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屏障后的台阶下沉,石油状的黏稠液体从台阶处溢出注入环绕屏障内壁一圈的凹槽中。那黑色的液体像黑洞般吸纳一切,吞没形状和轮廓,只剩一片纯黑的虚无。 汪洋觉得这种近乎梵塔黑的黑色液体似曾相识,安卓越炸掉锈湖咖啡馆时用的【梵塔炸弹】也会留下这种反射度极低的黑色溶液! 他们想用强腐蚀性溶液销毁魏擎宇! “等一下!住手!”汪洋猛拍在屏障上。他的嗓音发哑,喉咙里好似堵着一口干涸的血块,嘶吼声在椭圆形大厅中回荡仿佛刮过猎猎朔风。 “你们看不见吗!里面有人!”他扑向魏孝谦和彦正东,守卫仿生人的哨兵瞬间将他包围,十几把相位枪的枪口瞄准汪洋,逼他退回自己的位置。他像被夹着一层有形的屏障和一层无形的屏障之间,像一头困兽。 梵塔溶液肆意流淌,溢满整个凹槽。没有人理会他,仿佛世界静止了,永不停歇的只有流淌的时间和源源不断涌出的梵塔溶液。 “快停下!!你们疯了吗!还有人在里面!俞临渊还在里面!俞临渊!” 俞临渊有什么错?他没有罪!他是无罪的!你们怎么能!怎么能…… 隔离屏障被汪洋击打的地方几乎发烫,仿佛他才是被困住的那个人。一双伤痕累累的手掌拍得皮肉绽开,在玻璃上留下模糊的血水和浓水。安欣别开脸,不去看台阶下行刑的场面。 “你们……”你们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汪洋明白了。他们没把俞临渊当人看。 彦正东等人步步为营,唯一脱离计划发生的事便是魏擎宇抓了俞临渊。他们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没有办法在保证魏擎宇不逃脱的情况下,将俞临渊救出来。 索性俞临渊是个小人物,他实在太渺小了,无论在魏擎宇还是彦正东眼里,他都构不成威胁。魏擎宇甚至都不屑于将他作为人质,威胁一下屏障外的人。 他的死活对于屏障内外的任何人来说,都没有意义。这点微末的牺牲在行刑者看来微不足道。 俞临渊在凹槽后面静静站着,梵塔溶液几乎溢向他一贯蜷缩的脚趾,他没有躲避,没有后退半步。他听不见汪洋的喊声,但隔离屏障上的每一声撞击都好像撞在他胸腔上,引起共鸣,直钻进心底。 如果可以,他想冲出地下的黑暗,将早已抵押给魔鬼的灵魂夺回来。如果可以,他要带他的同类们走,让在灰色中明码标价的人与非人窥得天光。 但他的愿望一次又一次落空。当初藏起来的那一批仿生人只剩他一个,他曾经如愿以偿地逃出去,见识了阳间的美好。可到头来,他仍被困在蓝磨坊的阴影之中无法逃脱。 他“MP-20370俞临渊”是食客盘中的菜,是供人消费的商品,从来都是。他不过是艰难地画了一个圆,起点就是终点。而认识汪洋是他短暂生命中唯一的起色,让他一度以为他找到了自己,他自由了。 自此,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停、下,快、停、下……俞临渊默默辨识汪洋的口型,他很难想象汪洋那双温文平和的眼睛会有几乎泣血的一天。 “汪洋,我……” 喜欢你…… 俞临渊不敢说出声音,不敢让他的话变成白色的文字显示在屏幕上,让KU-32联合星城的所有人看到。他说不出口。太卑微了。 曾经轻易脱口而出的“喜欢”,现在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哪怕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当时汪洋说:你不明白什么是喜欢。你可以慢慢学。 也许是从裂罅深渊边际被他拽回人间的那一霎那; 也许是笨拙中透着关切的质问、过于赤诚的“我不能让你跳下去!”; 也许是那一句“有些人站得起来”…… 也许只是雪夜中的一杯白开水,一个不经意间流露的笑…… 俞临渊说不准喜欢是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学会了。一旦学会了,就再也说不出口。 现在说这些,真是残忍啊……俞临渊笑着摇头。 他后悔了,不想说了。有些话不能说,只能中途改口,问一句“汪洋,好久不见。” 梵塔溶液漫上他的脚。好疼。疼得他身子一歪差点栽进凹槽里。俞临渊忍不住皱眉,调整身形稳稳地站在原地。他从被创造出来得那一刻开始,注定没有办法光明正大的活,但至少死,他可以选择挺直腰板接纳死的到来。 俞临渊……你为什么不肯躲一躲……汪洋闭上眼,手掌遮不住的眼泪顺着烟熏灼伤的痕迹淌下来。他见过太多死亡,但没有哪一种比这场寂静无声的行刑更令人心痛。 太静了。太安静了。静到只有他一个人,一把嘶哑的嗓音。 “停下吧。魏孝谦。” 隔离屏障上突然出现一行白字,魏擎宇仍站在光束下面,那是椭圆大厅的中心,也是至高点。他似乎看够了汪洋的闹剧,帮他说了一句“停下”。 魏擎宇从容披上外衣,摊开手掌,好似他不是罪人,而是接纳罪人的神明,他说:“请停止注入梵塔溶液,如果您想知道魏擎阳死因,我可以告诉您。我的,父亲。” 此言一出,一句顶一万句。 梵塔溶液的注入应声停止。
第22章 容器(1)灯塔看守人 * 魏擎宇的言辞一贯文质彬彬,“请停止注入梵塔溶液,如果您想知道魏擎阳死因,我可以告诉您。我的,父亲。” 他的一句“停下”比汪洋说过的千千万万遍都好用。阻止死亡或是创造死亡,对于魏擎宇而言实在是太轻易了。 梵塔溶液的注入应声停止。全联合星城直播的审判背后,万众哗然。 “魏擎阳的死因?” “你是说魏擎阳的死因!” “魏擎宇他知道魏擎阳的死因?!” “家人们!你们知不知道魏擎宇知道魏擎阳的死因呐!” “警察破不了案子,还要靠他们家族内爆料啊?” “准吗准吗?哪个台有独家?” “哇这么劲爆!有钱人家是非多啊!” “不会是播出事故吧?咱们先录个屏?” “那个男的是谁啊?和魏擎宇关在一起的那个?挺漂亮的。” “不知道,大概是同伙?” …… 千百万双眼睛聚焦于此,向魏擎宇索求一个真相。魏擎宇在他们瞩目中怡然自得。 人类就是这样注视神明的,他想。但他没有向人类阐释罪孽的义务。汪洋和俞临渊的事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出无关痛痒的闹剧,真正的审判应该由他主导。真正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魏擎宇转向万菁,他名义上的母亲,“请您先说吧。” 万菁?跟万菁有什么关系?在民众眼中她年轻时是魏孝谦的花瓶,年老时是魏孝谦的拐杖。她的优雅端庄足以充当商会的门面,她是个美人,仅此而已,实质性的权力由她丈夫独揽,她只是一尊沉默的雕塑。 “擎阳他……”万菁许久没有发声的声带像锈死的链条一样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她清了清嗓子低声说抱歉。 万菁没有像自己平生所习惯的那样环住丈夫的臂弯,与他站在一起,她走向魏孝谦,站在与他相对的位置。一对年迈的夫妇,一个站在光里,一个沉在暗处。“我儿子的事还是先从我说起吧,”她说。 她当众抽出发簪,一头灰白夹杂的长发散开。然而,她将发簪顺着鬓角的纹路刺了进去,剥下一整张完整的头皮!假发下面暗斑沉沉的皮肤上针孔遍布全脑! 粉红的针孔细小而密集串联成串,汪洋发觉自己见过这样的创口!简直和安卓越额头前的针孔一模一样,是精神穿刺留下的疤痕! 魏孝谦不敢正视自己的妻子。 万菁手里托着那张头皮,对魏孝谦说:“快四十年了,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我是你创造的仿生人。” “你娶我的时候说,谁都配不上你,只有我可以。我当初信了。这么多年,我们没有不好过,连最寻常的夫妻吵架都不曾有过。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们琴瑟和鸣?我们天造地设? “是啊,可不就是天造地设么!你是天,你是地!我不过是依照你的意愿强行设计出来的违法产品。 “不和谐?不恩爱?吵架?拌嘴?我做得到吗?恐怕我旦凡有一丝忤逆你的苗头,你都会立即对我进行精神穿刺,修正我的脾气、□□我的情绪、删改我的记忆。 “到头来我一无所知,还以为自己四十多年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都是情不自禁、由衷而发……” 万菁眼中含泪,她不是诉苦衷的怨妇,语调平和中夹杂着讽刺和自嘲。四十多年,普通人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抱怨还有什么价值呢。 “你是知道的,普通人类的生育率低下,仿生人即便可以生育,儿童的存活率也不会很高。当年魏擎宇死的时候才11岁,你许诺我们会有一个完美的儿子,完美的儿子……”万菁指着隔离屏障中的魏擎宇,声音哽咽,“这就是你许诺的完美的儿子?” “到现在你还不能理解擎阳他为什么而死吗?如果擎阳他不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你还要瞒我多久?一辈子? “即便我曾经死过,你也会重造一副躯体将我复活,是不是?你让我当一个人类,却连死亡的权力都不肯给我!” 剥夺,剥夺全部,剥夺生存,剥夺死亡,被剥削者堕入无知的轮回、狭隘的永生。技术凌驾于人性之上的恐怖莫过于此。 万菁向KU-32联合星城的全体公民公布:“我的儿子,魏擎阳,死于自杀。” 这一句话几乎耗尽了她生命全部的力量,她像一支华美烛台中燃尽的蜡烛,在熹微的光里沉默如初。 * 魏擎阳死后,万菁在魏家祖宅收拾儿子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座玩具灯塔,是儿子小时候万菁买的小礼物。 儿时的衣物玩具魏擎阳命人打理过许多次,义卖或者捐赠,大多送出去了,唯独嘱咐下人留下这座约二十公分的小灯塔。灯塔塔身可以开启,只要解开塔身中随即出现的数独游戏,塔顶的灯就会发光。 万菁记得魏擎阳小时候很喜欢这个玩具,经常捧着灯塔解谜一玩就是一下午。灯塔是她在魏擎阳的书房中找到的,端正的摆在桌上,灯塔下面压着一本书。 万菁疑惑为什么儿时的玩具会被摆在书房里,管家告诉她:魏擎阳死亡的三个月之前回过一次魏家祖宅—— “少爷亲自摆放的,不让我们碰。那本书也是少爷带回来的,不是魏先生的藏书。少爷说,有个小姑娘直接把这本书邮到他公司去了,请他帮忙还书,还给他们公司的一个同事。少爷脾气好,就答应了。 “当时我问少爷,‘那怎么把书带回来了?’少爷说书没还成,借书给小姑娘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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