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谱员好奇注视着孟城七段。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直直盯着对手,眼睛半晌都没有眨一下。 知道的人清楚这是比赛,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认亲现场。 年乐静静坐着,视对面投来的目光如无物。 裁判进入棋室时,就发觉这里安静到奇怪,两个棋手一声寒暄都没有,记谱员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裁判轻咳两声,看两位棋手反应过来,开始宣读规则,宣读结束后,掐着时间正式宣布比赛开始。 此次比赛全程直播,主办方更是请来有名的男女解说,霍蔚然坐在客厅盯着屏幕,线上私人解说也已经就位。 孟城抽到先手执黑,仅是这一步,他的胜意就已经燃起。 其他人不知道,但孟城清楚,比起常见的先手无敌,年乐更擅长执后手,他心思缜密,在棋局中从不轻易进攻。 林老也曾评价过小秋,夸赞他是真正高明的棋手,不随意挑起战斗,而是专注于布局,以至根本用不着战斗就能获胜。但孟城经过这些年不断实战练习,深知布局仅是框架,棋盘上的变化在瞬息之间,甚至一子就会推翻所有的伏手,唯有攻防兼备,实时应变才是正道。 孟城手指用力,重重落下黑子,占右上星位,年乐指尖白子稳点,与孟城分别占据对角星位。 “黑棋一个大飞守角,白子小飞,双方落子都非常简明。”解说盯着棋盘。 “黑棋先手占主动权,现在双方的差距并不大,黑棋紧接一手小跳,一棋两用。” 霍蔚然一边翻书一边看棋,解说很详细,但里面有许多名词,霍蔚然正在努力学清楚。 “白棋这一步选择托。”解说思索片刻,“原本白棋可以在这里进攻,但他并没有,而是在黑棋旁边一托,他应当是希望黑棋尖,白棋再断,但黑棋并没有如他所愿,而是选择虎,白棋压住黑子打吃,黑棋截住。” 霍蔚然从书中抬头,再看另一边AI计算的双方胜率,黑棋此时占地较多,胜率在百分之六十左右。 每下一子,双方胜率的数据就会发生变化,迄今为止,黑棋胜率一路缓缓上升,势头极有冲劲。 孟城看着眼前的棋盘,再看对面的年乐,不知为何,有种想笑的冲动。 为了不让自己辨别,他甚至没有显现出任何人的棋风,在背棋谱下棋。 看来还需要再逼他一把。 黑棋攻势突然变得猛烈,处处潜藏杀机,白子沉稳应对,一时间竟也防御的滴水不漏,只是棋势开始缓慢走起下坡路。 经过两个小时,AI测算的黑方胜率,一路从百分之六十升到了七十八,霍蔚然眉头轻蹙,看向线上讲解员。 “近八成胜率,是不是意味着对方赢定了?” “霍先生,不一定。”讲解员扶了扶耳机,“AI测算是实时的,假如某一方突然一子落错,那胜率就有可能瞬间降到百分之五十以下。 但是这种情况比较少,并且据我了解,孟城七段后期翻盘能力也极强,之前在和李阳五段的对决中,孟城七段的胜率一度跌到百分之三十,下半场硬是反杀回来,并且在官子阶段抓住李阳五段一个小失误,拉开足足四目的差距,更别提现在前期就占上风的情况。” 解说员面色严肃,“虽然白方处于劣势,但围棋不到最后一子,胜负很难说清。” 霍蔚然屏住呼吸,继续看向棋局,只见主办方将镜头给到场内,在年乐身上带过。 霍蔚然一眼看到他身上自己千挑万选的西装,衬的年乐气质更显几分雅致,那条底色蔚蓝的领带,更是精美大气。 霍蔚然目光瞬间柔软几分,还没有看够,只见镜头给向年乐的对手。 那位叫孟城的棋手,没有低头看棋盘,反而是盯看对手,半晌也没有挪开视线。 霍蔚然目光一点点冷下来,紧盯屏幕上的孟城许久。 他是没有男朋友还是没有未婚夫? 盯着别人家的一直看? 霍蔚然之前看过其他几场围棋直播,棋手一般都是盯着棋盘,片刻都不分神。 这个孟城碍眼到了极致。 镜头重新切回棋盘和解说员这边,霍蔚然在屏幕前来回走了几圈,胸口像是涩涩的堵着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现在黑方情势一片大好,就要看下半场,年乐选手是否能够翻盘成功,如果顺利翻盘,那将是一场极其精彩的对决,但如果孟城七段压得住,那年乐棋手也会是弈心杯第一位获得亚军的业余棋手。” 讲解员自然是向着雇主看好的说话,但说实话,无论哪种场面,都会被记载下来,在弈心杯乃至围棋对决记载中留下一笔。 一位业余三段棋手,在职业高手云集的赛场,不仅进了三十二强,还能进入决赛,与职业七段一争高下,这怎么看都是带着传奇色彩的事件。 霍蔚然静静听着讲解,灰眸垂低,手下快速检索孟城的一切信息。 直至休息封盘时间,孟城的胜率已经达到惊人的百分之八十二,两人一起去往餐厅,不约而同的拿着餐点离开餐饮处。 孟城跟着年乐到达赛场上方的天台,这里没有监控,没有其他人,只有高处的风声。 “我已经如约和你下这盘棋。”孟城站在年乐身边,尽力平稳语气。 “你说你可能会想起一些曾经的事,想起来了吗?” 年乐挖一块栗子蛋糕,放进口中,遥遥看向远处的高楼大厦,目色远长。 “你想知道什么?”
第34章 孟城盯着面前人, 喉结动了动。 想知道什么? 有千千万万个问题,都想一同涌出来,拼凑出一个清晰的小秋。 “你还记得从前对吗?”孟城才不信得过病失忆的桥段, 如果真的什么都记不起, 年乐就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大部分记得。”年乐言简意赅,转头看向孟城。 “你还记得离开华国后发生的事吗?”孟城用西装袖子快速擦了擦一边的水泥台, 目光诚恳示意年乐坐下。 “我在飞机上睡了很久, 出机场后,我被交给两个感化院的员工,我和一批孩子, 一同被送入感化院。” 年乐低身, 坐在孟城清理出的位置, 将装有蛋糕的盘子放在腿上,慢慢品尝。 “你在那肯定吃了不少苦。”孟城在年乐对面蹲下身,仰头看向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秋。 年乐动作轻顿, 眸色平静。 “小秋是怎么在火灾中幸存下来的?”孟城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的人,但又怕碰到, 就会发现这是一场做了无数次的梦。 “火灾发生的时候,我被关在地下反省室。”年乐看向孟城,“很抱歉被救后, 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我的安危。” “不用向我道歉, 永远不用。”孟城紧盯面前人,手指小心触上他衣物的布料, 反复摩挲, 确认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这次来,带有目的。”年乐轻一抬手, 将正装袖口从孟城手中解救,语气轻和。 “其中之一,就是和你下盘棋。” 孟城抬头看向年乐,眼中带起一点笑意。 “小秋是想看看,我这些年进步了多少?” 年乐扬了扬唇角,目色如常,话锋却一转。 “我在感化院的时候,曾经试着逃过。” “感化院两边是沼泽,后面是悬崖,进出只有一条路,我观察两年,组织了一场越狱。”年乐认真看向孟城。 “但我想的还是不够缜密,虽然大家都是要逃出去,但具体的想法却不同。路上有人被抓,有人慌不择路陷入沼泽,还有人被他们训练的猎狗发现,一路上情况百出,彼此拖累,我尽全力拖住追捕,送出唯一逃离的孩子,一个月后,她的监护人将她重新送了回来。” 年乐目光静寂,仿佛在说别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所有参与越狱的孩子都受到惩罚,有人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我年龄最小,鼓动半个感化院的孩子出逃,并且送走十几年来第一个逃出的人,他们认为我是从东方来的恶魔,将我关在地下的反省室,不让我与任何人交流。” “我在地下被关了八年。”年乐将惊心动魄的事,尽量讲的平淡。 “我反思了很多,其中一条,就是队伍只能有一个绝对的主导者。” “我说这些,没有其他意思。”年乐垂眼,对着孟城轻和一笑。 “我知道你想对孟家做什么。”年乐语气温和,声音在风中也依旧平稳。 “虽然我们的目标相同,但我们手法不同,我看到你给孟无忧准备的成年礼物,方才明白,我们不是一路人。” 孟城后背僵了僵,却依然保持镇定。 “对弈只需要黑白双方。”年乐低眼看向孟城,居高临下,保持和煦。 “我不需要灰色的势力混入棋盘,你会干扰到这盘棋的走向。”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筹备这么多年。”孟城忍着心中的情绪,“我要做的事,必须做到,他们必须得付出代价。” “所以我要来和你下这盘棋。”年乐笑容温润。 “如果你赢了,说明你布局谋略远胜于我,我会听从你的安排,放弃我所策划的一切;但如果我赢了,之后我说一,你就只能说一,我要你手上的资源,你就得双手承上。” 孟城快速回想棋盘中的情势,心中已然有了定数。 “小秋,忘了告诉你,我现在是很厉害的棋手,之前的失败,也只是因为我的心思不在棋盘上,更不关注所谓的输赢。”孟城起身坐在年乐旁边,挖了一块年乐盘里的栗子蛋糕。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你现在,确实赢不了我。” 孟城将蛋糕放入口中,栗子的绵密,奶油的清甜,还是曾经熟悉的味道。 “下午见。”年乐没有过多辩驳,起身去往休息室,闭眼休息半个小时,踩着点回到棋室。 孟城早已在座位上等候,年乐理了理西装袖口,稳稳坐在孟城对面。 棋盘开封,随着裁判宣布比赛继续,年乐指尖白子落下,整个人浑身气势一变,气息沉凝如霜。 这一子,终于从棋谱中走了出来,但孟城胜券在握,显出一副毫不吃力的模样,应对对面棋路的改变。 白子继续落入棋局,纷纷点点,如落雪一般,孟城气息一屏,只是十几手棋,上半局仿佛背棋谱般的僵硬落子,竟然一点点活了过来。 之前看似被死死压制的棋势,如今更像是一方深不见底的寒潭,看似平静的水面,只要落下一片雪花,就会荡开涟漪,隐约可见其中暗流涌动,杀机四伏。 孟城一点点坐直身体,背后发凉重新审视棋盘。 “白棋这一手补,使得边上三枚棋子立刻成了活棋,妙手!”线上讲解师盯着周边棋子布局,突然意识到什么,开始再看全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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