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舒缓治疗的唯一功效就是让汪洋彻底睡着了,也确实舒缓了他眉间皱起的川字,给予他片刻的安宁。 梦里,他见到了一片蓝色的田野,稻草齐腰,一棵树冠饱满的树长在地平线上,灯台一般矗立在蓝色麦浪的尽头。一个身影穿过拥挤的麦浪,奔跑,奋力地奔跑,跑向天边的树,最终在地平线上随风而逝,散作千百亿颗微渺的星辰的碎屑。 只是汪洋不知道他自己此刻毫无戒备的睡眠,正被一双星辰之外的眼睛窥探。
第2章 尸体在说话 * 11月20日 案发8小时,汪洋入选案情监督调查组担任顾问。孟梁和别的同事都很惊讶。汪洋有被撤职的经历,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污点,实在不是E城区代表的最佳人选。 即便如此,上级仍旧在报名的人中选中了汪洋,不能不让人怀疑其中用心,毕竟介入商界的调查是一份得罪人的差事。孟梁心里替他捏着一把汗,悄悄提醒他去了“上面”一定要小心行事。 “没事,”汪洋笑容温文,“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接风。”他拍了孟梁一下,掌心落在肩上,分量很重。 魏擎阳的死令人惋惜,但这场暗杀并不难以理解,就连普通的街边大爷也能把这起暴力事件解说得头头是道。 穷凶极恶的行凶手段不像即兴杀人,凌迟案的背后很可能是联合商行内部错综复杂的利益链——联合商会的下一届主席竞选在及,商会主席由32个核心城区代表投票产生,支持率不低于85%才有可能当选。 进入新星际以来,百余年的发展中商业的膨胀导致经济的地位逐步高于政治,经济成为了新的政治。舆论对商会主席的换届选举比政界选举还要重视。 魏擎阳作为商会主席次子、浮士德科技的领军人在新人中具有绝对强悍的实力,他在这个时候被杀,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他在商会的竞争对手身上。 网上各种猜忌的声音四起,甚至有的写手脑洞大开,在短短8小时之内就有无数版本的故事详情上传至云端。编出的犯罪故事情节完整,从罪案动机、行凶手段,到玄机隐情、幕后黑手都编排得有模有样,洋洋散散万余字读下来让人间看客扼腕不已。 不过那些被公众盲目猜忌的商业精英也不傻,没有人会做那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他们并不直接反驳此事与自己无关,而是在悼词中诚恳回忆起了和魏擎阳同行共事的日子,叹惋正道之光的泯灭,让人分不清是猫哭耗子,还是诚心追悼。 整个案件的疑点主要集中在两点:其一,魏擎阳的死法惨烈不堪,其二,尸体被发现的地点特殊——红灯区的快捷旅馆。 “魏擎阳怎么会去那种地方?”彦予航从复原犯罪现场的虚拟空间退出来,他额角的青筋突出,不停用手揉着。 “简直颠覆公众对他的形象认知啊!死后抛尸的可能性之前已经排除了,这种公众人物死在红灯区,啧……难不成是情杀?” 彦予航是监督组的副队,他家有背景,父亲彦正东是政府高官。彦予航从小没受过委屈,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子有钱味儿。 他提出的所谓“情杀”的推测并不是毫无道理,死者前女友陈筱是知名歌手,两人的相识从募捐晚会开始,以陈筱出柜女明星竹笙笙终结。不过二人分手后,时有“两人关系藕断丝连,竹笙笙吃醋”的传闻,但那都是“键客”敲打出的花边新闻,做不得真。 监督组组长是来自D城区的李胜丰,素有威名,曾经在一线缉毒部队坚守十年,绰号“陌刀”。 汪洋对这个额角有激光刀疤的中年男人有些印象,他们在三年前调查研发部特大火灾时见过面。后来汪洋受处分的时候,李胜丰似乎还替他说过好话。汪洋隔着人群向他微微点头致意。 每个分队中各有6人,11月20日分组成员第一次会面时,汪洋发现有个女人一直在看自己,汪洋觉得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礼节性地打招呼,那女人立即冲他微笑,嘴角机械地抻了一下。 “您好,汪顾问。”那女人说。 “您好。” “名单上有对应的名字和照片,您要是想不起来我是谁,可以看一下名单。”她似乎看出来汪洋的窘迫,礼貌地保持微笑,如果那种表情算作微笑的话。 汪洋一怔,他突然想起来这种说话的口吻和表情自己在哪里见过——在一档法制节目里!她的名字叫安琪,曾经是一档收视率极高的法制节目的常驻嘉宾,现在是G城区最高人民法院的一名法官。 难怪眼熟,子诚原来最喜欢看那档法制节目,汪洋想。他也跟着弟弟看过一点,有个粗浅的印象。 汪子诚比他小七岁,天真得很,他曾经开玩笑说:“哥,你是公安的,我以后要去检察院,再找个学法律的女朋友,咱们一家人把公检法凑齐!”不过他后来没有走“公检法”的路子,而是进了浮士德科技的生命研究所。 真是孩子气……汪洋对着回忆发笑,手上一松,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和安琪不知道握了多久的手。这个年代的人对肢体接触都很敏感,尤其是两人并不相熟,好在安琪并不在意。 “尸检报告出来了!”法医袁笑佳从在会议室的虚拟圆桌边闪现,她刚从解剖室出来,身上残留的甲醛味随着感官信号系统直接接入了会议室,安琪皱了一下鼻子。 “之前的判断基本正确,失血过多致死,没别的,”袁法医操纵屏幕上传报告详情,扬手在袖子上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凶手下刀讲究,最大限度的延长了被害人死亡之前的痛苦期……和凌迟一样,不到一定的刀数,人一直活着……” 圆桌会议室一片死寂。什么叫凌迟?千刀万剐才叫凌迟。 汪洋想起上学时在老家附近的古董书店中看到的那本《檀香刑》,书里将凌迟处刑的过程写的极为详尽。行刑台下,观众是高贵的。很难说这种另类的死亡方式背后,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隐喻。 魏擎阳尸体的照片在屏幕上放大,殷红的光印在每个人脸上、身上,刺激着他们看尸体看到麻木的神经。 “凶手可能有学医的背景吧。”袁笑佳不合时宜地干笑了一声。不是所有人见到这样一具连解剖都无从下手的尸体还能笑得出来。 “你确定是人为?”彦予航质疑,“AI也能操刀杀人。这类案件风险值这么大,罪犯不可能是亲自动手。” 李胜丰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他眉头紧皱,额角有一道激光留下的疤。他摆手示意彦予航闭嘴,“痕检怎么说?” AI是没有指纹的,下刀时可能完全不接触被害人。就算是仿生人,它的指纹也不会与真人皮肤完全一致——因为《仿生人宪章》中规定:为了防止仿生人替代人类,禁止将仿生人制作过于逼真,混淆人类识别检测。 仿生人不能通过人类的身份认证,他们只能执行仿生人权限内的命令。如果仿生人受人类指使杀人,命令的信号会遭到拦截,并且立即报警。 有法律和系统的双保险,痕检一定可以检验出端倪。李胜丰等待痕检员的汇报。 然而,他的问题没有人回答。 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一个男人身上,他主动退出圆桌,坐在会议室的边缘。汪洋记得他的名字叫许继,是分队里的痕检员。而此刻,许继一直低着头,十指交叉抵在前额上,脸埋在手臂的阴影里。 他在抖腿,不,他浑身都在抖。 “许同志?”袁笑佳瞥见李队越发冷峻的表情,试探着问了一声。 许继浑身一震。 “真墨迹!”彦予航咂嘴,遇上李队刀似地目光便不敢作声。 “指纹……有的……”许继深吸了一口气。他努力平静下来,但他失败了,他的声音都在抖,“死者身上留下的指纹……他身上的指纹都是自己的……” “什么?!”众人惊悸。 “指纹都是魏擎阳自己的!”许继突然站起身吼道,“没有别人!是他自己干的!他自己下的刀!怎么可能……” 后来汪洋等人才知道,不止许继,包括上级部门在内,所有的痕检人员在分析会之后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他们手中的资料是可靠的,但结论却令人难以接受。“我杀我自己”是不可能成立的命题,更不要说用这种极端残忍的手段。 浑身刀口成百上千,像一张张小孩的嘴。想想都疼。 汪洋靠回椅子里,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搓动,指间没有烟,但他习惯了这个动作。犯罪现场没有第二个人存在,坦白说,这个结论他并不觉得奇怪。就像三年前的生物科技工厂大火案一样,火源所在的科研室里除了汪子诚没有第二个人…… 当年的档案中将案发原因写成实验室自燃,突发性火灾。 怎么可能是自燃?汪洋想,指节捏的发白。 怎么可能没有人纵火…… 子诚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储藏柜着火? 当初一定有人纵火。一定。汪洋笃定。这是他从业多年的直觉,他信任自己的直觉。 “汪顾问?” 汪洋回过神,正对上安琪的目光。 李胜丰在桌子的另一端冷冷地看他,彦予航也不满地撇嘴,他显然认为汪洋溜号了。会议沉闷,对于眼下这中几乎没有线索的情况,大家的兴致都不高。 “汪顾问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李胜丰敲了一下桌面。 汪洋摸了一下下巴,尸体左手的老式腕表是死者父亲魏孝谦送的成年生日礼物,死者魏擎阳喜欢收藏古董精密机械,这些都和死者家属确认过了。但这只手里还握着东西,“尸体的左手——” “尸体的左手里握着一个铃铛!刚才许继已经说了,你没听到?”彦予航哼了一声,随手将证物的全息投影划到汪洋面前。那枚染血的银色铃铛小巧,仅玉米粒大小,影像漂浮在空中缓慢地在汪洋眼前自转。 “我们是来破案的,不是来开听证会的,更不是来放长假的!上面派你来当代表真他妈随意。”彦予航一开口,全场的人都被骂精神了不少。 李胜丰皱眉,示意他闭嘴。 汪洋没说话,他拨开面前的银铃,将现场的照片在空间中平铺。这些照片都是在尸体发现24小时之内拍的。 放大,放大,放大,不断放大,一张一张叠在一起。汪洋将众人的目光从血肉淋漓的躯体聚焦到魏擎阳的左手上。 四十余张叠加的照片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因为,照片里魏擎阳左手手背上的刀口在变! 每一张刀口的位置都有细微的差别。 案发不过24小时,就算尸体左手在被污染的空气中加速腐烂,也不会让伤口在长度不变得情况下水平移动! 袁笑佳捂住了嘴,眼睛中写满惶恐,“汪顾问,您、您是怎么看出来的?!这么细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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