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绪拍案而起,下一刻总裁判看准时间,宣布比赛开始,巡逻裁判注意到突然起身的棋手,正要过来,程绪快速坐下,胸口的愤怒憋到脸色扭曲。 年乐目色如常,按下棋钟,程绪咬紧牙关,拿起一枚黑棋,“啪”的一声下在棋盘正中心天元位置。 年乐抬眼看向程绪,看到他脸上的狷狂。 金角银边草肚皮,围棋第一手通常都会下在右上角,这是黑棋伸手最易落子的位置,同时也会把白子最易落点的位置留给对手,这是下围棋最基本的礼仪,代表谦让与友谊。 当然也有第一子落在天元的下法,虽说不上是恶手,但也非常难把控。 程绪如今这一子,明显不是布局,只是为了简单的冒犯羞辱对手。 年乐安静夹一枚白子,落在右上星位,稳稳一按棋钟,程绪冷哼一声,看着对方好像完全没有被激怒的模样,一边落子,一边低声开口。 “菜X。” 捻一枚白子继续占角,年乐眸色沉稳,节奏没有被乱分毫。 一手天元,将黑方先手的优势压缩再压缩,偏偏之后也没有连续的后手,越发显得白方棋形优美,攻势潇洒,黑子应对的勉强,棋势更是称得上一句七零八落。 半个小时行至中盘,在其他人中盘与对手极力扭杀时,年乐这边白棋已然剑起剑落,斩落黑方一条大龙,占据大片区域,局势鲜明无比。 一般人到这种时候,已经投子认输。 程绪捏紧黑棋,死死盯着面前的棋盘,额头有汗滴滑落,却丝毫没有知觉。 怎么可能? 明明才过了半个小时! 太快了! 好几处程绪已经发挥出自己的水平,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被对方轻松破解,他好像未卜先知一般,时刻拿捏着主动权,自己宛如一个刚学下棋不久的孩子一般,被对方欺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小时候在跆拳道馆里,对上一个年轻黑带老师,看他年轻好欺负,程绪故意在课上捣乱挑衅,他什么都没说,但是在课下,找到了程绪。 那一顿打程绪已经记不清过程,只记得最后在垃圾箱旁边醒来,一路哭着回家,又被父亲不由分说的揍了一顿。 程绪在家躺了很久,再也没有接触过跆拳道,转而去学了围棋。 直到今天。 程绪额头上豆大的汗水落下,目光移向天元位置的黑子,隐隐感觉到对手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沉甸甸带着反问,意思再明显不过。 你有本事下天元,怎么没本事赢? 你可真是—— 失败者中的失败者。 用力咽了口唾沫,程绪开始后悔第一手走了天元,如果重来,在右上占角,也许就不会输成这样。 作为冕海道场里小有名气的棋手,程绪已经很久没在下棋中情绪失控,但现在鼻子却忍不住的发酸。他发觉,哪怕是在潜意识里重来,自己竟然想的只是怎么少输,却没有分毫赢的信念。 即便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自己赢不了,再怎么也赢不了。 之前说的狠话现在都成了天大的玩笑,想要投子认输都成了奢侈,但继续落子,程绪已经没了搏斗的勇气。 按着肌肉记忆落下手中的棋子,程绪按下棋钟,抹了把脸上的汗,不敢抬头看一眼对面。 玉白的手指没入棋罐,略带粉色的指尖夹一枚白子,不急不缓的落在棋盘上,“啪”的一声轻响,犹如平地起惊雷,砸在程绪心头。 像是凌迟,对方的每一子都在割程绪身上的肉,偏偏对手的动作没有分毫收割的急切,落子沉着优雅,一点点享受着猎物的恐惧崩溃。 巡逻裁判也注意到这面的情况,穿着冕海道场队服的男生,脸色苍白,身体抖的犹如筛糠,额头上的汗没有停过,与刚开始赛时的得意模样判若两人。 巡逻裁判走过去,本想询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但想起昨天的事,慢下心目光落在棋盘上,只是两眼,便意识到这不是身体的问题。 白棋已经占了绝对的优势,黑方几处小小的反击,犹如石投大海,转眼就被吞没平息,这棋基本已经没了继续下的必要,但黑方却一直没有认输。 裁判看了眼名牌,察觉这位程绪棋手应当是想认输,但已经失去这个拯救自己的权利,只能在苦咸的汗水中痛苦挣扎。 这一盘棋,程绪不知道最后是怎么下完,只知道最后裁判来数子时,眼中带着几分震惊和不可思议。 毕竟在这种赛场,输几十目都出现的少,更别眼前这盘,黑方竟然能往上百目的水平的输。 输一百多目,一般发生在低龄棋手和业余三段以下的棋手,但今天这局,属实是活久见。 裁判盯着负方签字确认比赛成绩,程绪手抖得厉害,尝试了两三次,才把扭曲到变形的名字写了上去。 “大哥,赢他了吗!” 几个小弟快速围上走出赛场的程绪,满脸兴奋询问,程绪呼吸不稳,目光不由自主的躲避。 小弟们崇拜的目光,盯的程绪有点张不开嘴,心头压着那方沉重的棋盘,已经喘不上气。 “瞧你问的,我们程哥还能输不成?那个业余三段,根本不是我们程哥的对手!”程绪身边的狗腿子殷勤开口,程绪只觉得脸上又热又痛。 “对啊!”几个小弟连声附和,明显还记得老大进赛场时的分析。 “他一个连老阿姨都下不过的业余菜鸟,怎么可能赢我们老大!” 程绪闭了闭眼,心底一片冰凉。 “这位大哥不是输了吗?”拿着小本本的女孩走出赛场,听到几人谈话,不由得好奇开口。 “你们不知道吗,他输了一百多目,都创记录啦!” 一群人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程绪没有说话,只想挖个地缝钻进去,几个小弟却还在愤愤不平,甚至加大了音量。 “你个小屁孩胡说八道!我老大怎么可能输一百多目!” 赛场外不少棋手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 “真的,你们不信问他自己。”小女孩拿着本本一脸倔强,还要再说什么,只见几个男生满脸怒气的走过来,有人还往上撩了袖子。 女孩吓得愣在原地,握紧手中的小本本,想起刚刚问了裁判叔叔的话,瞬间挺直腰板。 “我不说假话,你们敢动我,我就告诉我爷爷!” “你爷爷?你祖宗都不行!”一男生伸手就去夺女孩的小本本,只听旁边猛地一声呵,两个裁判带着保安直冲过来,瞬间压倒几个男生。 一群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混乱已经被平息,几位保安背后的青年显露出来,目色和煦,不动声色上前,带着女孩离开多事之地。 赛场楼前,年乐带着小女孩下了台阶,袖口被抓的极紧。 “大哥哥,我叫雪琪你还记得吗?”小女孩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眨巴几下,小脸上满是开心笑容。 “我记得你。”年乐温声回复,试着缓缓抽走袖子,努力几下竟没有成功。 “大哥哥你稍等,我爷爷想见你一面。”雪琪紧揪大哥哥袖子,盯着周围,“我把我们下过的棋,复盘给爷爷看,爷爷当时就想认识你,但是害怕打扰到你比赛,所以等到现在。” 年乐眉头轻抬,脑海中迅速闪过与小女孩下的第一盘棋,指导棋,也许是对方家长看到其中的善意,想见一面,也无可厚非。 “怎么还不来哇。”雪琪揪紧年乐袖口,瘪着嘴等车,丝毫没察觉后方浩浩荡荡的来了一群人。 年乐侧身,入眼便是冕海道场的队服,之前几个男生似乎被保下,程绪低着头走在其中,带队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眼含精光,看架势不大好惹。 年乐将雪琪推到自己身后,平视走到面前的一众人,面色淡然。 “我是冕海道场此次来弈心杯参赛的带队老师,卢安。”中年男人目标明确,看着年乐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我刚刚听他们说了你的事,我为这些学生之前的所作所为,向你说声对不起。” 听到对方没有分毫诚意的道歉言语,年乐微一勾唇。 “‘教不严,师之惰’,你确实该抱歉。” 卢安一噎,上下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从业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被小辈这么教训。 想到学生口中的录音,卢安忍了忍,露出笑容。 “年乐是吧,我觉得你挺有天赋,虽然你年纪大了些,但是,我们冕海道场,愿意给你一个名额,让你去冲段,成为真正的职业棋手。” 冕海道场在围棋圈里也算是有名有姓,一般要进这个道场,条件极其苛刻,对方就这样要给出一个名额,对一般业余棋手来说,是可遇不可求! 年乐眼中带着笑意,缓缓拿出手机,卢安皱眉,发觉对方已经发现鱼饵背后的意图。 “如果我想进入冕海道场,你会让我删了那段录音,对吗?” “如果你是我道场的学生,自然荣辱一体,你也要为道场的未来着想。”卢安盯着年乐的手机,一副诲人不倦的劝导模样。 “你现在只有这一次机会,如果错过,你未来一定会后悔!” “可惜我并不想进冕海道场。”年乐微笑着收起手机,扫了眼旁边停下的车辆,按住想要走动的女孩。 “如果要谈,让你们道场院长来跟我谈,你明显,还不够格。” 话语一出,卢安背后的一众学生都不由得瞪大眼睛,虽说卢安只是道场的老师,但他教龄可不短,还是职业三段棋手,在他面前说他不够格的,青年还是头一个! “就算是院长来了,你想说什么?”卢安憋着一口气,看面前青年,恨不得把他按死在眼前。 “你们道场一共有十三位学生进入弈心杯。”年乐神色温润,“我一直注意在台次表中,他们的对手,以及之后的胜负。 如果我没看错,你至少和两位棋手达成协议,在背后操纵学生的输赢,无视学生的前途,好让与你有利益牵绊的人进入三十二强。” 卢安背后的学生们身型一顿,几人眼神难掩震惊,藏着浓浓的憋屈和不甘。 他们刚开始,也不是想去拉帮结派,他们也想好好下棋,但是现实却比他们想象的要龌龊。 你的天赋,棋力,在他们眼中并没有那么重要,他们在乎的,只有怎么让他们的利益最大化,下假棋,用AI作弊,他们说输就得输,说赢就必须不择手段的赢。 渐渐的,大家的重心从棋,移到了更市侩现实的地方。 “胡说八道!”卢安厉声驳斥眼前的青年,手却不由自主的握紧,“你要是再敢造谣,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有没有造谣,可以让主办方去查,我甚至可以提供疑似与你交易的棋手姓名。”年乐笑意温和,“要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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