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回到了那种扑面而来的灼热之中。 南城这座城市跟着烧人。 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是姥姥。 今天的课,到此为止。 曾连喜收拾课本,走出了九中。 他没有回舅舅家。他去车站,买了回安桦县的票。
第40章 12月4日 12月4日,星期六。 * 曾连喜跟了母亲的姓氏,名字则是姥姥的主意。 连一世欢喜,寓意向上。 但曾连喜的喜悦太淡了。 安桦县留下很多孩子,孩子之中也有阶级。大的,小的,强的,弱的。 从儿时开始,曾连喜靠自己顿悟了丛林法则。 只剩老人和小孩的家庭,如果孩子性格恶劣,常常是欺负别人的角色。王昊圆、田三,就是这类人。 太乖的孩子,只有被欺负的份。 姥姥和母亲说,他是一个好孩子。所以他是被欺负的一个。 简单的因果关系,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孙明磊更是,他的快乐比曾连喜还少。 孙明磊的遗照,是孙奶奶翻了很久,才找出的一张。他浅浅弯着嘴角,幽深的眼睛蒙着千愁万绪。 “人活着不快乐,死后就给世界留一抹微笑吧。”孙奶奶当时那样说。 孙明磊和孙奶奶的遗体,火化以后葬在了后山的小坡上。 曾连喜摘了村里的菜花,放到好朋友的墓前。“其实,城里的菜花没有我们自家种的好吃。” 昨夜微凉,下了阴雨,泥土潮湿。孙明磊的遗照湿漉漉的,如同他小鹿一样的眼睛。 曾连喜没有带伞,雨水顺着长刘海而下。他脸上满是水,以及雾。“不过,南城的同学比这里好。” 雨水打湿了菜花。 曾连喜淋着雨回来。 遇到两个村里的中学生,一人叫了他,另一人拉住。两人离他远远的。 曾连喜不予理会,回到姥姥的院子。 姥姥在门边择菜。大门敞开,风大起来,能把雨水吹进去。 曾连喜进去,掩了半扇门:“姥姥,不要淋到雨了。” 曾姥姥抬起头:“吹吹,醒醒神。” 曾连喜拉过小凳子,在对面坐下。 曾姥姥把菜篮子分了一个给他:“去看了孙家小子?” “上次时间太赶,很多该说的,没跟他说。” “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见他?” “姥姥,我又闯祸了。”刘海长的好处是,一低头就像隔绝了全世界。水珠从他的头发滴落到菜篮。 曾姥姥的动作停了:“什么祸事?” “资助小磊的何家,是我的同班同学家。”曾连喜语气平平,暗自咬牙,“他们是压垮小磊的稻草之一。我给他们发威胁信,被学校发现了。” “我就知道,你急匆匆地跑回来,肯定有事。”曾姥姥继续择菜,“孙家小子走得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何家脱不了干系。”曾连喜听见自己阴沉的声音。 曾姥姥:“他们接受你的威胁吗?” 他摇头。何冠不把卡片当回事,比高晖当时还洒脱。 曾姥姥:“如果你跟他们是同学,不如开诚布公,好好说一说,对方了解多少,做了多少。” 曾连喜没有问过。 他猜到,高晖的卡片是出自何冠之手。 高晖不追究,曾连喜就不放在心上。 见到何冠和孙铭磊的合照,曾连喜瞬间把资助人和何家联想到一起。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明白,迁怒何家是无能为力的愤怒。 那天,孙明磊向他求助过。他忽略了。 他没能成为好朋友临死前的浮木——他也是“稻草”之一。 他无数次回忆起孙明磊,无数次的追悔莫及。 “姥姥,我会跟他们说明情况。”不止是何家,他还瞒了高晖很多很多。 雨越下越大,曾姥姥掩上另外半扇门:“刚才你的手机响了好几次。” * 集训队的管理比九中严格。 周六休息半天,高晖去老师办公室,拿回了手机。 一开机,就发现苏迁建了一个三人的微信小群。 苏迁:「真相大白了,你们的卡片,全是曾连喜的捣鬼。」 他又发一个大脸的表情包。 苏迁:「他该去参演舞台剧啊,他的自导自演把我们都骗过去了。」 高晖立即给曾连喜打电话。 无人接听。 集训队是四人宿舍,他跟何冠上下铺。 他听着外面的雨,见到何冠从卫生间出来:“聊聊吧。”他翻身下床。 何冠听他郑重的口气,跟着走出宿舍:“什么事?” 高晖双手插兜,昂着下巴:“我帮你瞒了卡片的事,怎么轮到你,就沉不住气了。” “什么?” “学校知道这场恶作剧了。”高晖冷淡地说。 “学校知道了?”何冠皱眉,“怎么知道的?” “有人打小报告呗,还能怎么。” “是谁?”何冠说完,又明白了什么,“何鹏也收到了卡片。” “我不管你们谁收到。”高晖扬扬手机,“学校在传,这全是曾连喜自导自演。何冠,你是第一个玩这场游戏的,事情败露,对你没有好处。” 何冠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跟何鹏收到的卡片,是曾连喜放的吗?” 高晖不说话。 何冠:“为什么?” 高晖耸肩:“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手机借我。”何冠全力冲刺集训选拔,当老师说上缴手机的时候,他第一个交上去了。 曾连喜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过来的。 何冠:“你问问曾连喜,为什么要给我放那张卡片?” 高晖接起电话:“喂。” 曾连喜:“集训队那边还好吗?” “不用担心我。”高晖到了栏杆边,低声说,“我知道班上的流言了。很抱歉,没有留在学校里帮你。” 曾连喜很难说出“清者自清”四个字。 校方有监控视频,他无法抵赖,他也到了百口莫辩的地步。“谢谢。” 高晖问:“学校有出处理通知吗?” 曾连喜轻声回答:“还没有。” “你别担心。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其中还有我,以及何冠。我们都牵扯其中。” “老师们还在商量吧。”舅舅那边很平静,似乎没有收到学校的通知。 “恶作剧嘛,只要你整蛊的对方不介意,当一场玩笑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凭我这个纪律委员多年的经验,你这次连小处分也不会有。”高晖转身,腰抵在栏杆上,一手拿手机,一手撑栏杆,直勾勾看着何冠。 何冠推了推眼镜,走上前来:“我想跟他谈一谈。” 高晖把这话转述给曾连喜。 曾连喜冷静地说:“我也想跟他谈一谈。” 何冠接过手机,沉声:“曾连喜,我只问一句为什么?” 曾连喜直言:“孙明磊是我的朋友。” 何冠对这句话并不意外。或许早有蛛丝马迹,因为曾连喜也是从安桦县来的。但他的疑问更大了:“为什么?” 他放卡片是因为孙明磊。曾连喜呢?他突然生出莫名慌张,说不清来由,就是觉得有什么在他心里掏洞,掏得他直发空。 曾连喜绷紧了声音:“小磊很敏感,你们给了他去南城的希望,又残忍地收回了。我知道,撤助与否是你们家的自由,我没有立场指责。但我想出一口恶气,给你们发几张卡片,不过分吧。” 何冠震了一下。在高晖的视频澄清以后,他隐约猜出孙明磊的死因,可他不愿细想。 “小磊是自杀。在他被田三那群小混混欺负以后,在何家终止资助以后,在孙奶奶病重以后……”剩下的,曾连喜没有说下去。 种种的种种,最终压垮了那个少年。 何冠想反驳,何家不是终止资助。但他张张口,却是无声。 最后,他说:“该是我受的,我不会让你蒙受不白之冤。” 何冠去老师办公室拿回手机,第一时间联系了弟弟:“何鹏,是不是你去老师那里告了状。”他用的是陈述句。 何鹏接电话时,退出游戏组队。 队友冲他直骂。 结果哥哥劈头盖脸也是教训,他委屈极了:“不是我,我怎么会去告状!”再也没人比他更盼着平静生活了。 何冠深呼一口气:“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跟老师说明卡片的来龙去脉。”
第41章 12月6日 12月6日,星期一。 * 同学们的议论还在,但是又添了新素材。说是何冠联系了老师,给出了《夏杀》卡片的另一版本。 一时间,众说纷纭。 究竟真相如何,谁也不知道。 苏迁直言:“演什么舞台剧也比不上现实的这出戏啊。” 曾连喜走进教室。 同学们立即安静下来,个个的嘴巴像是被缝上了,连语气词都没有。 曾连喜安静地坐下,一如往常。 教室的安静,被班主任的声音打破:“校方已经查明话剧卡片一事,老师也跟几个同学谈过话了,这事已经私下和解。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下不为例。” “是,老师。”苏迁鼓起掌来。 接着,教室里陆续响起掌声。 十二月的曾连喜,传出了和十一月的高晖同样响亮的名号。 不过,有两个人见到曾连喜就逃。 一个刘力宾,另一个是何鹏。 少了这两人的生活,大概才是平静的开始。 * 高晖的手机又被上缴了。 他仗着好人缘,跟宿舍楼下的保安套近乎。 集训课程结束,他按耐不住,借了保安的手机,询问今天的情况。 曾连喜已经到家,站在窗边:“一切都过去了。” 高晖:“何冠这两天跟丢了魂一样。” “我很抱歉。” “没事,给他时间,让他自己清醒吧。哦,对了,苏迁说还有些流言蜚语,我是过来人,我有经验,你别往心里去。” “我跟你不一样。”学校里的传言,越传越大,比起恶作剧,进局子才是关键。曾连喜释然了,鼓起勇气,“他们说的是真的,我有过杀人的念头。” 高晖站直身子:“最后杀了吗?” “没有。” “你如果犯了大事,警察叔叔不会放你出来的。”高晖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对了,我也跟你坦白一件事,我捡到了孙明磊的文件袋,等我集训结束,我就完璧归赵。” 高晖的话,到此为止。 曾连喜听明白了,高晖已经看过他在派出所写下的悔过书。 各自安静,电话那头只剩彼此呼吸,以及淅沥的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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