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高晖闪得快。 杯子在地上砸出清脆的声音。 方块脸大喊自己脸上热,要去洗一洗。 他的朋友问:“走不走得动啊?” “没问题。”只见他从这一桌扭到那一桌,走出了一个S型。 曾连喜起身,和高晖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方块脸踉踉跄跄,走到洗手间的门前,抬头比较两块门板的标记:“男或者女?” 没有太糊涂,他进去了男卫生间。 刚走到洗手池,他来不及照镜子,突然被人扣住了后脑勺。他的头被按到了水龙头之下,冲下来的冷水,瞬间就把他的酒意给惊醒了。他挣扎要起来。 对方将他扣得牢牢不放。 他张开了嘴,水流顺着脸颊流到了嘴边,堵住他要开口的话。他被冲得无法呼吸,嘴里冒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就在他绝望之际,对方松手了。 他连忙抬头,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前一片模糊。他伸手去抹镜子,抹了一下发现,原来是他的眼睛被水珠挡住了。 他擦了擦。 镜子里只有他自己,刚才那个人呢?难道是他醉酒,自己跌倒了水池吗?头很痛,他揉揉太阳穴,晃晃脑袋,走了。 回到座位,他和朋友说:“我在洗手间遇见了一个鬼,我撞鬼了。” 朋友们嘻嘻哈哈,没有一个人把他的话当真。 有鬼?高晖起身去洗手间,才进去就见到了曾连喜。 曾连喜刚刚洗了脸,头发上沾着水珠。白皙的皮肤写满了乖顺。 高晖问:“刚才在这里没有被欺负吧?” 曾连喜摇头:“没有。” “醉汉说这里闹鬼。估计他醉糊涂了,自己撞到什么东西。” “嗯。”曾连喜的刘海柔顺的贴在头上。 高晖伸手拂开了他的刘海,攥在手里,拧下几滴水珠。“走吧。” 两人出去以后,最后一格的门打开了。 里面站着脸色苍白的何鹏。他下午喝了冷冰冰的奶茶,晚上吃了烧烤。刚才打了一会儿游戏,肚子闹腾,他急匆匆地冲进来。 解决完,他才打开门扣。 醉酒的男人进来了。 接着,另一个人跟了进来。 何鹏不想和安桦县的任何人面对面。他索性躲着,想等曾连喜走了再出来。之后他目睹了洗手池的那一幕。 他面色变得很差,没有心情再玩游戏,回到了座位。 何冠皱眉问:“打什么电话,去这么久?” 何鹏僵笑:“跟同学聊天呢。”他不敢看曾连喜的方向。 何冠:“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哥,我同学有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吧。”何鹏逃了。 * 吃完了饭,四个人各奔东西。 高晖和曾连喜顺路,一起往地铁站走。 半路,高晖觉得脖子痒,挠了几下。之后他感觉被他挠过的地方起了一大片的疙瘩。他意识到不对劲:“我们吃的烧烤里面有花生吗?” “没有吧。”曾连喜又说,“对了,何冠涮酱料的时候,加了花生酱。” 高晖两手捂住脖子。没有用,他挡不住皮疹发作的趋势。小小的几个疙瘩,不一会儿就蔓延开来。“我对花生过敏。” 曾连喜看清楚了,高晖的脖子上,有米粒小的,有拇指般的红斑,也有半个巴掌大的,向四面八方扩散。“怎么办?我们上医院吧。” “没事,吃几天药就好。只是刚发作的时候比较难受。” “会疼吗?” “不疼,但是痒。”高晖恨不得捏起一层皮,使劲揉捏,用痛来减轻痒的感觉。 曾连喜拦了一辆车:“去医院还是回你家?” “我家里有药。老毛病,难受个两三天,过敏退了就没事的。”浑身好像有蚂蚁在咬,高晖用巴掌轻轻地拍打。 曾连喜让司机再开快一些。 司机在车流中左窜右窜。 高晖闭着眼睛,眉头皱得很紧,像是打了一个麻花结。他一会儿揪起皮肤,一会儿使劲拍打。越是折腾,红涨的面积更大。疹子从他的脖子爬上他的耳朵。 曾连喜甚至觉得,高晖的头皮可能都满是疹子了。他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说话急了:“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小时候,我不知道自己对花生过敏,偷偷吃了炒花生。后来有经验了,医生说我的血清免疫有问题,吃几片过敏药就好。” “什么药?我去给你买。” “药店没得卖。”高晖掀起眼皮。 窗外的霓虹灯光在曾连喜的脸上纵横交错。 高晖笑:“别担心,死不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但他就是笃定,有曾连喜在身边,他的运气不会太差。 果不其然,他居然在路上见到了高风熙的车。 “停车。”高晖和司机说。 曾连喜不明所以。 “我爸在附近。你先回家吧,男孩子晚上出门要小心。劫财,劫色的坏人有不少。”高晖下车去。 曾连喜跟着下车。 高晖回头:“你下来干嘛。时间很晚了,回去吧。” “我看着你上车再走。” “你也有不听话的时候。” 公交站的椅子比较窄。高晖坐下,腿向外伸得长长的。他指了指对面的那辆车:“那是我爸的。” “我陪你等吧。” 高晖的样子很可怕,不仅脖子,半边脸颊也起了疹子,红得夸张。他问:“是不是很恐怖?” 曾连喜却答:“楚楚可怜。” 高晖失笑:“我还能用上这个形容词?” 他给高风熙打一个电话:“爸,我见到你的车了。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他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高风熙那边正在应酬:“再等一会儿。” “噢。那你快点啊。”父亲居然没有问他为什么无理取闹,他觉得奇怪。但生病的人最大,他想要在这个晚上任性一下。 疹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高晖知道他毁容了。他拿起帽子,盖住脸。 公车走了一辆又一辆。 高晖问:“还习惯南城的生活吗?”他没有听曾连喜说过任何事情。如果换作他是一个卖废品的,大概也不好向同学提起。 曾连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我和我姥姥一起生活。”舅舅这里是借住,不是生活。真正的生活是和姥姥那样的,关心他,爱护他。 高晖在不完整的家庭里长大,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你姥姥很疼你吧?” “嗯。” “我和我爸、我哥住在一起,房子大。” “嗯。” “我妈在国外,听说做大生意。不过,她下个月会回来。”刚说完,高晖的手机响了,“爸。我在啊,在你停车对面的公车站。” 高风熙:“我走过来。” 高晖催促曾连喜:“回去吧,太晚了。我爸来接我,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的脸……肿了。” 高晖摸摸脸颊:“休息休息就好。你回到家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回到家也告诉你。” 曾连喜舍不得打车,正好有一辆直达舅舅家的公车进站,他上了车,向高晖挥手。 公车远去。 高晖不想让曾连喜知道他和他爸的关系,不想让曾连喜知道他一切不好的东西。 等了十来分钟,高风熙过来了。他刚刚应酬完毕,挽着西装。他直接坐到高晖的旁边:“这么晚了,在街上闲逛,为什么不回家?” 高晖抬起头。 高风熙看见儿子红肿的半张脸,微微蹙眉:“你这是怎么回事?” 高晖淡定自若:“啊,我这是过敏。” “简直胡闹。”高风熙冷下声,“快去医院。” “回家吃几片药就好,我上次让叔叔给我带了几盒药。”高晖站起来,伸伸懒腰。 高风熙想把西装往儿子肩上盖,但儿子不是感冒。“什么药?” “抗过敏的吧。”高晖拍拍脖子,“我在这里吹风吹了好久,很痒很难受。爸,赶紧回家吧。” “上医院。” “真不用,家里有药。” “你是什么东西过敏?” 高晖从小就对花生过敏,原来他的父亲一直不知道。他“哼哼”两声笑了出来。 “高晖。”高风熙警告他。 高晖挠了几下:“我今晚吃了海鲜。” “海鲜过敏?” “不知道啊。”高晖吊儿郎当地说,“可能吧。” 高风熙沉下眼:“上医院。” * 到了医院,医生说要检查过敏源。 高晖坐在候诊室,看着他的父亲来回奔波。 有一回,高星曜急诊发病。 高风熙半夜送高星曜去医院。 高晖朦朦胧胧地醒来,看到窗外有汽车的尾灯扫来一束光,然后,回归黑暗。 高风熙陪高星曜在医院待了一整天。 那天是高晖班上的家长会。 没有家长,高晖就自己去开会了。 偶尔,高晖盼着自己半夜来一场感冒发烧。但更多的时候,他宁愿不生病。万一无人过问,病死在床上太不值了。 一场小小的过敏,竟然令他父亲如临大敌似的。 高晖觉得好笑,但没有笑。他见到父亲的衬衫背面渗出了汗。 高风熙走了过来。 高晖的半边脸像是伏着一个馒头。 高风熙何曾见过这样狼狈的儿子,他说:“很晚了,你先睡吧。” 高晖摸摸鼻子:“爸,其实我吃几片过敏药就没事了。” 高风熙:“过敏源查到了,是花生,以后记着。” 高晖想要扯出一抹笑,却无法调动肿起的半边脸颊,只能面无表情。 “怎么小时候没见过你这毛病?”高风熙拍拍自己的肩,“休息一下。” 高晖靠过去,很轻,他用脖子的力维持自己的头。 高风熙把儿子的脑袋按下来。 高晖终于枕上父亲的肩膀。这是头一回吧……父亲的肩膀真厚实。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 果然,曾连喜发了好几条微信。 高晖:「我没事。」 曾连喜:「你到家了吗?」 「到了。」 「过敏的症状消了吗?」 「嗯。」其实没有。红斑在扩散,痒得难受。 还有一人发来消息。 今天说起北记剧场的女同学,拍了张话剧的海报。 海报上的人,个个拿着一张卡片。 卡片的左下角绣了一枚红印,里面有字—— 「我知道你在夏天杀了一个人。」
第16章 10月23日(上) 10月23日,星期六。 * 高晖和曾连喜约好,今天要去调查北记剧场。 昨晚没有及时用药,拖到大半夜,医生才给高晖开了吊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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