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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微妙的是，我没有感觉到丝毫害怕，反而是毫无理由的宁静。 我看着我的身体缓慢下坠，浮在半空，眼前的一切事物开始变得透明。 只是心脏加速跳动，越来越快，仿佛要爆炸一样，眼球也像充了血一般胀得难受，几欲夺眶而出。 我的鼻子不受控制开了闸，猛地倒吸一口，不再是水这种液体，而是轻盈鲜美的空气—— 我再次从家里的床上坐了起来，而这次，托尼不在我身边。 “哥哥……” “哥哥……我害怕……” 一个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钻入我的脑子，我不知它从哪里来，因为听上去无处不在。 我仔细聆听，那是一个小男孩的声线，语调颤颤巍巍仿佛在走钢丝，无助到让人怜惜。 顾不上躯体的酸痛，我从床上下来。不大的屋子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无非就是厕所、床底，还有储物柜。 但是皆无所得。 最后我打开了衣柜。 那个声音果然在开门的那一霎变大不少，他可能是躲在了衣服后面，衣物被堆叠得鼓鼓囊囊的。 我轻轻拨开，参差不齐的头发率先露出，接着是光滑中带着擦痕的皮肤—— 是托尼。 它倏然转过头，塑料做的上下唇疯狂碰撞，却没了声音。 我木然，转身推开房门沿着长廊直走，眼见这个走廊越来越陌生。 这不是我家。 不过没有别的路给我选择，愈是前进气温愈发上升，遥遥望去，我似乎能看到一团小小的、红色的火光，莫名地亲人。 一个男声在上方响起，遥远得像是天外来客。 “你看到什么？” 这个声音，我好像并不抗拒。 于是我如实回答它：“我看到火，火光很温暖，很温暖……” “你可以尝试接近它，如果让你感到不适，默数三声，你会立刻离开这里。” 距离那团火光更近，热气也更逼人，我伸出一根手指，在离它半米之隔的位置。它仿佛能感应到我，火舌缭绕，不过几秒时间便舔舐上我的手心。 忽然那火焰愈烧愈烈，幻化成两张残破的人脸在我手心啸叫，发出痛苦的嚎哭。 撕心裂肺，震天恸地。 我却发自内心地感到一种满足，一动不动地欣赏它的痛楚。 然而这个过程并没持续多久，我听见远方传来三下读数，打断我的美妙观礼—— “你还好吗？”
第12章 平之 等我下一次眨眼时，Devon正用一种殷切的目光看着我。我在他的躺椅上，他的办公室。 我发现我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湿稠地黏腻在皮肤上。 他递给我一个透明玻璃杯，里面的水在灯光下轻轻晃荡，我想起刚刚溺水的窒息感，便摇摇头谢绝了。 “你出了一身汗，需要补充水分。” 他的话语总是温和的，却又让人难以拒绝。我不好推脱，接过来一饮而尽。离开之前他给了我一个A3规格的笔记本，让我想说什么都可以写在上面。 回去之后家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绳子，也没有血迹。我检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一丝蹊跷。 但我从我的手上，仿佛能看见满手鲜血。它流啊流，流得满地都是。 素描本掉到地上，我抽出卡在本子上的笔，手控制不住地疯狂乱画，画一张撕一张，笔尖将白色的纸张划拉得几乎破损—— 满地都是向日葵。 - 我没敢再搜寻平之的踪影，甚至有意避免想起他，怕给自己一个不能接受的答案。 往好的方面想，或许他是回去了呢。腹部的伤口可能不会要他的命，他也许逃走了，去医院或者回家养伤。 我又在想了。我不该想。 我照常去便利店上班，有时候会不自觉出神，直到同事或者顾客发出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 收银台是黑色的，盯得久了，能看出一个黑色的漩涡，仿佛能卷人入腹。 黑色的漩涡前出现一个灰色的身影。 平之站在我的面前，没有说话，我怔然，发现他憔悴了许多，脸颊两侧都凹陷下去。 我拿了两包烟给他，他一语不发，头也不回就走了。 他最近天天都来买烟，我不知道他的烟瘾有这么大，但还能见到他，我无疑是欣喜的。幸亏店里补货及时，每次拿烟货架都还是满的。 只是他不说话，我也不敢和他搭话，怕他还在记恨我。 室友没再骚扰我，他往家里弄的黑色袋子我也无意再去好奇。有时一天一包，有时一天几包，把屋子弄得一股怪味。 次日平之如常来到店里，走近时他身上有股蒸腾的水汽，我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并非烈日当空，也没有下雨。 在他又转身离去时，我喊住了他，邀请他和我吃顿饭。 这次是我主动，所以我用余额羞涩的钱包请他去了我们第一次吃宵夜的那家店。 老板认出了我，热情地招呼我坐下，平之默不出声，只能靠我凭借记忆中的喜好点了我们爱吃的菜。今天的鸡肉串烤得色香俱全，但我放进嘴里却感到无比恶心，立马吐了出来。 喝了酒后我的话变得格外多，哪怕他只是静静地听着，我也可以一个人说好多，后来外面下起了雨，明明坐在棚子里，我的脸上却也有了湿润的水珠。 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可是我没告诉他。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特别期待平之的到来。店里没顾客的时候我等得也无聊，数完角落的蚂蚁，我打算清扫下地板的灰尘。 在我扫到第三十二下，平之终于出现了。 我拿出两包烟，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为什么不和我说话？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他很久没有这样正脸瞧我，我从没看过他这么悲伤的表情，好像尝尽了所有的苦。 他的嘴唇抬了抬，却没有声音。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我是不是失聪了。 这时同事从门口进来，疑惑地看着我。 “你一个人在和谁说话？” 我回头看向店里，空无一人。 同事走过来，拉开收银台底下的抽屉，里面是几包平之抽的那款烟：“下次别再玩了，藏起来我又要摆回去。”
第13章 戒指 他后来还说了几句话，我听不清，脑子好像被无数电流轰炸，炸成一片白光。我的腿不受控制夺门而出，不知跑了有多久，经过马路差点被车撞了，司机的叫骂声应该很大，我看见他骂得张牙舞爪。 平之的小区需要ID卡才能进，我求了保安十分钟，最后他认出我来过一次，看我神态不太对劲，宽容了一回。 到了熟悉的门前，我举起手，用指节轻轻地敲了几下。其实他可能已经不在了，没法给我开门。可我潜意识里总觉得他还活着，他还会笑着拍我的肩膀，拎着一打啤酒。 而且他若是死了，那尸体呢。我一点头绪都没有。唯一的希望只剩下这扇门后还会出现些什么。 果然，无论我敲了多久，都没人回应，也没人从背后出现。 我蹲坐在地上，背靠着门。 门有点晃动。原来这扇门根本没关，只是阖着。 我开门进了屋，房子里的陈设和上次来时没有变化，但是整洁得有点过头，不像是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平之房间的门敞着，我毫不费力地就进去了，我抚摸着他曾经睡过无数次的被褥，仿佛通过这样的方式，又能间接抚摸他的皮肤一样。 我想起什么，走到一侧拉开衣柜，发现女装全都不见了。可是男装几乎一件没少。 就连那个内室天花板悬吊着的等身手办，连同枷锁，也全然消失。 我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打开了所有房间的门，那些监控显示器也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 没有，没有，没有。 那些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秘密，都消失了，似乎上天都要斩断我和平之唯一剩下的连结，告诉我全部的回忆都是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我控制不住地心悸，倒在我躺过的那张床上，不自觉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留住他的气息。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又重历了一次与平之的相遇。 可是梦里发生了好多和之前不一样的事。 第一次主动吻上去的人，是我。 我捡到的是一个檀木手串。 是我提出要去他家。 梦里的视野逐渐变得浑浊，梦里的我好像躺在平之家的地板上，平之的声音温柔关切—— “你怎么晕倒了？”“你在这休息一下吧。”“你现在还不适合出门……” 我不愿醒来，可无论我再怎样尝试入睡，也无法再见到平之的脸。一种巨大的痛苦将我撕裂成两半，无人替我缝合，只能仍由枕头湿润我的侧脸，渗透我的皮肉。 室友从背后搂住了我，吻在我的耳垂。 “你没做错，那个梦是假的，是假的……” - 我处于一种半清醒的状态，直到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将这个房间照得明亮，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男生的房间。 我支起疲惫不堪的身体，某种光线刺痛了我的眼，我循着光望去，发现床头柜上静静地躺着一枚素戒。我从未见平之戴过戒指一类的东西，但它小巧精致，我怔怔看了许久，揣进了口袋里。 以后我再想起他的话，这枚戒指可以让我睹物思人。 房间的门被我一一带上，看上去终于有点像我上次来的样子了。 最后我站在平之家的大门环视了一眼，作最后的告别。 当我准备转身离去时，有个老爷爷正从隔壁屋开门出来，我想都没想就向他打听了平之的事。 老爷爷皱起眉头，想了一下回答道：“隔壁住的那个男的啊，我好些日子没见过咯。上次有个自称是搬家公司的人来过，上上下下的，应该搬家了吧，搬走不少东西嘞！” 搬家……吗。平之没死吗，他还活着，他搬走了。 不对，如果他只是想换个地方住，或者不想被我找到，为什么他要搬走女装手办和显示屏呢，尤其显示屏，购买渠道多可替代性强，为什么要找人搬走呢。 平之，你到底在哪里…… 我沉思的这一会儿，老爷爷已经下楼了。我也跟着乘了下一趟电梯。 今天我和同事交换了值班，Devon让我过去他那儿，不知道是不是跟上次的催眠有关，电话里他说我可以把本子带上，我没好意思告诉他本子已经被我撕光了。 “这几天你感觉还好吗？本子有用上吗？”Devon问道。 我躺在躺椅上，漠然点点头。 “可是你看起来不太好。”他笑出柔和的眉眼，继续说，“我是你的心理医生，你大可以信任我，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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