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霖早上突然晕倒, 不过没多久就清醒过来, 吃了甜兮兮的点心, 现在倒是不怎么晕了。 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看着陆皓的背影, 没头没尾地开口:“我这几年一直想不通, 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让你变成这样。” 陆皓停下动作,抬头看向正望着自己的父亲。 陆霖前几年跟人说自己八十多岁根本不会有人信, 他好像生着一套格外抗老的基因, 一辈子都让人看不出年纪。但这几年,陆皓突然发现他爸越来越老,皱纹多了, 身形也不挺拔了, 现在看着那对见不到光彩的眼睛, 他又发觉, 一直以来都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爸爸,变得死寂、平淡。 “小的时候很乖,学习、性格、人品,这些我和周越甚至都没有刻意操心过。”陆霖想到早已过世多年的爱人,神色难掩悲苦,“他总说我太惯着你,会把你惯坏。” 陆皓没说话,关掉管子上的水阀,默默地站在原地。 “我以为如果不对你好,就太不公平。” 陆霖的视线从始至终都不在他身上,一直盯着远处栏杆上的绿藤,喃喃地说:“我们总想给你最好的。” 陆皓被他说的心里噎得慌,将水管放到一边坐上另一张椅子,低声叫:“爸。” 他是灾区的遗孤,被发现的时候还是个襁褓里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的婴儿,辗转了几家孤儿院,甚至被送到国外家庭领养,最后在三岁时被陆霖和周越带回了家。 陆霖觉得他的命太苦,小小年纪遭遇大难,还要像个货物一样被几经转手,而他们这个家庭又不是一个常规意义上的“完整家庭”。他怕孩子在外面遭受非议,怕他无法从以前的事里解脱出来。 三岁,别的孩子不知道怎么样,陆皓却已经记得很多事了,有一时间乖得没有活人气儿,活似一个精致的玩偶。 陆霖很宠他,周越秉持严肃教育的理念,总在陆皓面前唱红脸,陆霖就打圆场哄着。 那么多年,这孩子都是他心中最优秀的。 直到周越突然去世。 “前几天我忽然想通了,从周越走,你就变了。” 陆皓半低着头,撑着扶手的手缓缓攥成拳头。 前几天是周越的忌日,每到那段时间陆霖就像过季的残花,一个人萎靡在家里静静地枯萎,陆信来陪着他就能短暂得精神一阵儿,陆信一走,又恢复成老样子。 陆皓很怕那个状态的父亲,就好像目睹着一个人等死,却无力回天。所以这几年,除了忌日当天去坟前祭奠,这一个月他都不敢回家。 周越是猝死的。没有征兆,没有预警,在一个冰冷的清晨死在家中的浴室里。 仔细想想,陆皓确实是从那天开始性格骤变。 “是因为苏爱吗?”陆霖终于看向儿子,看着他低垂的头顶,哑着声音说:“因为她,你连带着连自己儿子都看不上吗?” 陆皓抬头,无话可说。 “陆信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跟我说,我让他改,孩子年纪小,有错都容易改。” 陆皓眼睛迅速泛红,经年刚毅的脸上崩裂开一道掩饰了许久的悲哀。 “等他改了,你能不能稍微对他好点?” 陆霖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笑容里竟浸着细微的商量和乞求。 “苏爱不管他,你也不喜欢他。”陆霖笑容收敛,肃下神色,升起层层风雨欲来的愤怒,“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利用他。” “他是个人,他是个正常的有需求的人,他从小惹是生非为的什么你自己不知道吗?” 陆霖凑近他,气得手有些发抖:“他从小叛逆,故意气你,故意跟你顶嘴你真的看不懂吗?!” 陆皓偏头,没有回答的意思,陆霖拍拍桌子,“我在问你话!” 陆皓沙哑地说:“我懂。” “是谁把他变成这样的?” “是我。” “不给他好脸,不关心不照顾,出了事还要打他骂他,我以前是这么对你的吗?” “不是。” “那你为什么这么对他?!” 玻璃桌面被陆霖拍的“啪啪”作响,他大喘着气,陆皓深吸一口气,上前顺着他的脊背,“爸,消消气,您别激动。” “你是不是想象不到,陆信看到你那段采访是什么心情?”陆霖看着他,“你根本也不会想,你不在乎,这个大活人你忽略了二十多年了,习惯了吧?” “陆皓,你对着外人演,都不屑于演给他看。”陆霖抓着他的胳膊,张张口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再继续,疲惫地靠着椅背:“算了。” 陆霖推开他,陆皓收回手站到旁边,听他说:“说你有用,早十几年前你就不会这么对他了。” 陆皓放下袖子,说:“来不及了。” 他爸笑了一下,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不屑,“是,来不及了。” “爷爷。”陆信的声音从中厅穿透过来,伴随着的却是两个人的脚步声,范寻坠在陆信身后,见到陆霖,礼貌点头:“爷爷。” 陆霖瞧着他们两人一起走过来的样子,眉头自顾自地舒展开,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冲着范寻道:“来了。” 范寻一愣,也弯起嘴角,心口松了口气。 “好好的怎么晕了?真是低血糖吗?”陆信大步走到他身边,分明看见木桩似的亲爹,却仿佛现场根本没有这个人一般,连个招呼都不打。 “天太热没什么胃口,饭吃得少了,没什么事。” 陆霖抬头看看面色担忧的孙子,“头发长这么长了?你这是要一直留着?” 陆信的发梢已经走过修长脖颈线的半程,自然卷蓬松的炸着,不夸张,反到添了几分美感。 “还挺好看。”陆霖伸手摸了摸,柔软顺滑,配合他那副乖顺的样子,很是像个服帖的大型犬。 陆信的五官被粉丝叫一声仙姑,绝对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带着几成男性特征鲜明的棱角感,又遮不住精雕细琢般的美,又仙又帅。 很像他的妈妈。 他整张脸,非要说的话,也就是那张嘴长得像陆皓,其他地方满满的都是苏爱的痕迹。 两个人相爱的时候,孩子像爱人是一件非常幸福满足的事,可反目成仇时,曾经的美好就会成为一切嫉恨的沉重砝码。 陆皓在知道苏爱出轨后,曾经有长达两年的时间怀疑陆信不是他的儿子。他怀疑自己穷追不舍追到的爱人,最后会嫁给自己完全是因为怀了别人的孩子急着找人接盘。 苏爱的性格他了解,她干的出来。 陆皓看看陆信刻意忽略自己的样子,反而是跟过来的范寻对他问了好:“陆董。” 他又看着范寻,想起那天短暂又高强度的饭局。这个孩子他也喜欢不起来,几十年的经验,他看商人还算看得准,范寻绝不是什么好接触的普通年轻人,现在看着温和,谈话那天他可不是这副嘴脸。 “我先走了。”陆皓没再多留,被爸爸训了一顿也没有反省改正的意思,拉着张脸,抬腿就走。 来不及了,他要是想改,就像他爸说的,早十几年前就改了。 那两年他抱着怀疑的心思对待陆信,人越是以为自己接近真相,就越会下意识地寻找蛛丝马迹,像是一条条铁证一样把那些荒谬的迹象归于“这不是我儿子”的证明,可就算这样,让他去做一个鉴定彻底一锤定音,他却迟迟不敢。 他那时还爱着苏爱,爱了那么多年都成习惯了,一时半会儿很难断掉,他怕鉴定结果告诉他真的是一个接盘的小丑,怕自己疼了几年的儿子懵懂无知地打他的脸。 他自欺欺人地厌恶着这个孩子。 直到周越过世。 他敬重的父亲死在事业最艰难的时候,那个年代竞争异常激烈,周越孤立无援苦苦撑着不倒,被不良同业斗得焦头烂额,可他从来都没把这些带回家里,甚至连情绪都隔绝在家门外,永远把最好最平静的样子对着家人。 陆霖那时已经崩溃到异常严重的程度,一度让陆皓以为自己会连续失去这世上最重要的两个亲人。 他接手了帆途,不过一周他就体会到,周越死前顶着怎样的压力和折磨。 陆皓的心理素质显然比不了父亲,初初知道暗地下手的同业背后是苏爱那个小男朋友时,他做不到父亲那么镇定地去找人谈心,他打了苏爱。 捧在手心里的人,骗他,玩他,出卖他,感情上的事也就算了,她还联合别人算计他全家。 怪不得老爷子刚走她就能拿着那么齐全的资源跟他挣财产,怪不得老爷子对着自己总是欲言又止还劝他趁早离婚。 陆皓从那之后,性情大变。 为了保住帆途,为了毁掉苏爱和苏爱身边的一切,他可以不择手段。 陆信在这当中的角色已经无足轻重,无论是不是亲生的也都已经被他厌恶了许久,所以当他拿着鉴定看到上面的“99.99%”时,第一反应不是对不起这个无辜的孩子,而是这个亲生的儿子能为他毁掉苏爱争取多少筹码。 五年前,他的“筹码”因为可笑的少年感情,差点让悦石这种万万得罪不起的企业给自己的道路上点火,他的愤怒霎那间激增到顶点,似是连同这几年压抑着的“旧疾”一同爆发,全都发泄到了陆信身上。 这个儿子大概还是有些像他的地方,五年了还能旧情复燃,这个执着劲儿不是苏爱有的品质。 如今十年过去,苏爱早就大不如前,在他面前不再像从前那样趾高气昂,草草嫁了个富商成了生孩子的机器,每天在太太圈里左右逢迎看人脸色,她那个小男朋友更有趣,逃到国外前都没通知苏爱。而帆途,不仅保下来了,还成了一个“大而不可倒”的巨头。 陆皓以为他会为这个结果笑醒,但这么多年,他却很少笑得出来。 他站在厅里回头看看低眉顺眼的陆信。 来不及了。 他没看太久,很快便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更新的大动作 鞠躬
第77章 范寻站在熟悉的卧室中间, 冰冰凉凉的空调吹散了夏日的闷热,处处泛着陌生。 上次来陆信的房间还是五年前,现在格局毫无变化, 但却没什么生活气息。 陆信靠着门框,看出他怔愣的神色,道:“很久没回来住了。”几年间多数时间都扎在训练里, 只有例如爷爷生日和另一位爷爷的忌日这样重要的日子才会回来待几天。 范寻回头,瞧见他眼眶缀着一圈淡红, 早上陆信因为担心爷爷急得时刻闪着泪光, 分明没哭出来,但范寻看得出他比被亲爹炒作时更加难受,现在不知道怎么了,漂亮的眼睛里又凝上令他不安的情绪。 他走过去揽住他的腰将人带进怀里, 摸了摸他的耳垂, 轻声问:“怎么了?”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98 首页 上一页 8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