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别说了,你这第一天去报到就加班,你妈放心不下,非要等你回来。”顾龙就跟打开了话闸子似的,高冷形象全无,“要我说,我的儿子我能不知道?就是加个班而已,多大点事儿,嫌疑人还能打得过你不成?你妈就是瞎着急。这不,我劝了好半天才让她睡下,刚出来喝口水,你就回来了。” 顾骁远瞥了眼烟灰缸里的十几个烟头,“一口水能喝几个小时?” 顾龙:“……” “你这耿直的性子也不知道是遗传谁,怪讨人厌的。”顾龙摸了摸鼻子,手臂上虬结的肌肉线条和脸上尴尬的小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儿啊,你坦白跟爹说,刑侦是不是很苦?第一天就加班到这么晚。要不你还是听爹的吧,重新考特种部队怎么样?不是爹吹捧你,爹当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去,格斗能力还不如你现在,这要是换成你进去了,那任务成功率不得蹭蹭直线上涨?真男人就该干任务啊!” 顾骁远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不去。” “还是为了你那小同学?”顾龙恨铁不成钢地说,“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就没点主见呢?这都过去多少年了,还跟着屁股后面追呢?指不定人后来改变喜好,不想当警察,上特种部队去了呢?” 顾骁远油盐不进:“哦。” “你真是……”顾龙欲言又止,在顾骁远换鞋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什么,“你这是去哪找的衣服?” 出门之前,顾骁远身上穿的明显不是军工装,而是便装。他妈特意给他挑选的,说是看起来气质柔和一点,不会让同事觉得不好相处。虽然顾骁远和顾龙都觉得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还是依了他妈的意思。 “搜查线索弄脏了,就在市局洗了澡,重新买了一身。”顾骁远换上拖鞋,接了两杯水,一杯给他爸,一杯自己喝。 “你说说你,考刑侦就算了,还考进了市局,离咱们家这么远,单程不堵车都得两个小时,又靠近商业区,想给你找个休息的地方都只有合租房,环境不行、卫生不好,还鱼龙混杂的,你妈能放心吗?”顾龙见他儿子一脸淡漠,也知道劝说没用,“算了,反正你妈在那附近给你买的房子也在装修了,等到年底通完风,你就搬进去住,总比现在来回折腾的好。” 顾骁远应了一声。 顾龙又道:“入职第一天,你的感觉怎么样?同事好不好相处?领导有为难你吗?” “不怎么样。”顾骁远下意识想起夏云扬,微皱眉头,“身手不行还满嘴的大道理。” 顾龙很少听见他儿子这么评价一个人,疑惑道:“负责你的是哪个领导?” 顾骁远说:“刑侦大队队长,夏云扬。” 闻言,顾龙一愣,而后笑了,“夏云扬啊……” 顾骁远疑惑,“您笑什么?” “笑你不知道遇上一位贵人。”顾龙喝了口水,“你爹我没在刑侦干过,但也听说过夏云扬这号人物,才比你大半轮,却是妥妥的年少有为。有人说他笑里藏刀,狡猾如狐狸,但更多的人却说他深谙人心,知进退明事理,前途不可估量啊。” 顾骁远说:“少数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顾龙叹息道:“儿啊,现在是法治社会,拳头硬只能保证别人不敢欺负你,手段硬却能让对方不敢欺负所有人,那才叫作真本事。” 顾骁远不以为然。 “打个赌?”顾龙笑起来,脸上的刀疤更显狰狞,“就赌身手不如你的夏云扬,到底有没有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顾骁远断言:“没有。” “你要是输了,就连续一个月跟你妈说你想吃土豆红烧肉。”顾龙想吃很久了,但他老婆不给做,只做儿子喜欢吃的,为此他抑郁了好久,甚至觉得自己失宠了。 顾骁远毫不客气:“备好您那瓶96年的五星茅台。” “下手够狠啊。”顾龙眼皮一跳,并不怯他,“行,期限就定在结案那天,我看你会怎么评价夏云扬。” 顾骁远转身回房,随意地把一个小物件扔在桌上,“跟现在分毫不差。” 顾龙但笑不语。 次日一早,夏云扬拎着手提包从市局门口走进去,在一个黑瘦老头的眼皮子底下刷了脸卡。 “叮——”钉在墙壁上的考勤机里传出一道机械男声:“夏云扬,上班打卡成功。” 黑瘦老头一看时间,不多不少刚好九点,没好气地瞪了夏云扬一眼,“早出门两分钟跟要你命似的。” 他姓高,大家都叫他高老头,是市局里负责打考勤的老警员。 “那市局为什么不把上班时间定在八点五十八分呢?”夏云扬挑选着桌上种类各异的牛奶堆,“有时候准点也是一种能力的表现。” 高老头语气不善,“没事找事的能力?” 夏云扬“嗯哼”一声,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刺,拿了一袋纯牛奶就往楼上走。 高老头翻了下考勤本,忽然道:“你们队的新人怎么回事,刚来报到就敢迟到?” 夏云扬脚步一顿,像是才想起来,随口道:“哦,我让他去买咖啡了,稍微晚一点来。” “你不知道他要签到?” “这不是还没给他录考勤吗?我就想着——” “手写也得签!”高老头一砸手里的考勤本,年老起皮的手背青筋凸起,“这都第几次了?夏队长,他们到市局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给你当跑腿的!” 夏云扬乖乖巧巧地应道:“您说得对,我下次会注意的。” 高老头正要再训,顾骁远就从停车场走出来,大长腿疾步如风地进入了办公楼门口。 短袖T恤搭配工装裤,统一的黑色简洁而又干练,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他的肌肉爆发力,性感又不失稳重。 要不是场合不对,夏云扬都想调侃两句。 顾骁远看到夏云扬,想起昨晚的信誓旦旦,不免有些尴尬,“抱歉,我迟到了。” 他以为夏云扬会得理不饶人,谁料夏云扬还没说话,旁边的老头就抢先一步问道:“咖啡呢?” 顾骁远低着头自顾自签到,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直到高老头朝夏云扬扬了扬下巴,“你们夏队长说他让你去买咖啡了。” 顾骁远才停了笔,疑惑地看向夏云扬。 “我昨晚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夏云扬说,“怎么,去得太早还没开门?” 顾骁远压根就没有把那件事放在心上,“我——” “算了。”夏云扬打断他,“正好我也不是很想喝了,签完到就赶紧上去吧。” 顾骁远迟到理亏,沉默照做,高老头却看不下去了,怒目道:“你把新人当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真以为没人能管得了你?!” 夏云扬还没开口解释,高老头就一把抄起考勤本,“噔噔噔”地往上走,“我还就不信了,今儿非要灭灭你这股邪风不可!” 顾骁远站在原地,眉头微蹙,像是想要理清什么思绪。 “想什么呢?”夏云扬无奈地叹了口气,笑着催他,“走吧,上班了。” · 他们进入刑侦大队时,昨晚负责陪护右苗的女警俞宝儿已经回来了,看见他们出现,连忙站了起来,“夏队。” 夏云扬示意她坐下,“外来人员的排查情况怎么样?” “没有结果。”俞宝儿皱眉道,“监控太模糊了,我和换班的保安看了好久,连出警的自己人都认不出来,全靠警服的颜色才勉强能跟群众区分开。” “可惜了。”夏云扬并不算是意外,他已经预想到了这个结果的可能性,“笔录呢?” 俞宝儿刚要开口,陈逍遥就蹬着滑轮椅子溜了过来,“我先来我先来!” 夏云扬拒绝:“我已经看过了。” 陈逍遥撒娇道:“哎呀,宝儿没看过嘛,双方对证也更方便找漏洞啊。” 夏云扬没办法,“行吧。” “那我来了啊。”陈逍遥清了清嗓子,念着笔录内容:“据报案人王小翠称,昨晚八点多钟,她外出给孙子买零食回来,在小区大院里遇见右苗,担心她淋了雨会感冒,就让她跟自己回去,之后右苗进家没几秒钟就大叫着冲出来,随即王小翠发现毛文化遇害,报了警。我查了接警记录,时间是在八点过四十五分。” 俞宝儿接道:“我陪右苗和她弟弟待到今天早上六点半,叶筱蝶才下班回来,我在她的陪同下给右苗做了笔录,跟王小翠所说的基本一致。” 夏云扬道:“你把右苗的笔录详细说一下。” 陈逍遥奇怪道:“不是说了基本一致吗?” 夏云扬没理他,“说一下。” 俞宝儿也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右苗说,她一直在小区大院里跟其他小朋友玩耍,后来遇到买零食回来的王小翠,怕她淋雨感冒,两个人就一起回家了。结果刚进家门,发现毛文化的屋子里都是血,人也死了,就冲出来叫人。还好王小翠没进家门,帮她报警了——有什么问题吗?” 夏云扬却用同样的话问陈逍遥:“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陈逍遥茫然道,“没、没什么问题啊?” 夏云扬转向顾骁远,“你觉得呢?” 顾骁远有些意外夏云扬的询问,好在他有在认真思考,“毛毯。” 俞宝儿奇怪道:“什么毛毯?” “对哦!”陈逍遥恍然大悟,“她不是洗了毛毯吗?怎么就变成一直在小区大院里玩耍了?” 夏云扬问俞宝儿:“你做笔录的时候,右苗是个什么状态?” 俞宝儿也没想到小姑娘会撒谎,认真想了想,“她好像……很紧张?我以为是被案发现场吓到了,还安慰了她好久。” “她的笔录得重新再做一遍。”夏云扬说完,又道:“两个小孩很闹腾吧?” “啊?”俞宝儿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眼皮下的黑眼圈,“嗯,闹了一夜呢。” “辛苦了。”夏云扬递给她一颗咖啡味硬糖提提神,转而问陈逍遥:“老秦的尸检报告还没出来?” “已经出来了。”陈逍遥说起来就忍不住笑,“您不是请大家伙吃羊肉粉吗?秦哥非要澄清北方人不能吃辣的谣言,一个劲儿加辣椒面,结果被辣得满头大汗还胃痛,跑去蹲厕所了,让您等他一会儿。” 夏云扬也笑了,“让他逞能。” “咚咚。” 敲门声中断了他们的闲聊。 高老头用考勤本敲了敲玻璃大门,趾高气扬地叫夏云扬,“冯局让你过去一趟。” 夏云扬应了一声,对几人道:“你们先忙着,待会老秦到了再议。” 他朝着局长办公室走了几步,发现顾骁远跟在自己身后,疑道:“你要去哪?” 顾骁远不是傻子,他已经琢磨明白了,“迟到的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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