣?” 云词那会儿在刷高考题。 他也挺愤怒的,但他表达愤怒的方式有种诡异的平静:“爸。” “你也知道我是少胜两场的那个,”他深呼吸了下说,“用脚想,也该想到这是谁计的。” 严跃:“……” 梦境里的画面总是不合逻辑,没头没脑地,飘来飘去像一阵风。画面忽地一转,像是时光流转一般,又转到另一件事上。 他和虞寻胜率其实一直不分上下,打到后面,越打越失控,气血上涌,开始打各种赌,比如谁输了不光不允许使用球场,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喊一声“X哥,是我技不如人。” 那天是他赢。 他收获了一声“词哥,是我技不如人”。 虽然虞寻说这话的时候语调算不上多认真。 但他还是用手机录了下来,并且在接下来一周内一见到虞寻人等就对着他们反复播放。甚至恨不得做个大喇叭直接挂身上。 可惜好景不长。 一周后,他输了,虞寻的赌约是一句话:“那就罚你和我球场天天见。” 云词的噩梦开始了。 他还记得那会儿每天放学前,他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还抢劳动委员的活儿干,抢得劳动委员每天都要喊一句“班长,你真是我们班的好班长”。 然而再磨蹭,收拾和打扫卫生的速度也很快。 大部分作业他用课余时间就能刷完,每天书包都空荡荡的,里头就一本错题集和几套竞赛卷。 云词单肩背着空荡的书包,去球场赴约。 球场上都是虞寻他们班的人,流子一见到他就吹口哨:“放录音啊词哥。怎么不放了词哥,不是很爱放吗——再放一个我听听?” 云词:“……有病?” “这个位置,专门给你的,”虞寻拎着脱下来的校服外套,指了下边上花坛,“离球场最近,建议蹲着,累了还能坐会儿,精挑细选半天,还是觉得这个角度最方便词哥您欣赏我精彩的球技。” 云词:“……你也病得不轻。” 虞寻当没听见,上场前,把校服外套扔给云词。 “——在这待着,我们打到几点,你待到几点。” 别太过分。 这句话云词没能说出来。 因为口哨声响——比赛开始了。 一开始,他看天看云看草,就是不去看虞寻。 但在花坛边上蹲着,时间久了实在无聊,他抬眼去看球场。 勉为其难。看一眼。 这一眼,刚好看见虞寻进了个球。 少年有些妖冶的眉眼在阳光下沾上几分盛气,眉尾扬起,抬手扯了下上衣领口,汗随着下颚淌下去。流子从他身边跑过,两人在擦肩而过之际,很默契地击了下掌。 花坛附近有偷偷来看虞寻打球的女生,羞怯地小声为他助阵:“虞寻加油!” …… 虽然不对付,云词也不得不承认这人的确有几分姿色。 这个梦终止于虞寻中场休息,下场看见他那件本该在云词手里的校服外套,被随意挂在花坛边上。 “赌约里没有这条。” 云词毫无负罪感,“不扔厕所都算我有素质。” 梦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窗外操场上声音越来越响,还有教官集合的口哨声。这声口哨声和梦里的不一样,一下把他吹回了现实。 云词睡醒睁开眼,校医已经吃完饭回来了,正坐在书桌面前整理资料。 校医问:“你睡了一个多小时,脚腕还有没有不舒服?” 云词活动了下脚踝:“好多了。” 说着他看了眼边上的板凳。 空的,原先坐那儿的人已经不见,只留下一瓶很小的药瓶。 校医留意到他的目光:“你朋友刚走不久,整队去了。你要没啥不舒服的话,也赶紧走,现在还来得及去食堂吃两口饭。” “他不是……” 云词下意识想辩解,说到一半又觉得犯不着特意解释他和虞寻的关系。 朋友这个词在他俩的关系里压根不会出现,突兀且陌生。 就是天塌下来了,他和虞寻都做不成朋友。 结果刚拉开门。 校医又叫住他:“你朋友。” “一瓶这么小的药,”校医匪夷所思,“喝了一个小时?他怎么喝的?” “……” 云词在原地沉默了。 这个问题,得问神经病本人。 - 一天的训练很快结束。 解散后有的同学直奔食堂,有的人先回寝室洗澡换衣服。云词属于后者,受不了身上的粘腻,先回了宿舍。 等他洗完澡出来,倚着阳台门吹风,给严跃回消息。 严跃:[给你发的课件看一下,军训期间提前预习,有不懂的就问辅导员。] 云词回他:[忙,训练,没看手机。] 过了一小时,室友陆陆续续吃完饭回来。 有打游戏的,躺床上休息的,给家里人打电话的。 很快到熄灯时间,这些声音又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最后戛然而止。 在大强度的体能训练下,宿舍夜谈这项活动始终没能进行下去。 但云词还是没能睡着。 他甚至把严跃给他发的课件看完后,真揪出来几个问题,三更半夜去戳辅导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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