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不论从前如何,从今往后都不可能再有这些剧情。”谢重锦事不宜迟,“明日我便下令遣散六宫……” “不可。”陆雪朝阻止他,“前世也不是没遣散过,你可见停止轮回了么?这游戏里身不由己的不止是我们,是宫里的每一个人,只是他们或许没有意识到。所有剧情妃的剧情都是围绕皇帝而展开,仿佛他们的存在只是为了供皇帝取乐。但在成为后妃之前,他们都是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剧情,没有谁是生来就该围绕另一个人的。剧情妃如此,普通妃亦然。” “我想,我们对游戏剧情的扰乱,应是对所有人自身命运的纠正。”陆雪朝思忖,“我历经无数世,与他们亦深交过,都是些不俗之辈,应当在各自的领域中大放异彩,不该被困于宫闱。你也正是知道这点,才会在身不由己中也不曾迁怒他们,与他们保持君子之交不是么?” 谢重锦颔首。 “只一个遣散二字,太轻慢了,光靠你我还不够,我还想帮帮他们。”陆雪朝说,“越多的人觉醒,反抗这所谓的游戏设定,游戏便能崩得越快。” 谢重锦深以为然:“是我格局小了。那要如何改变他们的剧情?” 陆雪朝沉着冷静:“不知道,看着办。” “……” “后宫的事先放一放。”陆雪朝话题一转,“我们来谈谈前朝,这才是当务之急。” 对一个皇帝来说,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并不要紧,但三年不上朝绝对是亡国之兆。 游戏中,荒废朝政的玩家也的确有【亡国之君】这种结局。这不是谢重锦和陆雪朝乐意看到的。 颠覆世界、制造漏洞是指制造游戏漏洞,摆脱游戏剧情,并不意味着他们要毁灭这个世界。这个摇摇欲坠的国度,他们还是得加紧修复。 毕竟,这是玩家眼里的虚拟世界,却是他们成长的真实家园,是他们深爱的国土,土地上有他们爱着的子民。 提起这个,谢重锦又头痛起来。 “玩家这三年上朝时日屈指可数,我只能将大臣召到紫宸殿与御书房议事,一有空闲就在批奏折……但你也知道,玩家终日流连后宫,不是在召幸就是在去召幸的路上,我空闲的时间很少。”谢重锦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太久不管事,我对底下人的情况一无所知,这三年的荒唐行径也使我民心尽失。玩家肆意大兴土木博美人一笑,用国库里的珍宝赏赐后妃,致使国库空虚。如今朝中人才凋零,各地官员各怀鬼胎,早已不复清正廉明,完完全全是个烂摊子。想要收拾好,任重而道远。”谢重锦一顿,“好在,往后终归是能自己前行,不用被人拖后腿。” “我会和你一起走。”陆雪朝握住他的手。 谢重锦喉咙一紧:“辛苦清疏了。” “满朝文武,当真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陆雪朝问。 “也不是一个也没有,威远大将军的儿子秦玉龙,是个百年难遇的将才,骁勇善战,用兵如神,第一场仗就大胜栖凤国,逼得栖凤国送出皇子赫连奚前来和亲。若有他为武将,何至于能被夜郎攻破国门。若我能自主,必重用他,只可惜……”谢重锦讥诮一笑,“他被玩家收进后宫了,一柄玉龙枪从此生锈,前世未死于沙场,死在妃线玩家的毒药下,帝线玩家的遗忘中。此世他刚立了打败栖凤的大功,不日前已被玩家召入宫,少年英雄受辱,此刻约莫正恨着我。” “文臣方面,今年新晋的探花郎傅惜年是个栋梁之材,文章很有见地,亦有为民请命之心,我本想召之一见,却不想玩家比我动作更快。”谢重锦面无表情。 陆雪朝了然:“他也被收进后宫了。” 谢重锦叹息:“正是。” 陆雪朝也跟着叹气。 这国,亡得不冤。
第11章 上朝 翌日,朝野上下沸腾。 早已习惯睡懒觉的大臣们天不亮就被自家夫人小厮从被窝里推醒:“老爷醒醒,宫里来人了,今日陛下临朝。” 多数大臣疑心自己是出了幻听,翻个身继续睡,口中呓语道:“陛下会上朝?这是梦里才能发生的事。” 等小厮急忙道“是真来人了,就在府外候着呢”,这才猛地睁开眼,瞌睡一扫而光,不可置信问:“陛下真上朝了?” 随后就是急匆匆地穿上鞋袜,更换八百年难得穿一回的朝服,命人备马车入宫。 官员马车在宫中禁行,宫门外停了一溜的座驾,下来一个个穿着官服的大臣,俱是一副没睡精神的模样,边走边与熟悉的同僚寒暄。 “张大人,好久不见。” “李大人,也好久不见。” “大清早听人奔走相告,说陛下上朝了,可把我给惊的,疑心自己是没睡醒。”张大人说着打了个哈欠,“上回见着陛下,还是在秦小将军……不,是秦贵嫔班师回朝罢?再上上回,是三月时的殿试……这次又是为什么?” “许是又看上哪家公子了罢。可惜了傅才人,殿试上舌战群雄,令我等老臣都唯有叹服,本是状元之才,陛下见其相貌堂堂,硬说傅郎人比花娇,应为探花,如此屈居第三。此后更是一天的官都没做过,就被召进宫里伴驾。虽是封了个才人,可后宫不得干政,那一身才华恐是无处施展,可惜,可惜。” “要说可惜,秦贵嫔不是更可惜?陛下贪恋美色也罢,可如何能将这些国之栋梁纳入后宫?长黎多少年才出一个用兵如神的秦小将军——” “嘘,别说了。” “拦我做甚?放着脑袋不要我也要说,陛下这事做的就是荒唐!”张大人痛惜道。 今上昏庸无道,民心尽失,威望也在这些朝臣眼里荡然无存。忠臣是恨铁不成钢,奸臣那就是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不过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何惧? 李大人压低声音:“陛下做的荒唐事还少么?没不让你说,是威远大将军来了。” 张大人回头一看,顿时也不作声。 外人再痛心,也是没有威远大将军痛心的。 陆家簪缨世族,,出过许多皇后权臣,却无不臣之心,代代忠君报国,为长黎百姓谋福祉。秦家世代忠良,一生征战沙场,世世守护长黎,是长黎百姓心中的英雄。 两家一文一武,一同为长黎开太平,又加之诸代帝王励精图治,才有了长黎的繁荣鼎盛。 到了这一代,两家更是都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后辈。秦家少年自小就爱研读兵书,展现出过人的军事才能,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陆家郎君更是过目不忘的神童,三岁识遍天下字,十四岁一举中状元,是从古至今最年轻的状元郎,足以载入青史。 陆丞相与威远大将军是一生挚友,也是一生之敌,小时候拼爹,长大后互相竞争谁能为圣上做更多贡献,老来聚在一起,又最爱比自家孩子谁更优秀。将军说“玉龙又习会一样兵器,让他给你舞舞”,丞相说“雪朝刚作了一首新词,我念给你听听”,将军说“玉龙小小年纪,居然自行钻研出一种兵法,连我都不曾想到”,丞相说“我今日朝上解了陛下近日之忧,说来惭愧,其实法子是雪朝提的”……如此暗暗较劲许多年,直至陆雪朝十四岁高中状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将军才大笑服输:“比不过比不过,不过我家玉龙本就小你儿子两岁,再过两年,他上沙场建功立业,可未必会比你儿子差。” 由此可见,陆雪朝和秦玉龙都是被自家长辈引以为傲的存在。 恰巧这一代的少年太子,亦是聪明过人,对苍生有仁君之德,对外敌又杀伐果断,与陆雪朝还是青梅竹马,感情甚深。陆雪朝高中状元后并未入仕,自请做了东宫谋士,陪太子干出几件大功绩,随后又被求娶为太子妃。 陆丞相、威远大将军与先帝曾聚在一起把酒言欢,笑谈道:“英雄出少年,有这三个孩子在,长黎定能盛况空前,我们这些老家伙总算能放心入土了。” ……放心个屁。 若是先帝知道自己儿子后来混账成那样,怕是能气得从皇陵里跳出来。 威远大将军面色冷沉,身上散发的寒气使百官自动退避三尺,不敢触这个霉头。 这个节骨眼儿敢跟威远大将军说话的,也只有陆丞相。 “老秦。”陆丞相拍拍他的肩,“玉龙的事我听说了,今日朝上,我定会请奏陛下,放玉龙出宫……” 威远大将军苦笑:“陆兄,陛下独断专行,谁的话也听不进。若他能听你的,雪朝那孩子何至于在冷宫苦熬三年?” 一句话触及陆丞相软肋,才年过四旬的人,眉眼瞬间苍老下来。 当年今上初登基就将皇后打入冷宫,举国哗然,朝中众说纷纭。说陛下是忌惮外戚专权,陆家荣光太盛,才遭打压,还猜测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功高震主的秦家。 陆丞相长跪金銮殿前,又连上数十道奏折,满朝文臣武将一齐为废后求情,都未能使今上收回成命。 威远大将军当初还在安慰陆丞相,哪想到才过三年,自家儿子也步了后尘。 玉龙打了胜仗,班师回朝,他比谁都高兴。谁知陛下召玉龙论功行赏,见了小将军样貌,竟当场将封将的赏赐改成封妃。 “陛下是真的要打压你我两家?才将这两个孩子都拘禁在后宫……”威远大将军皱眉,“可这样损的是国之根本,陛下不会不懂其中利害……” 说到这儿,威远大将军又沉默了。若是当年那个英明神武的少年太子,自然懂得大局。如今这个……许是真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也掏空了脑子。 陆丞相道:“陛下或许并无此意,只是看玉龙仪表堂堂,动了心思……” “若说样貌,谁能比得过你家雪朝?”威远大将军很不理解,“说陛下好色,他连前皇后那等绝色都能废去,只为了姿色就将良才收进后宫,可能么?” 陆丞相叹息。他也看不懂如今的陛下。 陛下所言所行,无不荒唐至极,俨然已色令智昏。可偶尔陛下召臣子入宫议事,回复奏折时所注批阅,又仍是思虑周全,明察秋毫,是明君之相。 如此矛盾,就像被附身了一般…… 陆丞相陡然一惊,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无论心中怎么揣测,众臣明面上还是井然有序地步入金銮殿,跪下山呼万岁。 “平身。”帝王的声音不辨喜怒,群臣谢过后,皆垂首静立,除非有事要禀,否则不得直视天颜。 云珞道:“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威远大将军爱子心切,首先按捺不住,上前一步:“臣有事要奏。” “犬子自幼舞刀弄枪,身糙肉厚,恐怕难以服侍陛下。还请陛下,允准犬子出宫。” 谢重锦不假思索道:“此事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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