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娶了一个全村最好看的小媳妇。 小媳妇是外来人,在他们村里没根基,但人很和气,与人为善。 小媳妇能干,贤惠,长了张鹅蛋脸,笑起来有两个小酒窝,特别贤惠,做饭好吃,每天把家里收拾的利利索索的,然后没事儿就洗衣服,做饭,喂鸡。 他们家院子都比别人家的院子干净。 回想起那段日子,应该是他最幸福的日子,哪怕都这个岁数了,但是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心里头一阵暖洋洋的。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他们家的小媳妇很快就糟了祸患。 那段时间,村里面要改革开发,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开发商来了他们村里,说要投资,要修路,要把他们村儿里面的柿子收走,卖掉。 村子里面的人听到这个好消息都高兴疯了,他们村里靠着山,山里面有满山的野柿子,如果能卖掉的话,那是很大一笔钱。 开发商来的那天是住在村长家的,正好那时候,他们家的小媳妇去村长家办事儿,被开发商看见了。 当天闹得很难堪,小媳妇甩了开发商一个巴掌,然后哭着回家了,开发商怒而走了,扬言不会投资。 而那时候,他还在外面种地。 再然后,他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面着了火,村人们、亲戚们都在外面看着,他丢下了手里的镰刀,疯了一样冲进去,发现小媳妇不着寸缕的躺在炕上,还有最后一口气,见他回来了,也不说话,就是哭。 他想把他的小媳妇抱出去,但最终也没抱出去,小媳妇说没脸见人,要死在这场火里,又说你要给我报仇,不能看你媳妇这么被人摆,被人躏。 他又裹着一身火冲出院子里,拿起地上的镰刀,要过去杀了那个开发商,被村民们拦住,关进了祀堂里。 他那时候都快烧死了,脸皮都没了,村民们怕他报警,坏了开发商的事儿,就把他绑起来,每天喂他点吃食和水。 他以为自己会死,但他没有。 他被关了大概两三个月,脸上被火烧过的痕迹结成了疤,开发商的路建成了,村长带着他年迈的母亲来和他谈,说给他一笔钱,让他以后当村支书,给他说个漂亮媳妇,让他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他记得,那时候,自己就被绑在祀堂的椅子上,看着自己年迈的、哭干了眼的老娘,点头了。 他出来后才知道,小媳妇的父母死在了深山里,据说是去给小媳妇上坟的时候失足摔了,老两口尸骨无存。 那天,他在炕沿上守着自己六十多岁的老娘坐了一夜,想烧个香烛,烧不了。 没人卖给他,他也不能买。 他媳妇死了,他要忍着,是为了村子里的人,他丈人死了,他连尸骨都看不到,他老娘活着,成了他被钳制的筹码。 为了他的老娘,他要继续在这个村子里熬下去。 一直熬到他的娘死了,他才离开这个村子,孤苦伶仃的飘到了现在。 “是时候该回去了啊。”老清洁工坐在椅子上,拍着自己的腿,一下一下的算:“村长家,二叔家,三公家,老林家,他们应该...也都记着呢吧。” 然后,他们一群人沉默着互相对视着。 直到某一刻,老清洁工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喊了一声“走喽,走喽,回家喽”,然后站起身来往外走。 后面的人也慢慢跟着,他们像是一群沉默的侩子手,弓着腰、驼着背,带着满身伤痛,去找他们的仇人,报仇雪恨。 而在他们都走掉了之后,查到了线索,排查出了地点的专案组终于姗姗来迟,没抓到人,只是在地下室的幼儿园里看见了一圈摆着的小椅子,专案组的人伸手摸了一下凳子,凳子冰凉,人早就走了。 草,一帮人扑了个空! 专案组的人恨恨跺脚,冲身后跟着的人喊:“来,采集指纹!”
第39章 悍然相对 = 清晨, 村庄。 冬日的村庄藏在清晨白雾之中,放了寒假的崽子们一从炕上爬起来,就呼啸着冲进了冬天里。 村里的土地都结的硬邦邦, 地上还裹着冰碴, 隔壁家的大娘把一盆脏水泼出来, 很快全都裹成了冰, 小孩儿在平地助跑,冲到冰面上,“呼”的一下滑过去。 滑过去的时候还会给自己配音, 嘴里呜嗷呜嗷的喊着, 冷不丁脚下滑一下就摔个大马趴, 然后坐在冰面上嚎, 嚎着嚎着, 旁边的朋友过来一拉, 小孩儿也就跟着站起来继续跑。 冬天的村子里没什么正事儿可干,一帮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聚在一起,要不然抽烟喝茶唠小嗑,要不然打牌赌钱搓麻将,大人们有大人们的乐趣, 小孩儿们有小孩儿们的乐趣。 小孩儿们最爱跑到自来水厂里玩儿。 自来水厂只有一个看水厂的老头,最近过年,厂里也放假,没什么人,他们这帮小孩儿可以在水厂的院子里面玩儿, 老头偶尔还会给他们发一把水果糖让他们含着吃。 今天, 老头生了病,躺在小门卫房里不出来, 他们一帮小孩也没吵老人家,就直接自己钻到水厂里面玩。 以前老头只让他们在门卫附近的院子里面玩儿,但今天老头不在,这帮小孩儿们就跟揭开了什么封印一样,全都呼啸着冲进了水厂里面。 水厂里很空,这里以前是个做矿泉水卖的地方,后来老板不干了,水厂也就耽搁下来了,但是村子里的人喝水还是从水厂里面拉水管的,小孩们钻到水厂里面的时候,有一种在探险的感觉。 水厂里面没有暖气,也照不到太阳,特别冷,几个小屁孩冲进去玩捉迷藏,一个个乐呵呵的找地方藏。 小孩子身体都小,又软,能找到各种稀奇古怪的地方把自己塞进去,他们一跑进来就如同泥牛入海,上哪儿都找不到人,就可怜了那个找人的。 今天找人的是个胖乎乎的小姑娘,穿着红色的棉袄,脸上被冻得红通通的,正在努力的在水厂里面走来走去,在每一个犄角旮旯里面翻找她的伙伴们。 水厂很大,很空旷,里面堆放着各种工作台和机器,小姑娘没有动那些机器,只是专心的在四周寻找。 “二狗哥?妞妞?大牛哥!” 小姑娘一边走一边喊着人名,四周都黑压压的,她看不见人,有点害怕了,正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冷不丁撞上了一个小腿。 她昂起头来,正看到自己的头顶上出现了一张疤痕纵横,眼眸浑浊的老脸。 小姑娘惊了三秒,“啊”的一声喊了出来,才喊到一半儿,老清洁工就弯下了腰,拿着手里一块抹布,摁上了小姑娘的嘴。 小姑娘的尖叫声一下子被闷到了抹布里,冒出了几丝不甘心的尾音,但很快就被迷晕了。 老清洁工甩了甩手,收起了抹布,沉默的盯着那个晕倒的小女孩看。 小女孩并不算是好看,才七八岁的年纪,肉乎乎的一大团。脸上的肉鼓的像是要炸开一样,又红彤彤的,两坨高原红,还黑,但是他们村子里好像有很多人家都有这样的孩子,黑黑壮壮,高高胖胖。 “老哥。”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喊:“这帮孩子都捆起来了,一共六个,怎么处理啊?”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想在水厂里投毒,这整个村子的水源都是靠水厂里的供水,谁知道半路冲出来几个小屁孩儿来。 老清洁工还是盯着那个小女孩儿看。 “老哥。”后面的人走过来,见老清洁工神色不对,来人沉默了一会儿,问:“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老清洁工微微动了动唇。 “怎么会呢?”过了许久,老清洁工才闭上眼,轻吸了一口气,用一种很轻很轻的气音说:“怎么会呢。” 仇恨过去了那么多年,并没有因为时间而逐渐减少,反而愈演愈烈,当一个人的仇恨浓烈到了一定地步的时候,就已经足够他消灭各种道德底线了。 一个孩子又怎么了?他这些年杀过的孩子还多吗? 谁的人生又不可惜呢? 褐色的药粉被倒入引水管里,渐渐被水流卷入,涌进了无尽的水流里。 这药粉本身是带着一点味道的,但是稀释在水管里面也就不怎么令人在意了。 老清洁工把一整盒药粉都倒进去,站了一会儿,又拿出另一盒药粉倒进去,两盒药粉加到一起,他才觉得够剂量了。 这两盒药粉,会经过各个水管,输送到每一户的人家里,这些人家会用这些水洗碗,做饭,烧水喝,那些人会把这些饭全都吞进肚子里,然后经历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情,痛苦万分的死去。 老清洁工身后的人站了一会儿,然后拿起了一些工具。 锄头,锤子,农村厨房里的菜刀,都被他们拿到了手里。 也许有人运气好,没有吃这些饭,也没有喝这些水,从死神的镰刀下堪堪保住了一条命,而他们,就负责终结这些好运。 “老哥?”后面有人喊:“你去不去啊。” “我就不去啦。”老清洁工回过头来,一张扭曲的老脸上露出了一丝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倒是有点渗人:“我去我们宗祠坐一坐。” 那些人就笑着跟老清洁工道别,等他们走了,老清洁工才站起来,拍了拍膝盖,背起了一个大大的包,然后缓缓地走出了水厂。 水厂在距离村子不远的地方,也就几千米,走回去也很快,不到几分钟的功夫,他就看见了村子里袅袅的炊烟。 已经开始做饭啦。 老清洁工在心里头“嘿”了一声,佝偻的腰杆挺直了些,头一回没带口罩出了门。 北方村子里的风是真烈啊,吹到人的脸上像是刀割过一样,火辣辣的疼,老清洁工的半个嘴唇被火烧没了,已经萎缩了,所以他的上半个牙一直都是露在外面的,这些年嘴唇上的肉萎缩的更厉害了,已经露出了他的牙床了,风一吹,一股寒意顺着他的牙一路钻进他的喉咙眼儿里,让他的喉咙都跟着疼。 老清洁工咳嗽了两声,开始缓缓地往祠堂里走。 祠堂在村子的最东头,夹在水厂和村子之间,老清洁工很快就走到了祠堂门口。 村子里的祠堂一直都是开着大门的,里面供奉着祖先,和每一家男丁。 别看他们村儿没什么大钱,又都是贫困人,但越是这样的地方越要搞阶级,搞男权化,这里的男人全靠拳头和身份讲话,每家每户,只有当家的男人才能把牌位供到祠堂里,女人来上香的资格都没有。 老清洁工进来的时候,祠堂里一个人都没,他迈着步伐缓缓地走进去,走过祠堂,走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小屋前。 祠堂后面有一个小杂货屋,堆着各种东西,他曾经在这里活过几个月,苟延残喘的活下来的。 他缓缓走进门,推开杂货屋的门,正看见一个灰尘满地、蜘蛛网遍结的小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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