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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浩澄面无表情，半点儿柔和没有。 杨嘉恒盯了沈浩澄半天才又垂下眼睛，“我配合，就能不死吗？” “量刑权和判决权在检方和法院，”沈浩澄仍旧没有感情地说，“律师能做的，就是利用所掌握的专业知识，千方百计地使检方和法院相信自己的当事人并非罪大恶极。你母亲的唯一诉求就是免死，我答应了她会尽全力。” 杨嘉恒又不吭声了。 从看守所出来，池跃问沈浩澄，“他要坚持拒绝请咱们辩护的话，真得扣二十五万违约金吗？律所这么霸王条款？” 沈浩澄批评他道，“没仔细看合同啊小同志，工作态度不严谨。” 池跃卡了一下，老实承认，“没留意这条，是多少？” “律师不认真看合同，大忌。”沈浩澄板着脸。 池跃微微低下头去。 “百分之十。”沈浩澄这才说道，“首次会见当事人提出异议要违约的扣除百分之十。在羁重犯情况特殊，得允许他们反对家属代替自己做的决定。真的开始取证工作了就是百分之五十，约定俗成。律师得吃饭啊！” “您怎么诓人？”池跃挺惊讶的。 “律师面见当事人也不允许监听，”沈浩澄满不在乎地说，“谁规定的句句都是实话？” 这就是他的原则，面对监管一种态度，没有监管另外一种态度。 池跃沉默一会儿，又问，“沈律，做到您这个级别的律师，怎么和律所分成？” “看怎么谈。”沈浩澄说，“不分级别。我是五五，王勤风是四六，别的律师没太关心。哦，小孙去那个地方给他三七，听着不少，要不上价也是白搭。” 池跃瞧一瞧他，“杨嘉恒这个案子，提前结束您挣二十五万，拖到年末不结束，您也挣二十五万。” 沈浩澄明白他的意思，歪头看人，“多么？” 池跃想了想，“不多。” “实习工资多少？”沈浩澄问他。 “三千五。” “转了正呢？” “五千。” “这还不包括你的五险一金。”沈浩澄说，“十个月，五万来块。接待处后勤处的人员开支，律所的房租水电各项运营，都要钱，当不了慈善机构。” 池跃不吭声了。 沈浩澄坐进车里，“我这人开销大，二十五万活不了，还得接别的案子，你给力点儿，别弄得手忙脚乱。” 池跃正在拽安全带，听见这话又瞅瞅他，“我尽力。” 沈浩澄嗤了一下，“学坏了。” 没到下班时间，沈浩澄驱车返回律所，“今天就是打个照面，给他时间接受，稳定稳定情绪。案件移送审查之前咱们没有阅卷权，只能通过多与当事人接触了解细节，明天还得来。” 池跃想了想说，“公安机关迟迟不结案的话，等于在拖嫌疑人家属的钱。” “老于比杨嘉恒他妈想结案。”沈浩澄表情非常认真，“对当妈的来说，一天不结案儿子就能多活一天。能成立专案组的案子，办案警察都背着很大的压力。” “民间传说大律师是公检法的敌人。”池跃想也不想地道。 “那是民间传说。”沈浩澄哼，“社会是池塘，形形色色的案件打扫不完，律师和公检法的办案人员都是池塘里的鱼，谁咬谁啊？” 池跃不吭声了。 沈浩澄开了会儿车，问他，“你对杨嘉恒这人，什么印象？” “憔悴，绝望。”池跃回答，“不过是个挺俊秀的年轻人，穿了号服剃了平头也不难看，长相不凶，看不出来能杀人。” “面相学是有道理的。”沈浩澄思索地说，“他这人瞧着戾气不重，怎么就容不下个刻薄寡恩的领导呢？实在难干，学你，不伺候了完事。” “我可不是因为领导。”池跃立刻强调。 沈浩澄瞥他一眼，笑了，“就打个比方。” 池跃不说自己了，“咱们得挖出他的真实作案动机吗？” “当然。”沈浩澄说，“原则上，律师与委托人属于利益关联者，但毕竟不是同生共死，律师有多大能力多负责任不可控，委托人有多信任律师也不好说。想要有效沟通，得和警察学习，逮着相同的问题反反复复细抠，深挖，然后总结出真实可用的东西来。” 池跃认真琢磨沈浩澄的话。 “人脑并非无懈可击。”沈浩澄接着说道，“反复表达同一件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会有些许出入，不会太大，都在无关紧要的地方。一个谎言却是要一百句编造去粉饰的，问十遍，就是一千句，问百遍就上万了。这么多的表述表达很难不出差错，只要发现了纰漏，咱们就找到了揭开真相的口子。律师不是拯救神，我们该做的，就是陈述真相，让犯罪嫌疑人得到恰如其分的惩罚，不缺不过。而这个寻找真相的过程，不能偏听偏信，不能人云亦云。” 这些话说着简单，具体实施起来难度颇大，其中奥义，沈浩澄想，师父领进门罢了。 池跃沉思一会儿，“那我们明天上午来？” “下午。”沈浩澄摇摇头，“上午先去滨江分局了解案情。拿到委托人签名了么，要想有的放矢，甄别杨嘉恒的表述有没有问题，得先知道他之前是怎么说的。” 池跃用心记住这些流程。
第7章 卷一凝视：第七章 意外 这天正常时间下班，池跃乘坐公交车回到自己的出租房，先用湿巾把穿了两天没清理过羽绒服擦了一遍。 又跑超市又去看守所的，一定很脏。 池跃从小就爱干净，因为这个，他妈总是特别自豪，总说自己儿子和别人家儿子不一样，是个香宝宝，不是臭小子。 后来他在学校处了女朋友蒋缤，她也特别喜欢这点。 想到蒋缤，池跃擦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 但他没有停，坚持把衣服擦完了，又掏了两张湿巾去擦鞋子。 到处都是灰尘，想要洁身自好，就得付出点儿时间和精力去整理自己。 换了家居服，把西装和毛衫装进送洗的袋子里，秋裤也丢进洗衣机里转着，池跃一边手搓袜子一边想晚上吃什么。 他这人对居住环境有点儿挑，要求至少舒适温馨，对吃的不挑，干净卫生就行了。 临时租的房子，只有简单的厨具，也没准备什么食材，做不了什么正经饭。 能做他也不太会。 煮包方便面吧！ 池跃把洗得雪白的棉袜挂在晾衣架上，擦干双手，心想：反正这两天吃的挺好。 昨天中午沈浩澄请他吃了顿鱼，晚上又贴了六个菜，早上起来热热剩菜凑合了一顿，中午又领他吃了顿喜家德。 这个律师人还挺好。 池跃边拆方便面包装边想，好说话不刻薄，大概真怕遭到记恨，惹上杀身之祸。 这么想着，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池跃煮方便面的水平也不太高，一不留神就过了火，面有点儿泡，他也不在乎，端到茶几上吃，嗦了两口不自主地想起下午见到的杨嘉恒。 能进瑞信金融当大区经理的秘书不是容易事情，听着是伺候人的行当，竞争起来万里挑一。 池跃考过公务员，深知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滋味。 奇妙的是，大一岁的杨嘉恒成了阶下囚，曾经无上向往公权力的自己也脱离了国家机器。 世事无常。 沈浩澄发现池跃换了一身蝶翅蓝的西装。 冬季沉闷，这种蓝色虽近灰调，亮阶却高，给人鲜透之感。 “挺会穿啊帅哥！”沈浩澄打趣地说。 池跃没想到上级律师还会评论自己的衣品，又有一点儿脸红，“都是我妈帮我买衣服，有什么穿什么。” 他说了谎，老妈确实爱帮他买衣服，这套却是蒋缤送的，毕业礼物，价格不菲。 物是人非，不想对人提起，却也不必迁怒。 池跃还记得自己收到这套衣服时的惊喜心情，那时他想，这么用心挑选礼物，是蒋缤深爱自己的证明。 不想没过半年爱就消亡，只剩下这套衣服。 仍在他的心巴上面。 两人驱车开往H市滨江分局。 早二十年，滨江区是个草甸江滩之地，荒僻偏远，没什么像样的建筑。两千年之后，传统产业日渐落拓的H市大力发展旅游，将目光聚焦在这块近乎白纸可以作为的土地上，过去无人问津的大水泡子圈成了生态湿地，浊浪涛天的江面上架起了漂亮的大桥，地价陡起，原来的滨江派出所也改头换面，从平房换了办公楼，挂了分局牌子。 再暴发户的地方也没谁上公安局跟前炫富，沈浩澄的奥迪Q5停在门口都有一点儿扎眼。他下了车，抿抿近万块的羽绒服，再看看身边矜贵天成的池跃，心里有种小人得志的嘚瑟感，暗说受人尊重有什么用？钱才是划分阶级的绝对标准。 刚走进大厅就有人同他打招呼。 沈浩澄凝目一看，正是年前跳槽的前助理孙睿峰，便寒暄道，“这么巧呢？” “手上有个斗殴案。”小孙回答老上司说，然后又往池跃脸上看，“沈律带的这位……” “池跃。”沈浩澄做了介绍，“我的新任助理律师，刚刚就职三天。这位孙睿峰，合作了三年的老搭档。” 孙睿峰先伸过手来握住池跃，“沈律是我师父，跟他学到不少东西。碰上这么厉害的上级律师，你有福气。” 沈浩澄不把这话当真，刚想跟接待处的民警说话，出来送人的于军看见了他，立刻喊了一声，“老沈！” 沈浩澄循声望望，朝他走去。 “接了？”于军也迎过来。 沈浩澄点头，“现在有资格询问案情了。” “我和吴局说过了。”于军压低声音，“他想和你谈谈。” 沈浩澄闻言，回头看看池跃，“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池跃特别认真地哎了一声。 于军给池跃抛个笑容，拉着沈浩澄走了。 孙睿峰不着急走，立在池跃身边啧啧，“跟着沈律就不一样，从前于警官也和我打招呼，现在当看不着。” 池跃不知怎么接这句话，问他，“孙律师这是……” “走流程。”孙睿峰往接待处努努嘴，“得等前面调阅案宗的律师出来我才能进档案室。” 池跃不了解这种规定，暗想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要求，点了点头，稍微走开几步。 孙睿峰大概是等着无聊，竟然跟上了他，“才入职三天啊？跟沈律处的怎么样啊？” “还好。”池跃又看看他，“沈律人不错。” “咱们以后少不了碰面。”孙睿峰说，“当哥哥的友情提示一下，沈律这人确实不错，除了个人取向有点儿小众，其他方面都挺随和，就是讨厌助理越俎代庖擅作主张，我吃过亏，你注意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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