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挥挥手,身后走出两个人,把浑身无力的蒲荣扶上了准备好的轮椅。 …… 蒲荣本以为,他是要被列为“共犯”好生审问一通,不曾想却是以受害者的身份,被要求提供控告自己父母的证据。他整颗心像一团乱线,陈可辛问他十遍话,他都不一定能分神答出一句。 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他先是被告知自己余生再也无法参与机甲竞技,又被告知导致这一切的源头竟是自己的父母,两把大刀齐齐落下,把蒲荣斩得丢盔弃甲。 智全局目前搜集到的证据被摆在蒲荣面前,看到那些试验者的惨象时,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头又开始针扎般地痛。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的父母。 多行不义必自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捂了那么多试验者的嘴,终究会有一两个硬茬出来和他们死磕到底,将光鲜之下的污浊尽数逼出:我们什么赔偿都不要,就要蒲氏集团完蛋。 事情传到智全局的耳朵里,高层大怒,他们竟然给这样一所研究所整整颁发了近十年的安全证书。当即决定,封锁消息,严肃处理,向白筠和蒲博宇提起公诉,秘密庭审。 即便多数受害人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都不能或者不愿意出席,但庭审的过程还是令人觉得触目惊心。案件牵涉人员之广、时间跨度之大,令人咂舌。 蒲荣没有出席庭审,他无法想象自己看着父母在被告席上时应该作出什么样的表情。 听说,公诉人在庭上将辩护律师驳得哑口无言。 听说,韩青为了脱罪临阵倒戈,将事情全数推到了白筠和蒲博宇身上。 听说,白筠和蒲博宇自始至终神色如常,无半分悔改之意。 但这些听说都将被尘封进落灰的档案袋里,从此不见天日。案件关涉到智全局的权威性问题,其中涉及的机甲制造技术又实在过于超前,实在骇人听闻,注定不可能公之于众。 没有新闻报道,没有解释说明,蒲氏没有一丝水花地、以一个模糊的罪名倒下了,没有人知道详情,也没有人追究真相。 只是蒲氏的高层经历一番大变动,残骸之上又生出新的企业,在外人眼里依旧风风光光地开着。 同时,以严重化学污染为由,宁省某县城的几座矿悄无声息地拉起了封条。 白筠和蒲博宇数罪并罚,被没收全部财产,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 蒲荣再次见到父母时,是陈可辛带他去的。去之前,他很固执地拒绝了陈可辛给他提供的轮椅,并且拆掉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绷带。 庭审已经结束,见面已经隔了监狱的探视窗。 蒲荣觉得十分莫名,见到白筠和蒲博宇,他的脑子里忽然显现出很久远的记忆,大概是上幼儿园的时候,两个人带着他去公园,把他举上很高很高的攀爬架。 那时候,白筠还会对着他笑的。 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压抑的、难过的经历变得不甚清明,反倒是有关一家三口为数不多的温情记忆异常地、默默地浮现出来,摧毁着蒲荣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即便医生现在就宣布他明天即将死亡的消息,蒲荣也不会感觉比现在更绝望了。 隔着探视窗,母亲瞪大了眼睛,“你能理解爸爸妈妈的对不对?你能理解的对吗?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蒲荣想,是为了他啊,所以说,那几十个受害人的债都是背在他身上的。 他用麻木的眼神看了一眼几近偏执的母亲,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听着母亲絮絮叨叨。 他想,如果父母能注意到他身上的伤疤,轻轻过问一句、哪怕半句,他应该也会很丢脸地泣不成声。 但是并没有。即便到了最后,白筠和蒲博宇还是没能给他想要的温情。 最后,他叫了一声有些涩口的妈妈,这个小时候无数次叫过、现在却仿佛十几年不曾脱口而出的字眼。 探视时间结束,蒲荣就离开了。 他说不出什么责怪的话,但也绝对无法说出半句谅解的话。他想,如果现在告诉父母自己因为Chaos已经再也无法从事机甲竞技,他们应该会崩溃吧。 眼泪是一滴都没有的,可能从来就没有过,也可能是流干了。 蒲荣痴愣地想,他好像没有家人了。 于是,从这一刻开始,孤独和独立不再是他的愿望和目标,而是他的命运,他的审判。 …… “陈科长,我能离开了吗?”从法庭回到智全局的路上,蒲荣问。他其实十分不解,为何自己到现在还处在智全局的管制之下。 但是几天以来的接连打击已经让他没有力气再争辩太多,他问出口的语气几乎有些可怜的意味。 陈可辛丝毫不留情面,“很遗憾,你现在还不能离开。” “为什么?” 陈可辛正色道:“关于Chaos的研究已经移交了科研部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以理解它的动力源运作机制。更重要的是,在所有受害者中,你是症状最轻的一个,我们需要以你为突破口来进行相关研究,消弭Chaos的缺陷,寻求治愈受害者的方法。” 蒲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面对这台噩梦一般的机甲,他们竟然还不肯放弃。说得冠冕堂皇,还不是要把蒲氏集团研究所没有做完的试验继续做下去! “我不答应!我还要……”严词拒绝的话才说了一半,蒲荣就顿住了。不要?如果不听从智全局的安排,他现在还能去哪里?他现在还能干什么去? 他的家没了,只剩一个空壳。 他不能再开机甲了,学校的专业也无法继续下去。 他和谢阳洲拼了命地赢下来的比赛,现在一点用处都没有了,他没办法跟谢阳洲继续走下去了。 然而,想到此处,蒲荣几近麻木的眼睛里忽然又闪出一丝微弱的光亮来:无论如何,他想和谢阳洲说说话。 他好像只剩谢阳洲了。 蒲荣的手不安地攥紧了,不断地出着冷汗。尽管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是否能骗过陈可辛的眼睛,但他还是假装肚子疼,说要去旁边的便利店借个厕所。 陈可辛倚在路边的树上,吞吐着香烟,让他快去快回。 蒲荣进了便利店的门,遥遥看了一眼倚在树边的陈可辛,确认她的视线没有往这边扫。 “老板,能不能借个电话?” 便利店老板欣然答应下来。 蒲荣向来都是拿终端和谢阳洲联系,对于他的号码只能记住模糊的几个数字。攥着老板借给他的终端,他十分艰难地回忆着那串数字。 等他忐忑地拨通了谢阳洲的号码,已经是在五分钟之后了。 终端里传来谢阳洲略显疲惫的声音,“哪位?”
第79章 理智一点 谢阳洲在濒临崩溃的状态下过了十几天,每天一闭眼睛,就是蒲荣躺在病床上白纸般的模样,梦里的心电监护发出刺耳的响声,落下一条绝望的、笔直的线,把他惊得从睡梦中醒来,满身冷汗。 接到蒲荣的电话时,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然而蒲荣似乎并不想跟他多谈,这些日子里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一概不想多谈,也不愿告诉他自己的现状,反而是急急忙忙地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引。 然而还没等他多说什么,对面就骤然没了声音。他惊慌地把终端拿到身前看了一眼,发现通话并没有被挂断,只是蒲荣那边静了音。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固执地不肯挂断,一定要等蒲荣的声音再度传出。 蒲荣那边的情况远不容乐观。 还没等他跟谢阳洲进行任何有效交流,肩膀上便被搭上了一只手。 陈可辛冷肃的声音从身后传出,音量不至于被终端捕捉。“想干什么?我告诉过你,别动那些没用的小心思。你难道真的想把你的搭档牵扯进来吗?我说过,智全局不介意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让你们的嘴都闭严实。” 从最初的惊慌中冷静下来以后,蒲荣忽然就清醒了起来,按下了终端上的静音键。他的喉头还是止不住地发哽,颤抖着对陈可辛说:“我知道……我没打算我说出去,我就是想……” 警惕如陈可辛,她自然不会允许有人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偷摸办事。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无时无刻不在注意着蒲荣这边的动静。 现在听到蒲荣这么说,也不会给他留半分情面,上来就要抢夺终端、挂掉电话。 蒲荣把拿着终端的那只手往身后藏了藏,一边摇着头一边后退,直撞上了便利店的柜台。“求你了,就几句话,就几句!我什么都不会透露的!” 便利店的老板见势不妙,神情早就严肃起来,他拉着蒲荣,质问陈可辛:“你是干什么的?”又对蒲荣说:“你别害怕,需要报警吗?” 陈可辛见事情越弄越乱,不得不掏出自己的证件,告诉老板这是在办公事,老板这才作罢。 她看着蒲荣那副死攥着终端的样子,好似不说上两句话就算把手剁下来他都不会放。陈可辛咬牙切齿却又无奈,“三分钟。” 蒲荣知道她这是答应了,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开免提,别耍小花招。” 于是时隔几分钟,蒲荣的声音再次传入终端。 谢阳洲也不问刚才怎么了,静静地等着蒲荣把刚才的话说完。像是生怕自己一出声打断,蒲荣就再度消失不见了似的。 蒲荣说:“我们解散吧。”他说完,呼吸都透露着小心翼翼,等待着谢阳洲的回应。 他不说话,谢阳洲不说话,陈可辛默默地看,气氛僵死。 即便是看不到谢阳洲的脸,蒲荣也能想象得到他笑容消失时的僵硬,心里不禁揪痛起来。但他却没办法说出半句挽回的话,只能说着这样不留余地地把他自己、把谢阳洲逼上绝路。 心中闷闷地痛着,蒲荣的手不安地搅弄着自己的衣襟,几乎要把那块脆弱的布搅烂。他不知道僵持了有多久,终端那头才传出谢阳洲如坠冰窟般的声音,蒲荣听得出谢阳洲在努力地维持着自己表面的平静。 “消失了这么久,你联系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谢阳洲的声音几乎有些可怜了,他问:“什,什么意思?你不想继续和我组队了吗?你想去跟别人组队吗?我们都已经一起打了快一年了,我……” 蒲荣一言不发,空着的那只手依旧死死地绞着衣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指节很夸张地突出来。 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 他多想把真相倾吐而出啊,可是他不能。如果告诉了谢阳洲自己的真实情况,那就势必要牵扯到Chaos——他不能说,不能把谢阳洲也牵扯进来。 真相是个牢笼,知道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于是事到临头,他只能做出一副冷心冷性的样子、编造一些可笑的谎言去糊弄谢阳洲。他甚至不能把自己委屈倾吐给任何人,甚至连再也不能打比赛了这样的痛苦,在大局面前都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都得他一个人把刀片吞进肚里、默默消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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