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是侧对着季凛他们的。 略微思考两秒,季凛坦诚道:“目前信息量不足,不太好分析,从外表来看衣装整洁,鞋也很干净,至少说明他比较注重个人外在形象,另外,刚刚他们桌上果盘被人不小心碰歪了,他立刻就动手将果盘重新摆正,和桌子的水平线完全垂直,加上他的酒杯也放在身体正中间的位置,推测他可能在某些方面有强迫行为,再有的话...比较沉默,一直低头没有和对面女生交流,双手摩挲酒杯的动作说明他正在思考或是有些焦虑,推测可能是有什么话想要对女生说,但还在组织措辞...” 然而,季凛的分析还没完全停下,就见女生忽然凑近那个男生,贴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话。 紧接着,男生就突然笑起来,他停下了摩挲酒杯的动作,一只手揣进口袋,摸索了两下,之后,从口袋中掏出了—— 一把呲水枪。 再之后,他毫不犹豫对着女生「扣下了扳机」,呲了女孩一脸水。 季凛那张总是淡定自若的脸罕见地凝滞了一秒,他微顿片刻,终于还是木着脸道:“抱歉,我收回刚刚的推测,他可能就是单纯喝酒喝傻了。” 席应宗毫不客气爆发出一阵大笑。 还没等他笑够,桌边就走来一人,饶是席应宗自己就生得一副好容貌,但看见来人的瞬间,眼底还是不由露出两分惊艳神色—— 眼前人一头冷调的闷青色头发,发梢略长,乖顺服帖地垂下,额前发丝微晃,让他略偏修长而灵秀的眉毛半隐半露,一双眼睛大而上挑,在酒吧并不明亮的灯光映衬下,仿若含着水光,潋滟又剔透,皮肤瓷白,连唇色都很浅淡,脖颈纤长,微低着头时勾出的好看弧度,透着股仿佛轻易就会被折断的脆弱感,他穿一件很简约的淡蓝色衬衣,偏偏最顶上的两颗纽扣都没有系,灯光在半遮半掩的精致锁骨上投下一片阴影,又在某个点折射出炫目光泽。 季凛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正是之前那位与他遥遥相望的漂亮男孩。 不过,也是到了这一刻,季凛才发现,男孩的右边锁骨上,竟然还镶嵌着一枚晶莹透亮的锁骨钉。 并不生娇媚,反倒衬得他整个人,都染着一层冷然的性-感。 “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闻冬弯起唇角,指了指季凛和席应宗中间,那是一个U型沙发,季凛和席应宗相对坐在两头,只有中间的拐角处是空的,闻冬的语气有礼又歉然,“我想问下,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边说,他边朝两人晃了晃手中抱着的画本,认真解释道:“我想画一会儿画,但之前选的位置离演出台太近,有些吵,你们这个位置离得最远,我想会比较安静,我就只是坐在这里,不打扰你们聊天,可以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故意只看着席应宗一人,仿佛先前与他对视的那人不是季凛,而是席应宗一样。 席应宗被他看得不大自在,讨饶般笑了一下,下巴朝对面抬了抬,那意思很明显了—— 不要问我,问他! 闻冬这才不紧不慢,将目光转到了季凛身上。 闻冬没再说话,只是微微笑着,朝季凛歪了歪头。 两人对视一瞬,季凛微顿,不过不出一秒,他就又挂上了那副招牌笑容,语气温和而低醇:“当然可以,荣幸之至。” 边这样回答,季凛边侧过身,给闻冬让出了通道,方便他坐进去。 “谢谢!”闻冬又朝季凛绽放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容,才侧身进去,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他说到做到,一坐下,就低头打开了手中画本,握着画笔,一副认真构思的模样。 没人知道,此时此刻,闻冬全部的心神,都几近被身旁的季凛占领。 离得近了,季凛身上散发而出的那股草木气息就越发浓郁,让闻冬犹如置身雾霭缭绕的山林间,闻冬已经很久很久没觉得这样舒服过了,舒服得他近乎沉醉其中。 不过同时,离得近了,从席应宗身上散发而出的气息,也就变得比其他人好辨认了许多。 比如现在,闻冬就能分辨出一种矛盾的味道——有些鲜美,却又有些微微的灼辣,像是加多了佐料的浓汤,并不好闻。 闻冬知道,这是好奇与警惕共存,融合出的味道。 不过,要说好奇他倒是能够理解,毕竟他这样忽然出现,和他们共享一桌,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对他产生好奇。 可警惕却显得有些奇怪,毕竟,以身旁两个男人的外表来看,理应对在酒吧这种类似搭讪的行为见怪不怪了才对。 “你好,”正兀自揣测着,耳边就又忽然响起了那道低醇男声,“你…想要喝杯酒吗?” 闻冬笔尖微微一顿,在画纸上落下一个小点,他偏过头,看向季凛,从善如流点了点头,“好啊。” “想喝什么?”季凛认真询问,“鸡尾酒?我找服务员要份酒单。” 说着,他就探手要去按桌上的服务铃,闻冬急忙制止了他,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酒瓶,乖顺道:“我喝这个就好。” 季凛看了看桌上的龙舌兰,又看了看闻冬,眉毛微挑,像是觉得二者很不搭调,“这个酒很烈,你会喜欢吗?” 但闻冬毫不犹豫又点了头,真心实意道:“我很喜欢龙舌兰的味道。” 那种过分浓烈,仿佛能裹挟一切的刺激感,非常令闻冬着迷。 季凛笑了一下,没再多劝,只回了一句「我也喜欢」,就抬手从桌边配备的小玻璃柜中,取出一个空的玻璃杯,先倒好了三分之二的酒,才抬头问闻冬:“喜欢冰一点的,还是不太冰的?” 闻冬看着季凛动作,眨了眨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微颤,“冰一点的。” 季凛温沉应了声「好」,又添了三个小冰块,动作轻而缓,没有溅出一滴酒液,之后,他才将酒杯稳稳端放在闻冬面前,还十分绅士地补了一句:“请享用。” 闻冬道了声谢,干脆将画笔暂时夹在画本中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精致小巧的喉结微微滑动,可还没等他再喝第二口,季凛就突然闲聊般问道:“你是专业学美术的?” 闻冬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季凛,饶有兴味般反问:“怎么看出来的?是因为觉得我连来酒吧这种地方,都要带着画本么?” “不是,”季凛唇角的弧度依然恰到好处,语气听起来更是十分真诚,“我随便猜的,只是觉得,你的气质就很像美术生。” 闻冬笑了起来,眉眼分外灵动,随即,他的目光从季凛那张完美雕塑品一般的脸上,缓缓下移,定在他骨骼分明的手上,云淡风轻回敬了一句:“其实我刚刚就想说了,你的手,如果握着画笔,一定会很好看。” 季凛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怔了下,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笑着摇了摇头,“抱歉,让你失望了,我在画画这方面,确实没什么天分。” 最后一个「分」字话音落下,季凛蓦地抬起头,看向闻冬的眼睛。 他的眸色本就偏浅,此时此刻,在昏黄灯光渲染下,更显出两分近乎神秘的感觉。 有那么一个瞬间,闻冬觉得那双眼睛像是藏了一个漩涡,要将他彻底刺透,吞没。 但也仅仅是极其短暂,让人难以明辨的一瞬间罢了。 闻冬再仔细看去的时候,就只能看到那眼底毫不遮掩的,仿佛因为虚受了不该有的褒奖而生的赧然。 但与此同时,闻冬清晰闻到,之前那股鲜香与灼辣共存的味道,在这个当下,灼辣到达了一个巅峰,有如实质般刺鼻。 闻冬忽然就明白了,那个金丝边眼镜的斯文男人身上的这份警惕从何而来。 换作很多不加思考的人,在季凛说完那句话之后,很可能就礼尚往来,要问一问季凛的职业。 所以,季凛是故意抛出这个话头的,是为了试探他。 而试探的缘由也不难想明白了,一定是和季凛的职业相关的。 闻冬当然也很好奇季凛的职业,但他太清楚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了,因此毫不犹豫吞回了这份好奇,只是淡淡「喔」了一声,就又垂眸喝了口酒。 一副毫不关心对方职业,只是感慨「白长这样一双手,却不会画画」的可惜模样。 放下酒杯,闻冬重新拿起画笔,忽然就有了真的想画的内容。 季凛和席应宗也好像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继续起他们的闲聊。 闻冬听见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男人起了个话头:“对了,我今天看见新闻了,说是那起连环入室抢劫杀人案终于破了?这可终于破了,不然成天都要提心吊胆的。” 他说着,还边用手掌抚了抚心口,好似依然心有余悸,当真被这案件吓得不轻。 可闻冬却清楚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因为这斯文男人身上,没有丝毫害怕恐惧的味道,有的只是刚刚那份鲜美的不断升腾。 这味道来源于好奇。 但在有的时候,人类的好奇到达了一定程度,就会变成刺探。 于是闻冬了然,季凛的职业大概跟警察相关。 他面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却忍不住偷偷摩挲了一下,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的薄茧。 如果是警察相关,那么闻冬大概也能猜得出,季凛是如何判断出他是专业美术生,而不是只把画画当爱好的了—— 如果只当个爱好,大概是磨不出茧的。 而一般人,鲜少能有这么细致的观察力。 闻冬手中画笔不停,在心底悄悄叹了口气,他想,如果下次还能有机会,再遇到这个一身草木气息的男人,希望那时候,他一定是独自一人。 季凛对闻冬而言,就像一阵突然席卷而来的迷雾,可他的朋友在身边,就像是不断给闻冬指明走出迷雾的方向。 可闻冬并不想要方向,他并不想走出去,他只想在这片充斥着草木香的迷雾中,静静沉溺片刻… 沉溺… 片刻… 季凛的肩头忽然一沉,他话音顿住,垂头去看,才发现这漂亮男孩,不知何时,竟就这样画着画,睡熟了。 男孩眉心平坦,呼吸均匀而平稳,像是睡得格外安心且放松。 略长的发梢随意垂落在无暇脸颊上,因歪头的动作更显得纤长脖颈格外舒展,最为脆弱而敏感的喉结,就这样毫无戒心,亳不设防地,暴露在季凛眼前。 季凛倏然阖了下眸。 像在通过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闭眼动作,将某种只有自己能感知到的,野兽般的本能,重新严丝合缝,封回暗不见底的深渊。 片刻后,他恢复如常,正准备将男孩叫醒,视线却不经意落在了男孩腿上,还摊开着的画本上。 那里原本是一张白纸,现在,却多了一张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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